恶魔几天后才知道这两人先斩后奏的事,不过他虽然有那么一点点膈应,但是幸好在女王前面打响了舆论战,否则让那个女人大肆宣传继任者另有其人就糟糕了。
换言之……这是为了自己好。
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自己已经不会再心软了,遵从内心付出[爱],也得到了[爱]以后,那些没有等到回应的[爱]也只能被他收回了。
现在对于国王来说,仁慈只是一种能被称之为怀柔的手段,紧握在手中的权力才是最重要的。一味地心软不会受到尊重,要想站稳脚跟,必须用更强硬的手段。
他开始清剿与母亲关系密切的贵族,杜绝她起死回生,至于没摆在明面上的同盟——
“我记得她的家产里有成瘾性很强的致幻药物,看她总是疯疯癫癫的样子,恐怕用了很久了,”恶魔支着下巴,对着半跪的下属们一锤定音,“帮她断掉,把药喂给我的……幼弟。”
“我亲自审问那个女人。”
往日光鲜亮丽的女王变成如今的阶下囚,她看起来一下子老了好几岁,脸上的沟壑遮掩不住,目光茫然又呆滞,被断药的痛苦所折磨,短短一个月内瘦的脱相,头颅总是低下,再也无法颐指气使。
“母亲,我来看你了。”
她猛然颤抖了一下,接着断断续续发出刺耳的笑声,在空旷的监狱里来回折返,仿佛是在给自己鼓气,落魄的女王高声尖叫,“恶魔!你是恶魔!”
“对,我是。”国王坦然的承认了,“而你们是废物,只能靠恶魔来救世。”
“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母亲,请告诉我,你的同党有哪些。我不想动粗。”
他相当冷静,面对那双突出的、充满血丝的眼球,恶魔毫无心理负担。
“这是你自己决定这么做的吗,还是听了别人的建议?”轻柔的叹息声响在身边,恶魔下意识看去,不出意料望进一片能将自己包裹其中的温润暖阳。
教皇还是那么神出鬼没。
“这是出于我自己的意识,没有受到干扰。”恶魔明白对方在想什么。自己以往底线太低,总让某些狂妄之徒再三试探,他维持着对[爱]的浅薄理解,通通纵容了过去,没有进行还手。
所以才会让他们碰到那处净地……自己绝对要保护的、离天空最近的地方。
“你紧张什么,”青鸟抓住他扇动的耳朵捏了捏,“我不会阻止的,我和先知能教的都已经教给你了。”
青鸟大致猜到了。
现实中的青年恐怕拥有一个很糟糕的家庭。
嫉妒孩子地位比自己高,讨厌被骑到头上的父亲;以及贪婪无度,不断朝孩子索取金钱的母亲。
看来这才是深陷于轮回的执念?
他对复仇很熟悉,因为他最常接受的委托就是复仇。
“需要我帮忙吗?”
听到教皇的话,恶魔诧异的睁大了眼睛。
“您不会觉得我变了吗……”
“没有啊,”青鸟好笑的说道,“你不是想保护我们吗,小羊羔。”
“谁会因为这个理由离你远去,我,还是先知?”
“一伙的、一伙的……你们果然从头到尾都是……啊啊啊!”女王颓丧的大喊,“异端!异端!教皇和先知也是恶魔的爪牙……哈哈哈,这个国/家要完蛋了吧!”
两人都视她为无物,专注的与对方交谈。
“谢谢你们,我会自己处理,”恶魔点点头,“等我。”
“说到这里,以前挡洪灾的报酬我还没有讨要,”青鸟轻轻抚摸恶魔的断角,喟叹一声,“请记得,教会殿堂最高处永远有你的位置,我们一直都会等你,无论有多久,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
“好吗?”
恶魔感到了安心。他几乎要沉醉于这样的美梦中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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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可以吗?”狛枝躺在长椅上,一只腿懒散的落下,时不时用脚尖点点地面,“我不是告诉过教皇,以后他会结束您的生命了吗?”
“要恶魔压抑本性是很难的,我不想让他难过,”青鸟沉吟一会,“你呢,你能否预见自己的终点?”
“我不喜欢教皇总是转移话题,”狛枝略微摆正了姿势,“先知无法预料自己的死期,这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嘛、想也知道,知道自己会死去的先知肯定要想方设法规避危险,这样就会频繁扰乱世界的正常运行了。”
“我很有自知之明,像我这样的渣滓是不需要费力寻找生存之机的,它应该留给更有才能之人……不过先知的这项禁锢依旧对我生效。”
青鸟握住狛枝的手,他问,“感觉有好点吗?”
“有时您还真是自作多情。”狛枝语调平平的甩开他的手,“失望啊——原本以为教皇会迎击绝望的,没想到还没开始就已经放弃了。”
青鸟无奈,“以前不是还称他为有天赋有才能的希望之种吗。”
狛枝思考半晌,“绝望会孕育希望,他以希望催生出了绝望……看来我了解的还是太少了。”
青鸟摇摇头,“不会存在永远停留于一处的希望。”
狛枝望着他,轻声问,“为什么。”
“讨伐魔王的勇者是希望,他以功勋壮大家族,传承百年,子嗣却在消失的光阴中忘却荣耀,挥霍勇者留下的财产霸居一方,这时……另外一名主角就会随之诞生,他将要以讨伐胡作非为的地头蛇的成就深受大家爱戴。”
“接着又是一个轮回,”青鸟用手指画了一个圆,“讨伐、壮大、腐朽与被讨伐。”
“他们为何一定要腐朽?”
“在漫长岁月的注视下,没有东西能够保持完好,即便是最坚硬的石头都会磨损,有谁能保证希望不会变质呢。”
狛枝皱起眉反驳,“我或许并不需要坚持那么长时间的希望。”
“但是你不知道,”青鸟声线柔和的诉说着,“在你接近并相信这就是你所要寻找的希望后,不知道它经过多久会变质,或早或晚。”
“就像现在的国王一样。”
狛枝攥紧了手,他嗤笑,“没想到教皇这么擅长诡辩。”
青鸟点到为止,他知道狛枝对希望的执念,不想过于逼迫,于是他扬起笑容,“小羊羔对我来说只是小羊羔,先知也可以不用过于纠结希望与绝望,按照普通朋友的标准来对待他。”
狛枝没有回应。
“话说……你真的没有恢复记忆吗?”
“没有,我想不起和教皇您有过深交的经历。”
“其实也不是深交啦……”
难道无论如何狛枝君都会变成希望的狂信徒吗。
青鸟非常发愁。
希望……那只是个缥缈无形的概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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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绕国王下令所举行的肃清活动如火如荼,他仿佛释放了天性,在日益高涨的情绪催促下行事越发高调,与早年刚继任时形成鲜明的对比,有幸了解过的臣民也不禁发问:国王是换过了吗?
在剿灭了女王的残党后,恶魔尝到了甜头,这种滔天的权势实在是太过诱惑,再不会有人伤害自己,再不会有人看轻自己……再不会有人胆敢质疑他的决定。
一旦打开那道锁,就不可能关上了。
恶魔开始拓宽疆土,他想要获取更多权力,将它们牢牢困在手中,才会填补内心的空缺。
暴虐和独断是他新的代名词。
以往说过国王早晚会露出本性的农民酒鬼依旧喝的烂醉,他端起两杯酒,自己与自己碰杯。
“哈哈、哈哈哈……就是嘛!恶魔怎么会跟善良搭边嘛!”
酒馆内一片寂寥,大家都去避难了。
他抑制不住的将头磕在桌面上,满脸冰凉的泪水。
“我为什么……我当时为什么会心存侥幸啊。”
恶魔的行为引起众多不满,他们组成联盟进行反抗,可人类忌惮恶魔并非没有道理,两者之间的差距太大了,他们总是被轻而易举的击退。
人类追悔莫及,是他们亲自把刀递给恶魔的。
“用教皇和先知去威胁他!”一个瘦如枯槁的男孩提议道,他的眼中写满愤恨,被药物摧残的身体颤颤巍巍,“那是他的弱点!”
有人认出那是曾经的女王要带去宫殿与国王相认的孩子。
“连胞弟都能痛下狠手……”
“是不想放手如今的权势了吧,所以干脆弄成了废人。”
“看看那家伙现在的样子,以前全部都是装的!”
“我没有装。”
讨论的话语戛然而止。
有阴冷的光斜着照下来。
“原来你们逃到监狱里来了,真是灯下黑。”恶魔关上门,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他看了一眼面露惊恐的众人,缓缓开口,“自杀,或者我来动手,选一条?”
他们涨红了脸,在逼近的压迫和静谧中纷纷选择了前者,有的咬舌,有的掏出刀子抹脖,有的互相帮助,自相残杀……何等的地狱之景。
傻眼的男孩浑身颤抖,不停往后缩去,但恶魔也在一步一步上前。
伴随着接二连三的闷哼和惨叫,恶魔蹲下身注视恐惧的男孩,从口袋里掏出一袋东西。
男孩楞楞的望着它,先是久逢甘露的欢喜,然后是更为可怖的慌乱。
“不行、不行……这个量、我会死!我会死的!”
恶魔用手帕捂住自己下半张脸,不由分说的将袋子里的东西塞进对方嘴里。
“恶……魔,恶魔、恶魔……”男孩双眼翻白,嘴唇痉挛着重复。
国王理所当然的点头,“对,我是。”
等四周再无声响,他有些心事重重的抬起头。
那两个人是弱点……弱点?
恶魔不允许自己有弱点。
他不愿意被抓住把柄威胁……所以,要怎么做?
把他们处理掉就好了,就像其他人一样。
虽然很遗憾之后就没有避风港了,可恶魔不想保留弱点。即便知道教皇很强,能保护先知,他也不想分出多余的担忧来扰乱判断。
色彩斑斓的回忆被淡化,国王一如既往的维持着简单直接的思考方式。
恶魔走出监狱,跨过横在面前的尸体,回到属于自己的宫殿。
他看了一眼地砖上的那片淡红,顿了顿。
“替我把教皇请过来。”
恶魔快要按捺不住心底里的烦躁了,如果将一切解决,是不是就会重归平静呢?
——————
青鸟并不意外,他在知道奈亚会参与之后就知道应该会有这么一天,尽管自己也尝试摆脱这个结局了……不过,最后果然还是要坦然接纳才是。
毕竟,自己怎么会舍得小羊羔难受呢。
“你长大了。”青鸟微笑着开口。
“带我去教会殿堂最高处。”恶魔垂下眼,语气淡淡。
青鸟点头,“无论多久,无论你变成什么样。”
恶魔的手神经质的颤了颤。
他们见到了眼熟的长椅,上面却没有任何人。
“你把他带走了?”恶魔问。
“或许是太闷了,想出去散散步。”青鸟回道。
恶魔伸出尖锐的爪子,猛地侧身,牢牢固定住教皇的身体,然后迅速朝他心口处掏了过去。
布料撕扯的声音,血迹弥漫在地上的声音,柔软的心跳还未停止的声音。
“小羊羔……你哭什么啊?”
还有他的声音。
教皇的眼神还是很温柔。
不要,不要这样看我!我是个肮脏的、无耻的恶魔!
我不愿承认自己有弱点,我不想被威胁,但又止不住越来越庞大的妄念……我要权力,要足够颠覆一切的权力!
“别害怕……你已经做的很好了,”青鸟费力的睁开眼睛,“你这次让我、呼……看到了不一样的一面,已经、已经很满足了。”
“下一个轮回再见,小羊羔。”
青鸟苦笑着等待意识渐远。
如果没有奈亚从中作梗的话……不,转生苹果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算他们没有干涉,梦境之主还是会在某个节点遇到跨不过去的难坎吧。
比如,没有狛枝的阻止,女王带假冒的儿子接替国王,然后把恶魔交给魔女任凭处置。
这种熟悉的无力感……这种就算多么努力,总会在陌生的地方摔倒的感觉。
真是久违了。
青鸟怀念的揉了揉恶魔的耳朵,呼出最后一口气,慢慢的倒在地上。
恶魔呆呆的看着他,眼泪消失在血泊里,晕开一层淡淡的水痕。
不对、不对……我一开始是想保护他们的,拼命收拢权力也有一部分原因在此。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我在……干什么……”
我亲自破坏了我发誓要保护的净地。
“啊啊……啊啊啊——!!”
法师塔内。
“怎么来这了?”魔女拂开挡在眼前的头发。
狛枝感受着窗口吹来的风,微微侧头,“死相看一次就够了。”
魔女笑出声,“你不是看不到么。”
狛枝没有回答。
“我惊讶于你的信任,尊敬的先知。”魔女轻舔嘴角,“你知道我不介意收掉你的命。”
“我也不介意。”
魔女愣了愣。
“没有教皇的话,这里会很无聊吧……小羊羔现在这样,我自己一个人可管不来。”狛枝接着问道,“怎么还不动手?”
魔女眼中的金色光晕愈发明显,她轻笑一声,“你真的很有趣。”
狛枝被魔女的斧头砍下了脑袋。
他很镇定也很安静,搞得魔女根本没有那种以往的畅快手感。
但是……
“再送一次礼物给你好了,”魔女捧起狛枝苍白的脸,身边逐渐漫出一层又一层的黑雾,“不要太感谢我哦?”
狛枝:您诱/拐,您作弊,您诡辩,您纵容恶魔,请问您还有什么不敢做?
青鸟:我、我即使诱/拐作弊诡辩还纵容小羊羔,但我是好人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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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我也不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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