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展疲惫的神经，放松、再放松。

青鸟此刻充满了倦意，他感到温暖。

将眼睛撑开一条缝，他看到自己回到了传送带上，与狛枝娃娃挨在一起，两人被轻巧的握在手中。其他破碎的娃娃们都消失不见，锤子也不知所踪，那名总是说着“不行、不够好”的病弱青年趴在传送带上睡着了，睡得很沉，头顶台灯的光也不再晃眼，保持着一种昏黄柔和的氛围笼罩三人。

像是在从中汲取安全感一般，青年把娃娃拿的很近，青鸟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呼吸。

是个美梦吧。

他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青鸟深吸一口气，待酸麻的身体逐渐恢复正常，才一边活动筋骨，一边从事务所的沙发上起身。

他摇摇不甚清醒的脑袋，翻出休眠的手机看了看日期和时间。

“过了将近一周啊……”

他迷茫的揉了揉睡成鸟窝的头发，望向隔壁。“狛枝君？”

“在这。”

青鸟顺着声音侧身，意外的说道，“你居然醒的比我要早啊，醒来多久了，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狛枝给青鸟倒了一杯热水递过去，“也没有多久，不过确实头疼了一会，差点不小心吐出来……是我这个废物体质造成拖累了吧，我果然是个差劲的渣滓呢。”

“微笑着说这些话的狛枝君看起来好可怕。”青鸟面不改色的抱怨，“那我带你去医院？刚好去看看吃下苹果的植物人怎么样了。”

“这怎么好意思。”

“那我换个说法，我们去接小羊羔，顺便给你开些药，这样可以吗？”

狛枝用手支起下巴，意味不明的看着青鸟。

“不要这样别扭嘛狛枝君，想要被照顾就讲出来啊，我不会拒绝的。”青鸟用手机的相机当镜子随便整理了下乱翘的头发，苦笑着说，“以前我也总爱自贬，但是除了让别人产生反感和增添误解以外，好像没什么其他效果。”

“我不在乎。”

“你得在乎。”

场面僵持了一会，青鸟继续动作，重新扎好了头发，无奈的叹气，“人作为一个点，存在于密布的网中总会产生各种各样的联系，你无法独善其身。”

“现在，我是离你最近的点，你有在我身边寻找[希望]的重要需求，所以我提出一个前提:能否适当展现真正的自我？”

“狛枝君总是散发负能量的话，我心情会不好，处理委托的效率会变低，得不偿失，”青鸟喝下一口热水润嗓，“唔，你意下如何？”

一个没有感情的人类谈这些未免有些可笑。

狛枝按捺住讽刺的念头，微微挑眉，“这是威胁？”

青鸟摇摇头，“是建议。”

“好啊，我答应了，”狛枝低笑着耸肩，“克制自己的这点能力我还是有的……话说在前头，我只是收敛，不会立刻变成符合你想象的那副模样。”

“明白，循序渐进。”青鸟严肃的点头。

狛枝觉得他没明白，但是也不想在这种无关的问题上纠结过久。他见识过、听闻过青鸟的能力和过去后，浓厚的兴致便再次冉冉升起，有种解剖的乐趣……他不介意对方过线的乐善好施行为，反正无关痛痒，装装样子也就过去了。

“等我洗漱，换个衣服，我们马上出门，啊对了还需要带狛枝君去趟商店街买双新鞋。”

狛枝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件事，刚想开口，回忆起方才的约定，最终还是默认同意了。

等待的时候，他思绪放远了些，想起在苹果内发生的那些离奇的事情，像是真实的过完了几次漫长的人生一样。

让他自己也有些拿不准应该对青鸟是什么态度了。

亲昵，平淡，正常，还是疏远？好像都能找到对应的某段时期。

狛枝认为这些就像强灌进来的未来记忆一样，他看着它们播放，处于旁观的位置，或许会带给自己不一样的情绪，但终究无法与原本的事实相比。

可就连现在这不愿承认的想法，似乎也属于拿不准态度中的一种。

“好了，我们出发！”青鸟扬起笑容，看起来完全恢复了精神，他打开门留出空地，“狛枝君对于鞋子，有什么中意的品牌吗？”

“没有，能穿就好。”狛枝跟着出去，低下头看了眼灰印已经不太显眼的运动鞋，“不过既然是青鸟先生的礼物，那么我会好好珍惜的，其他无所谓。”

“怎么能无所谓呢，当然要合适才行啊。”青鸟拿出钥匙锁好了门，闻言轻轻在狛枝头上给了一个手刀，“那颜色呢，有偏好吗？”

狛枝没躲开，只好在青鸟的注视下不情不愿的开口，“那就深色系。”

“这就对了嘛。”

两人一同乘上地铁，此刻正好避开高峰时期，他们找到了空位坐下，在前往医院的途中有些无聊的听着新闻。

“深柊集团市值下跌，好在新成立的疗养院体系已经初见规模，董事长公开了未来几年的蓝图，在发布会上获得盛赞，挽回了声望——他将原本用作大型房产开发的地盘移植到疗养院方案上去了。”

“即便深柊集团的继承人不幸离世，身为父母的两位最高负责人依然在参与了追悼会后挺起胸膛，交给了大众一份满意的答卷……”

“现在插播一条紧急通知，请各位近期最好不要单独在外行动，尤其是年轻的、没有对抗手段的未成年人，我方收到一份报道称，发现有团体在进行不明袭击。”

“请各位一定要注意安全，遇到困难请拨打电话……”

“狛枝君，听见了吗，最近要小心哦。”青鸟从发呆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和我待在一起吧，我会保护你的。”

狛枝不甚在意的点了点头，“那就多谢了。”

哈……如果歹徒真的撞上自己，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他们离开地铁站后，来到了医院，青鸟有些紧张的站在植物人的病房门口，狛枝看了他两眼，屈起手指敲敲门，“打扰了。”

青鸟还没准备好，他眼珠乱转，双手一会环抱在胸前，一会背在背后，见狛枝先一步打开了门，有些委屈的用眼神进行控诉。

“我帮了您，怎么还这副表情。”狛枝抬抬下巴，示意他跟在自己身后进来。

青鸟无奈，只好进了病房，他欲盖弥彰的小声说道，“对不起，我进来啦。”

他们在病床周围绕了一圈，植物人肉眼可见的脸色变红润了一些，旁边机械记录的数值也有往正常的方向好转……可他依旧没有醒来。

沉默降临在头顶，黑压压的一片，令人难以呼吸。

消毒水的味道在蔓延，从植物人发红的眼角到墙壁上写满注释的病历本。

“怎么回事？”青鸟意识到了不对劲，“难道还有时差？可是苹果内的时间根本不能用作一种标准……”他的声音忽然卡在嗓子眼里。

对，苹果那无限坍缩的空间与时间是无序且紊乱的，它当然也有可能膨胀反噬，让现实中的一天、一月甚至一年等同于梦境中的一秒。

“……狛枝君，我去趟外面，稍等一下。”

狛枝漫不经心的理了理植物人压在脑侧的头发，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下面这张脸，“去吧。”

青鸟抿着唇，找出一张纸，咬破指尖，用血液在上面粗糙的写下某个恶劣神明的名字，然后冷静的张嘴，吞下去。

“通神联络术，奈亚拉托提普。”

[找我有什么事啊？]

奈亚的声音就像是围绕在身边一般，四周环境忽然变得有些雾蒙蒙的，如同罩上了一层纱……把其他多余的声音也阻隔在外了。

青鸟听见祂慢吞吞的伸了个懒腰。

[你知道我想问什么，奈亚……所以，你对我现在的表情满意吗？]

[哈哈哈哈哈哈你这不是什么表情也没有吗，真令人失望！]

[我不该相信你的，你骗了我们]

青鸟闭上眼睛轻叹。

[没有啊，我一直在好心撮合，最终你们如愿相聚，他也'醒悟'了，皆大欢喜，不是吗？]

奈亚无辜的提高了音量，语气中透出浓浓的不解。

[您什么时候喜欢玩这种文字游戏了？]

[你在说什么，我可不明白——]

青鸟背靠在墙上，捂住额头，揉揉疼痛的眉心。

[他还在做梦吗，他无法来到我们身边吗，奈亚，我祈求你给我一个准确的答案]

奈亚的嘴角上扬，勾起一个清浅的笑容。

没错、没错……这样就很好，一步一步走到底吧。

[他还在做梦，而且不能来到你们身边。但是他放弃了执念，现在在做一个很普通很平淡，靠自己努力摆脱阴影的美梦呢，不出意外，等到这个梦行至终点，他也就死去了。]

也就是说，现在梦境和现实的流速是一比一。

[他梦到你们了哦。]

青鸟面无表情的防御在这一句话中功亏一篑了。

[他……]

[教皇是学校里的美术老师，先知是邻居家中的天才少年，他自欺欺人，和自己的想象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不是自欺欺人！]

青鸟被奈亚话语中的嘲弄刺痛，狼狈的抹去眼眶中的朦胧水痕。

[有什么不好，他获得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真实啊，比呆在如今这个充满未知危险的荒唐世界安逸千万倍……你敢肯定自己能保护得了他？]

奈亚闷笑，声线陡然飘忽不定起来，像是有些控制不住高昂的情绪一般，露出渴望观赏更多的沉迷姿态。

[所以、是他抛弃了你们，真遗憾！！]

[你可真是个无可救药的败犬！]

青鸟咬牙切齿的堵住耳朵，可奈亚的声音还是能清晰的徘徊在脑海里，不停重复令他恐惧的字眼。

[他宁愿做逼真的美梦也不愿与你们相聚]

[你曾经做不到的，现在依然做不到]

[所有人都会离你而去]

[奈亚……停下、奈亚……]

青鸟嘴唇发白，满脸冷汗，那些灰暗无光的过去重新洗刷破烂不堪的身躯，要在陈年的伤疤上多添几个崭新的血痕。

“你怎么了？”

有人拽了自己一把，青鸟茫然的看过去，随后心脏停跳了两秒，仿佛无数根淬满了毒药的长针缓慢地、有力地扎入太阳穴，让他瞳孔不自然的缩小再放大。

青鸟颤抖着痉挛，神经质的抽出手狠狠朝脑袋上打了几下，强制让自己从阵痛中保持清醒，“别过来……别过来，求你了。”

对面的人有着一张细腻精致的脸庞，五官如同艺术家穷尽一生塑造的名作雕像一样，漂亮的完美无瑕。

柔顺的金色短发妥帖的梳理整齐，双眼就像月光映照下的爱琴海，蓝的透彻又神秘。

他疑惑的挑起眉，“哪里受伤了吗？”

这个人，这个名叫天祥院英智的人，是青叶纺无法跨越的梦魇。

——————

狛枝见青鸟捂住嘴，恐慌的注视着自己，只觉得莫名其妙。

“不至于吧？我其实之前就来过一回了，”狛枝迟疑的上下打量他，“现在情况看起来比之前要好，青鸟先生的努力没有白费啊。”

青鸟后退的动作停止了，“……你是狛枝君？”

狛枝反问，“不然呢？”

青鸟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卸力一般垮下了肩膀，“奈亚给我施放了幻觉魔术，在我眼里，狛枝君是一位我很不想与之见面的人。”

狛枝眯起眼睛，“所以您果然和祂说话了。”

青鸟有些忐忑的笑了笑，“嗯……但是现在奈亚离开了，只是狛枝君身上的这个幻觉，恐怕还要过上一会才会消散。”

“您解除不了吗。”

“抱歉……奈亚阶级太高了，我无能为力。”

狛枝移开视线望向医院的门窗玻璃，里面依然是自己的脸。

让他产生那种态度的人是谁啊……有一点好奇。

“刚才狛枝君说，你已经来过一回了？”青鸟始终不敢把视线放在狛枝身上，他走进几步就艰难的放弃了，“我还不如你啊……按照奈亚的顽劣性格，祂或许也在旁边进行观察？”

“我什么也没感觉到，”狛枝直直盯着青鸟僵硬的脸庞，“大概是我的反应很无趣吧，我只是告诉门外的护士，这里病人需要换药了。”

青鸟把手轻轻贴在窗户上，抿着唇。

“别太相信奈亚的话，祂目的不纯。”

青鸟笑出声，“没想到轮到狛枝君这个新入行的人来安慰我了……我明白，我只是在想能不能把他接到深柊疗养院那边去。”

“那事不宜迟，动身吧，”狛枝顿了顿，不经意间提醒道，“青鸟先生，说要替我开药也没开。”

“啊啊对，刚好去前台把这些事情一起办好。”

青鸟似乎这才发现遗漏了什么，忙不迭拉住狛枝的手腕快步跑去电梯间，“抱歉狛枝君，我不是故意的！”

狛枝看了看青鸟握住的地方，心情微不可见的好了些。

他比那个青鸟所忌惮的人存在感要高，否则对方不可能做出这样的行为，而是会离自己远远的。

这个事实让他感到欢欣……很小的欢欣，大约就像被搁浅的鱼苗那样，扫去了方才的不快。

狛枝凪斗确实早来一步，但是他说谎了。

他特地买了新鲜的花束，准备迎接那个笨拙的画家……或者是恶魔、国王还是冒险家，怎样都好。

他想等他睁开双眼。

最后狛枝的到来只是给空荡的花瓶进行了不必要的点缀，外加提醒护士持续关注好转的病人而已。

狛枝也会感到郁闷。

[反应好平淡啊！]

讨人厌的声音出现在耳边。狛枝目视前方，丝毫不理会奈亚，无论对方怎么挑衅，狛枝全部听过了就忘，不浪费一个脑细胞去储存奈亚没营养的垃圾话。

[我现在有点恼火，我会把怒气撒到某个人身上哦]

[顺带一提，貌似有个很有趣的玩意儿跑到你们附近了……你说我要不要动点手脚呢]

狛枝轻笑一声开口，“随您的便。”

[那我就不客气啦——]

[我替兄长的那位眷属提前说一声，谢谢你的好意照顾！]

狛枝回到事务所，把钥匙丢回办公桌。

“都说了，随便。”

从苹果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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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苹果还是不能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