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内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消散，玛丽安和达什伍德太太扑在床前，抚摸着埃莉诺的头发，亲吻着她的额头。达什伍德太太的眼泪低落在埃莉诺的头发之中，消失不见。

约翰夫妇也刚好来到卧室门口，得知消息后，带着仆人们一拥而进，两位绅士也被挤了进来，面面相觑，克制又好奇地站在人群之外。

范妮摆出了女主人的架势，高声关怀着埃莉诺的身体情况。

玛格丽特却在埃莉诺睁眼的第一时间就松了口气——她没有随大流挤进去，而是抽身远离病床边。

后退几步，给众人让开了位置。

玛格丽特的手忽然碰到了窗台上的药碗，碗底和窗台碰撞，发出了“叮”得几声。

玛格丽特一愣，她转头看向那碗，一丝丝黑色的汤药淤在碗底。她皱了皱眉，这药……玛格丽特凑上去仔细闻了一下，忽然全身像是被闪电击中，浑身僵硬。

这隐约的味道无比熟悉，就像浸透在灵魂之中的、根深蒂固的味道。

——是中药。

玛格丽特说不上来他究竟用了什么药，但那明显是前世经过中药房常常闻到的味道。又苦又酸又涩，绝不好闻，却让玛格丽特热泪盈眶。

当奈特利先生说，这位库珀医生曾经有过一段神奇的经历，学到了东方的草药，玛格丽特还以为他是说的印度一带。

毕竟在这个年代，人们概念中的“东方”并不是特指华夏。

下一秒，玛格丽特看向那床柱旁站着的库珀先生。

他皱着眉头看着眼前众人，似乎在努力压下心中的怒火，浅灰色的眼睛眯起，浑身散发着隐忍的怒气。他那深陷的眼窝和高耸的鼻梁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他不可能是个中国人。

难道，他跟自己一样，也是穿越而来？

玛格丽特的指甲陷入了掌心的软肉，她决心试探一下，于是上前一步。

正在这时，库珀先生骤然高声驱逐众人离开窗边、远离病人。他终于忍无可忍，原先的冷淡和克制消散了，有些粗暴地将约翰夫妇挡开：“玛丽安小姐留下照顾，其他人都离开这间房间！病人需要修养，而不是被你们的口水和眼泪浸透！”

玛丽安忽然被点名，呆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握住了埃莉诺的手。

他强硬的态度让众人都禁不住听话，虽然嘴里还在小声抱怨着，却只好半推半就地走出房门。

玛格丽特第一个离开了房间，她神情有些恍惚，险些踩上奈特利先生的鞋子。奈特利先生担忧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肘，低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太累了，快回房间休息。”

“不，不。”玛格丽特绿色的眼眸转了转，她抬头看向奈特利先生，“我只是惊讶，库珀先生的医术真是高明，一碗药下去，埃莉诺就醒了。”

“是，库珀医生很会用药，是很多贵人的密医。”

玛格丽特还要追问，却听到屋内传来库珀医生的指使：“准备些清淡的流质食物来，达什伍德小姐需要营养。”

“我去准备吃的。”玛格丽特立刻转身，打算去厨房。

奈特利先生的声音响起：“你没事吧？玛格丽特小姐，你的脸色不太好。是否要库珀医生替你看一看？”

玛格丽特胡乱地摇了摇头，在奈特利先生若有所思的眼神中，消失在楼梯。

*

玛格丽特来到厨房，开始动手煮鸡肉蘑菇粥。鸡胸肉被切成了极薄的片，用白胡椒粉、葱姜水稍稍腌制去腥，加入了煮开的白粥中烫熟，同时，被切成薄片的蘑菇也加了进去，咕嘟咕嘟地在炉灶上煮着。

不一会儿，肉香和菌菇类的香气随着白气一起，扑鼻而来。

锅上还在炖着，玛格丽特又开始动手做煎饺。贝蒂和好了面，玛格丽特则将鲜猪肉切成了肉糜，加入了葱姜水、五香粉、盐和鸡架高汤顺着一个方向搅打上劲。到搅拌有些吃力时，贝蒂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切好了洋葱碎，加入其中一起搅拌。

玛格丽特的手指翩翩，捏出了一个又一个漂亮的、白嫩的煎饺。

在厨房制作美食让她放松，也让她从惊吓和疲惫中逐渐缓和过来，慢慢理清了自己的思路。

试探不一定是要用言语，还可以用美食。

如果库珀医生和自己有同样的经历，他必然会从中式菜粥和煎饺中察觉到信号。

贝蒂熟练地开始在平底煎锅上做着煎饺，闷煎熟后，揭开锅盖，玛格丽特调了一碗薄薄的淀粉水倒了进去。她晃动着平底锅，让白色的液体铺满了锅底。

在贝蒂惊讶的眼神中，白色的淀粉水逐渐变成了金黄的、有着不规则孔洞的脆皮，将煎饺粘连在一起。

玛格丽特将煎饺小心地取出、放在洁白的陶瓷餐盘上，金色的脆皮立在餐盘上，就像是一层漂亮的金色屏风。

贝蒂啧啧赞叹，目不转睛。

同时，蒸锅上，玛格丽特提前蒸的不正宗版姜撞奶也被取了出来。玛格丽特看着那蒸笼，忽然问道：“安东尼什么时候可以再来一趟，给我再做些工具？之前的压制豆腐的工具被留在了彭伯里。”

安东尼是贝蒂的竹马，在镇上当木匠学徒。

玛格丽特先前看到他们二人的动作和神情，有些隐约的猜想。然而在那之后，事情一件一件而来，她便没有精力再去过问。

可玛格丽特离开诺兰庄园时，必然要把贝蒂带走。

贝蒂听了她的话，一怔，说道：“我晚些去问一问他，他最近好像跟老师去为一位绅士打造新的家具，我也好久没有见到他啦。”

“这样，啊，对了，你们下次见面恐怕也要做个道别。埃莉诺醒来了，等她身体恢复，我们也要尽早前往巴顿乡舍安顿下了。那时，我一定是要带你走的……以后，我们恐怕很少有机会回来。”

贝蒂正在低头包煎饺，听到后，小声地哎了一声。

“走吧，端着餐盘，我们把吃的送去给库珀医生。”

*

埃莉诺小口小口地喝着粥，但只喝了小半碗，就再也咽不下了。多日来的昏迷让她的胃很脆弱，即便很饿，但承受不了更多的食物。

埃莉诺说道：“这煎饺真漂亮，可惜我现在吃不下了，库珀医生，还请您替我多吃几个。玛格丽特的手艺没有人不喜欢的，浪费了太可惜。”

库珀医生面对玛格丽特送来的餐食，惊讶地挑了挑眉毛：“这……”

玛格丽特盯着他的神情，心提了起来。

库珀先生浅尝一口粥，不出意料地露出了享受而满足的微笑。他又用叉子叉起一个煎饺，鲜美的汤汁流了出来，沾湿了焦黄金色的雪花脆皮。

玛格丽特皱了皱眉，一阵心痛——这汤汁可是最鲜美的，真浪费。

库珀先生将煎饺放在口中，咀嚼着，脸上先前的冷淡已经彻底不见，对这美食连连赞叹不已。

玛格丽特却不为他的赞美感到高兴，反倒有些疑惑，库珀医生看上去并没有对她做的米粥和煎饺表现出熟悉的感觉。

那么，他的中药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

“库珀医生，您还吃得惯吗？”

“很好，玛格丽特小姐，您的手艺果然名不虚传！”

“‘名’？不过是大家给面子罢了。”

库珀医生放下了手中的碗勺：“可奈特利先生绝非只是客气。”

玛格丽特目光一凝，她歪了歪脑袋：“原来，奈特利先生和您说了……啊，对了，原来如此。”库珀是奈特利先生的医生，也是除了她以外，唯一一个知道他病症的人。

奈特利先生唯独能尝到她做的菜的味道，一定也让库珀先生很好奇其中的原因。

库珀先生自顾自收拾好餐盘和空碗盘，端了起来，说道：“玛格丽特小姐，还请您带路，我将这些送去清洗。”

“让仆人来端就好。”玛丽安瞥了他一眼。

库珀先生心平气和道：“我习惯了自己做这些事，倒不必那么娇贵，事事都要仆人来做。”

玛丽安一噎，瞪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玛格丽特小姐，还请您带路。”

玛格丽特瞬间明白，库珀医生表面上是故意气玛丽安，实际也是有话要跟她说。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玛丽安，吩咐道：“贝蒂，把姜撞奶端给玛丽安小姐。”

玛丽安的坏心情一下子就被甜品治愈了。

她的脾气来得及、去得也快，玛格丽特听到，库珀医生嗤笑了一声，却也没有在说什么。

他端上餐盘，向玛格丽特点了点头，二人离开了病房。

*

“库珀先生，您的医术实在高明，那药我见了，实在不好闻，您怎么想到用那些药的？”玛格丽特试探地问道。

“我的老师来自东方，他的治疗手法与其他医生确实不一样。”

“东方？”玛格丽特提高了音量，睁大眼睛，好奇道，“我对东方的东西很感兴趣，奈特利先生也好心地替我寻来了许多东方的种子香料。”

“他正是从我老师那里找了门路，买了一些。”库珀先生看向玛格丽特，语气有些探究，“我听他提起您的厨艺，竟然让他念念不忘、丝毫不吝称赞。”

“他的病……”

“您知道？”库珀医生惊讶地吸了一口气，他沉吟片刻，说道，“我没想到，奈特利先生竟然将这件事情告诉了您，他一向谨慎，这件事情——”

“我不会说出去地的，只是，您医术高明，竟然也没有治疗他的手段吗？”

“别说是我，就是我老师，也束手无策。”库珀医生皱了皱眉，“他倒是说过，他曾经在家乡的朋友懂得‘针灸’的治疗手法，也许会有用，但是……”

玛格丽特呼吸一滞，听到“针灸”这个词时，已然听不进他后面说的话了。

原来真的有故乡人！

“您的老师，叫做什么？”

“我只称呼他为‘Wong’。”

王？

这个“王”，是古代人？还是和她一样，有着奇遇？

二人这会儿走到了厨房门口，玛格丽特说道：“也许‘针灸’真的能治疗奈特利先生的病，还请您放在心上。”

“当然，他是我的病人，更是我的朋友。”库珀先生将餐盘递给了她，说道，“只是，我还有一件事要请您帮忙。”

“什么？”

“奈特利先生能品尝到您做的味道，这一点我也想不明白原因。但是，没有滋味的生活如同一滩枯水，当它偶得春雨浸润，便会泛起波澜，难以平息。”

“这还用您担心？我答应他，要给他想些办法，好歹能尝到味道。”玛格丽特从柜子里拿出了打包好的瓶瓶罐罐，“这是我自己调配的调料，正想交给奈特利先生试一试，如果他能尝到味道，以后哪怕是他自己简单地煮个饺子、鸡蛋，蘸着吃，好歹也有味道！”

玛格丽特没有说她开餐厅的计划，现在倒是不方便跟库珀医生说起。

库珀医生噎了噎，随机自嘲一笑，倒是他想多了？

也难怪，玛格丽特小姐还那么年轻，虽然已经到了可以跳舞的年纪，也很有主意，但大概还想不到那些事情。

玛格丽特将调料交给了库珀医生，他震惊地推拒了好几次，玛格丽特却说：“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治疗了埃莉诺的恩情，您就收下吧，我再做一些给奈特利先生就好。另外还有一件事情，我想要麻烦您，我对东方的人和物都很感兴趣，这一点您也知道，如果那位王先生愿意，您能否替我安排见面？”

库珀医生为难地收下了大包小包，尴尬道：“我不敢保证，老师他一贯不愿意见陌生人。”

玛格丽特沉思片刻，说道：“您稍等。”

她转身从柜子上取下记录菜谱的纸笔，用中文写下了五个字和巴顿乡舍的地址——看着那熟悉的笔记，玛格丽特的动作有些迟缓——她将纸折了两道，交到了库珀先生的手中：“还请您交给王先生，如果他愿意见我，便可以通过上面的地址来找我。”

库珀先生将豆腐块大小的纸放进了口袋中，轻轻按了按，点头答应。

这时，厨房的门被敲向，奈特利先生的身影出现在门后。他的目光瞥了一眼库珀医生手上捧着的大大小小的包裹，眉毛一挑。

库珀医生如同被电线电到，将手中的东西交到奈特利的手上：“玛格丽特小姐给你的。”

玛格丽特“欸”了一声：“库珀医生，我那是给你的……”

“我不需要。”库珀医生直截了当地拒绝了，没有看奈特利一眼，语气甚至显得有些粗暴，“好了，我要去看我的病人了。玛格丽特小姐，您的请求我会放在心上。”

玛格丽特眨着眼睛，点了点头。

“库珀医生，你那么凶作什么？”玛丽安的声音忽然也从门后响了起来，她怒气冲冲地大步走了进来，将玛格丽特挡在身后，如同护崽的母鸡。

玛格丽特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玛丽安，库珀先生没有凶我，他……”

“你别替他说话，我难道还不知道他的脾气？”玛丽安冷哼一声，瞪着库珀医生，明亮的目光如同燃烧着火焰。

库珀先生这次倒不生气，也不再冷嘲热讽，他嗤笑一声，摇摇头：“我去看药。”说完，朝门外走去。

玛丽安没想到他竟然这般不把她当回事，脸颊上的软肉都有些颤抖了。

这对冤家！

玛格丽特哭笑不得。

奈特利先生嘴角也勾起了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却不替他的医生朋友辩驳些什么。他看向玛格丽特：“宾利先生和我商量决定，过几天一起送你们去巴顿乡舍。达什伍德先生刚签了个大单子，恐怕抽不出身来帮忙。”

*猜猜玛格丽特给王先生写了啥？猜对有奖嘿嘿。

*玛格丽特还没开窍，库珀医生想多了~

*我真是个纯纯的大冤种，体检结果出来了，血小板计数增高 脊柱侧弯 中度贫血……麻了，每天面对电脑十二个小时，坐姿真的影响很大。中度贫血也是没想到，一年胖了十斤的人还能贫血_(:з」∠)_明天还得去医院复诊一下，看看啥情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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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重回诺兰（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