宙斯的记忆还停在某个名字。

他想起来自己因为自称塔尔塔洛斯的神遥远的一瞥，心神巨震，神魂激荡，在那股犹如天穹倾塌的威赫下失去了意识，被波浪卷进海中。

这里也确实是海底。

他此刻正躺在一张巨大、华光闪烁对砗磲里面。

名为墨提斯的女神说，是她救了他。

宙斯曾经听宁芙们提起过，大洋是俄刻阿诺斯和泰西斯散落各处的女儿们嬉戏、生活的地方。

墨提斯应该是她们之一。

不过，宙斯不认为事实如同墨提斯所说，是她救了自己。

他清楚自己伤势很严重，逃亡时留下的，塔尔塔洛斯那饱含神威的一瞥造成的。

即便现在，距离不慎掉入海中不知道多久，宙斯睁眼时，依旧有种手脚并不属于自己的感觉。

但他已经知道自己是神，而非人了。

他的父亲，正是奥林匹斯山上的那一位，统治一切的神王，克洛诺斯。

遭到追杀，也是因为克洛诺斯的忌惮——克洛诺斯担心他会在未来影响他的统治。

毕竟，他自己就是用类似的、不算光彩的手段夺得的王位。

要不是有外力介入，果决、强硬地清理掉那些提坦神，中断了这场追捕，他可能已经被带到奥林匹斯山了。

而不是刚好被明显对他有某种目的的女神发现，并且带回。

要说救。

也应该是塔尔塔洛斯救的他。

哪怕对方眼中，这仅是件微犹如尘芥、不值得投以半分关注的小事。

至于为什么他会确定墨提斯另有目的。

——主动报上名字、来历，向好心拯救自己的女神表达谢意和感激时，对方明显松了口气。

宙斯并没有错过墨提斯眸中一闪即逝的、类似“果然如此”的情绪。

“你怎么会伤痕累累地出现在海里？”

墨提斯问他。

宙斯不假思索，回以真假掺半的叙述。

他略去了身世、自己从宁芙口中得知的内情、塔尔塔洛斯的干预，像个突然遭蒙大难、触怒众神后却依旧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何事的凡人。

这是试探。

他不信任墨提斯。

“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吗？”墨提斯讶然出声。

宙斯垂下眼，沮丧，迷茫地对她摇头，“我被遗弃在野外，是宁芙们发现了我，将我抚养长大。”

“那便由我来告诉你。”女神眸中闪烁着某种异彩，“宙斯，你的父亲，正是冷酷残暴的克洛诺斯。”

“你是神王的儿子，也是注定要推翻他，取代他的存在。”

实际上，最早发现宙斯的，在墨提斯在海中其它姐妹。

她们围着他打量了一圈，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怀疑他就是传说中的克洛诺斯之子。

总之，是个麻烦。

最好当做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有没有看见。

带着怀疑，还有一种莫名的……激动，墨提斯在姐妹们走后，悄悄折返，将少年秘密带回了自己的洞穴。

——墨提斯并不是原本的墨提斯。

在因为车祸失去意识，意外穿越之前，她只是个普通的、爱好上网冲浪的大学生。

她对希腊神话略有了解。

主要是猎奇、震碎三观的故事传说。

比如杀父娶母，吞妻杀子之类的。

穿过来之后，她矜矜业业适应了一段时间，还是接受了自己无法回到现代，远离了西瓜空调wifi，还有……自己就是被吞的那个妻子的事实。

没错，她穿成了墨提斯。

俄刻阿诺斯和泰西斯的女儿之一，大洋中以睿智闻名的女神。

赫赫有名的，雅典娜的母亲。

她对“墨提斯”这个名字的了解，仅限于自己在八卦时看到的，宙斯因为一则预言、担心被自己将来的儿子推翻，干脆吃掉了怀孕的墨提斯。

所以，雅典娜才会从他的头颅里跳出，而不是被墨提斯亲自生下。

理智告诉墨提斯，不想被吃，就离宙斯离得越远越好。

然而——

那颗蠢蠢欲动，不安分的心脏，又促使她做出了现在的举动。

的确，她不是原本的那个墨提斯。

但她依旧是能够呼风唤雨，拥有强大力量，生命漫无止境的女神。

她还拥有无可比拟的优势，她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这里是希腊神话，是故事的世界。

为什么，她就一定要那么谨慎、小心呢？

事在人为。

见过宙斯之后，墨提斯不得不承认，对方能拥有那么多情人，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有那个资本。

宙斯此刻的轮廓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眉眼深邃，五官英挺，眸子湛蓝，远胜天空和海洋澄澈。

身上的那些未愈的伤口、还有失血带来的影响令他看上去更多了一份苍白、脆弱。

这是一副让人生不出任何厌恶，忍不住产生怜爱的形象。

何况现在的宙斯还不是她知道的那个知名种/马，花心大萝卜。

墨提斯觉得，自己是可以尝试攻略一下，看看更不能改造宙斯的。

反正也不会吃亏。

实在不行，就好聚好散呗。

分手之后，她肯定不会留下和宙斯的任何瓜葛，更不要说给宙斯生孩子。

没有雅典娜，还有她记不住名字的那个神，宙斯总不能莫名其妙跑到海里来吃她。

……不过，神话里有宙斯被克洛诺斯追杀，克里特岛被毁掉这件事吗？

宙斯还伤得这么重。

疑心的同时，墨提斯又觉得自己可能过于紧张了。

故事总不可能面面俱到，悉细无遗。

宙斯总要有和墨提斯结识，爱上她，追求她的契机吧？说不定原本他们就应该在这样的情况下相遇。

“可他是我的父亲……”

宙斯抿起嘴唇，眼睫垂得更低，将那些不为人知的心绪完全遮去，“说不定我们有什么误会。”

“不，你们不存在误会。”

墨提斯斩钉截铁，“他就是想要杀你，预言说过，他的孩子会威胁到他的统治。”

她试图回忆自己之前看到的故事，“你的母亲瑞亚在你出生的时候，用石块掉包了你，而那些在你之前出生的，你的哥哥和姐姐，早就被克洛诺斯吞到了腹中。”

“你是唯一侥幸逃脱的那个，只有你能让预言应验。”

——和他知道的差不多。

但宙斯依旧没有打消对眼前这位女神怀疑。

墨提斯表现得太确定、太正确了。

不要说克洛诺斯，分明他现在连那些提坦们都无法应对。

为什么墨提斯会这么肯定，他可以取而代之呢？

如果是因为预言——

宙斯当然知道那则预言，不仅如此，他还清楚预言的来历，知晓那是乌拉诺斯，他应该称之为祖父的神留下的诅咒。

可预言要是真有那么准确，追捕他的提坦就不会对克洛诺斯惟命是从了。

他们的态度是正常的。

所以，墨提斯表现出来的热络和相信才值得怀疑。

宙斯确定，在此之前，他们从未见过。

墨提斯在他醒来后的反应也完全能够佐证这点。

……非要形容墨提斯给他的那种感觉的话，就好像，她提前知道会发生什么似的。

宙斯面带犹豫，试探得不动声色，“可是我和他之间的力量太悬殊了。”

“所以，你要先想办法解救你的兄弟姐妹，和他们一起。”

墨提斯记得，在故事里，成年后的宙斯混进了奥林匹斯山，他在瑞亚的帮助下，把草药放进了克洛诺斯的酒里，在草药的作用下，克洛诺斯才吐出了哈迪斯，波塞冬……他们还从谁那里获得了专门对付克洛诺斯的武器。

好像还是她给宙斯提供的草药。

可墨提斯并不知道什么草药有催吐的功效。

更不要说那些武器的下落了。

她只继承了原本的墨提斯的一部分记忆，最开始穿越过来的那段时间，全靠演技，还有不动声色转移话题的本领，才没有在其它女神面前露馅。

不过，她给宙斯提示，告诉宙斯应该他要怎么做就可以了吧……？

出谋划策获得的好感可能会比直接提供草药低，但她已经对宙斯有救命之恩了，也不差那么零星一点。

“这件事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困难。”

墨提斯露出成竹在胸的微笑，“他们不是真的被吃掉，只是被关押在克洛诺斯的肚子里，你只要混进奥林匹斯山，在克洛诺斯的酒里面放入催吐的草药，他就会把他们吐出来了。”

“至于如何接近克洛诺斯，你可以去求助瑞亚，你的母亲，她会在暗中帮助你。”

——她肯定事先知道些什么。

宙斯于是更加确定自己之前的猜测，面上却依然是那副不安、带着惶恐的模样。

在和对方视线交错的刹那，他迅速移开了目光，“……万一连累你怎么办？”

“你已经救过我了，我总不能。”

少年为难、带着几分无措地咬住嘴唇，不再说话了。

“相信我，不会有问题的。”墨提斯几乎可以听见好感上升的提示音。

“我可是海中最具智慧的女神。”

她这么说。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要先把伤养好。”

救命之恩，不遗余力的帮助。

加上在养伤这段时间的呵护、照料，墨提斯就不信宙斯对她没有任何感觉。

“不必惊慌，克洛诺斯找不到你的，只有我知道进入和出去的路线。”

墨提斯是在穿越不久，尚在适应女神身份的过程中，意外迷路发现的这处洞穴。

它海底最深处，足够偏僻、隐蔽，承载了她许多的思念和心事。

除宙斯外，她没有带任何一位神来过这里。

宙斯当的不会真的因为她的保证就彻底放心。

——智慧女神。

少年在唇齿间反复摩挲这几个字，唇角勾起一个短暂、不曾有任何停留的堪称嘲弄的弧度。

除去故意示蠢，让他放下戒备这一微乎其微的可能，他实在找不到墨提斯身上的任何智慧之处。

开口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已经被感激取代。

挂着羞赧、略带拘谨的笑意，他问道：“那，我可以问你一些……和神有关的问题吗？”

“我之前一直生活在岛上，从来没有谁和我说过。”

这当然是假话。

岛上的宁芙和他的关系很好，经常和他说有关奥林匹斯山，有关提坦们的事，不着痕迹地向他铺垫。

她们知道他的身世。

要不是意外发生得突然，他本该在成年那天正式得知身世。

“当然，你肯定要了解这些的。”

墨提斯并未怀疑。

她继承的为数不多的记忆里，恰好就有这些，“地上所有的神，都是盖亚的后裔……”

宙斯听得格外认真，当然觉察到她那股潜藏极深、又似乎完全没有要掩饰的不以为然。

甚至可以说……轻视，不屑一顾。

它有别于塔尔塔洛斯的那种，纯粹的，不将任何存在放入眼中的高高在上，让宙斯感到格外不适。

这和实力的差距无关。

好在，从墨提斯对他的态度来看，之后他还有很多试探的机会。

宙斯不动声色靠近了她一点，眼带崇拜。

“那地下呢，我听岛上的大家提起过，也有神掌管地下的世界，他们死后都会去地下，还说什么塔、塔尔……”

他相当吃力地想了一会，才报出那个名字。

“——塔尔塔洛斯。”

这才是他此番提问的真正意图。

“塔尔塔洛斯……？”

墨提斯愣住。

“也可能是我记错了。”宙斯极为配合地露出懊恼的神色，“我只是无意中……而且那是很久以前的事。”

“不，你没有记错。”

过去许久，墨提斯才费力从记忆深处搜刮出来相关的线索，“确实有塔尔塔洛斯存在，岛上的那些人可能把它和他们死后要去的地方弄混了，它在冥界更深处，是地名，也是神的名字。”

她记得，在当上神王后，宙斯把那些战败的提坦关进了塔尔塔洛斯。

“等你打败克洛诺斯，可以把他和他的部下们流放到那里，再派人看守。”

墨提斯没有放过刷好感的机会，“这样，就不用担心他们会逃脱了。”

“冥界深处……”

宙斯遮去眸中的暗色。

“但是，你不是说，也有神叫塔尔塔洛斯？如果我真的可以成功，什么也不说就流放他们到那里，塔尔塔洛斯会不会因此……震怒？”

宙斯：（诱导）（图穷匕见）

不可能不在意的，毕竟是最弱小无助的时候碰上最强大最让人不由自主神往但偏偏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那种对象，不阴暗扭曲地爬行已经是很克制精神很稳定的表现了（喂）

想起来自己申请了榜单，半夜也许还有……没有就明天，总之在明天24点前，会有8000 更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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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