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沉默了一会儿，表情却不算是好看。

“什么叫做‘这么一个东西’？”杨戬嗤笑一声，手上摆开阵势。九转玄功的金光已经环绕他的整个身体。

王听雨这人没什么常识，无人教她自然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对错。

于过往的她而言，谁给钱，她就去完成对应的任务。

当然，天庭里买凶杀人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毕竟仙人们都出尘不染，脏活累活自然有黑白手套。

再加上这帮子天界神仙又常常不把其他人的命当作命。

甚至……

在华山被劈开前后，为了阻止沉香劈山而杀人杀神的事情，还少了吗！

***

梅山众人虽想摆开阵势，护着杨戬，倒是杨戬先抬手，止住了梅山众人的动作。

见杨戬并无反抗之意，天兵们又朝前走了一步：“杨戬，我们今天也是奉命而来，希望你能理解。”

“我理解不了，”杨戬手上比划，半步后撤，摆出拳姿，“抱歉，今天若是没有正经的理由，你们不能把她带走。”

“杨戬！你不要执迷不悟，若是你阻挡，那我就当你是同谋！”天兵手一挥，大刀的刀尖朝向了杨戬。

杨戬赶紧躲闪，手心一翻，口琴便出现在他的掌中。

“二爷……”就在杨戬眯眼准备防御，身后却传来了女孩子虚弱却又凛冽的声音，“——杨戬！”

杨戬赶紧回头，接着却被一股巨大的气浪朝外推。不仅是他，老姚老康、哮天，还有那几个天兵，都被掀了出去。

“这是……”康安裕赶紧抓住了哮天，而杨戬也站到了一旁安全的地方。

窄小的房间里，地上慢慢浸没了一层黑色的雾气，接着，渐渐朝周围延伸，那些雾气里像是埋藏着无数的根茎枝丫一样，朝着周围一切物体攀爬抓缚。

王听雨的一只手搭在椅子上，而她的身后，那些黑色的雾气中夹杂着几分血红色的如同凝胶一般的东西。

世间只有杨戬与孙悟空具有法天象地，其他修仙之人最多也就能有个法相元神便是差不多了。

而王听雨从未修仙，亦未学过任何法术，却又是被天道塑造的、命运不祥之人，自然也只能变出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玩意儿。

而她的元神——或许只能勉强叫做元神——披头散发，穿着破烂的棉衣，外面套着一层薄薄的铠甲，而元神的双手则是挣扎着抓住了自己的脖子。

极尽痛苦模样。

元神旁边有三把匕首形状的气雾，看起来也如同是由血液那般粘稠的液体凝聚而成。

“怪物——”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天兵们马上摆出防御的阵法，三人一组，两人在前，一人在中后，武器对准了王听雨，“妖怪，束手就擒！”

然而还没等天兵落在地上，那些埋在血黑色雾气中的，由元神凝聚而成的枝干就缠上了天兵们的脚踝，接着是小腿，然后向上蜿蜒，箍住了他们的腰。

天兵挣扎着，武器虽能瞬间斩断元神枝干，却又在下一秒又被抓住了身躯。而在王听雨元神周围的那三把匕首也一并飞了过来，分别对准了那些天兵的天庭、咽喉、心脏三处。

王听雨身体僵硬，像是被操控的木偶一样，朝着他们走过去。

杨戬单手在空中一挥，三尖两刃刀便出现在了他的手里。

“听雨！”

杨戬赶紧用三尖两刃刀打了过去，而那些枝丫们颤抖了一下，后知后觉恢复了些许理智。

王听雨的眼睛不自然地转动了一圈，最后视线才落在了杨戬的身上。

“二……爷？”她颇有些手足无措，“我好像，惹祸了……”

杨戬转身抬手，隔绝她与那些天兵们的视线。

杨戬闭眼深呼吸。

人，他是绝对不会交出去的，但是同样，杨戬也不会任由王听雨在这里对天兵们下手。

来抓人的天兵们要是死了，这就更没办法给上面的人一个交代了。

“二爷……？”王听雨依旧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模样，但是元神已经冷静了许多，就这样看着杨戬，双手各持一把匕首，但是该抵在天兵们的脑袋上的那把匕首却依旧没有收回。

杨戬赶紧走过去抓住女孩子的手腕，认认真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你现在想杀人？”

王听雨像是没有理解这句话一样。

杨戬也不催，亦没有去管还被枝丫缠住的天兵们。

“……不。”

女孩子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杨戬依旧抓着她的手腕，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似乎是在确认她是否还有理智。

王听雨眼神中的光芒逐渐恢复，等她的眼睛完全对上焦，手里的匕首应声落地。

她本想让杨戬松开她的手腕，但是下一秒，王听雨双腿一软，径直朝前栽了过去。也得亏杨戬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但是就是这么一个接触，杨戬更能感受到王听雨衣服下，已经逐渐崩坏的躯体。

她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如同从喉咙里被挤压出来一样：“我想做什么呢……二爷，我也不知道。”

“没事，”杨戬扶住她，见王听雨已经能正常说话了，松了一口气，“没事的，你慢慢想，慢慢想就行。”

女孩子的手指渐渐蜷缩起来，抓着杨戬的护臂上的玉石扣子。

然而无论怎么用力，王听雨都看见，自己的手指软趴趴的，根本无法挂在杨戬的手臂上。

快要到极限了。

“二爷……”王听雨缓缓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她望向了杨戬的双眸，“我喜欢二爷的眼睛，下次，我也想要有二爷这样的眼睛……还有二爷笑起来的时候，可爱得很，我以前倒是听说过传说。”

杨戬的手指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力，像是想要把人扶稳。

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声音甚至有几分颤抖：“……什么传说啊？”

一滴一滴的鲜血，沿着王听雨的嘴角落下，没入山茶一样红的棉衣之中，了无痕迹。

她笑着，呼出一口气。

扶着杨戬的手臂，抬头，望着杨戬的双眸，带着试探，也带着确信。

“二爷，多笑笑，玉帝亲自给的永远十八岁的脸庞呢。”

虽然，我可能暂时看不到了。

她的眉眼舒展，弯弯的，一眼看去便觉得心情很好：“永远年轻漂亮的二爷，多笑笑。”

天边又亮了起来，这次来人不再是天兵天将。

是魔家四兄弟。

***

杨戬听见这话，脸色更是难看。他本想将王听雨往自己的身后藏一藏，王听雨却扶着他的手臂，站直了身体。

女孩子的元神渐渐地化作了一滩沼泽一样的黑色泥泞，环绕在他们二人身边。原先还缠着天兵们的枝丫也松开了动作，慢慢退回到了这一滩沼泽中。

黑雾逐渐变淡，重新附着回了王听雨的身上。顺着女孩子身上那些深可见骨的窟窿，充盈了她的体内。

王听雨单手靠着杨戬，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杨戬，你信我吗？”

杨戬半阖着眼：“我信，你说。”

王听雨看起来像是累极了，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我们认识多久了？”

“没多久，你说这日子怎么就过得这么快。”

王听雨倒是轻笑：“那这么一看，真不愧是二郎神，我俩就仅仅认识这么几天，我竟然被你劝得重新有了生的意愿。”

杨戬咬着后槽牙，却无法制止女孩子的身体渐渐下沉：“那你活着呗，反正都想活着了。”

仅仅是眨眼的瞬间，魔家四兄弟的身形就出现在了梅山众人的眼前。

“山茶妖怪，今日你休想逃跑！”手持风火四弦琵琶魔礼海率先出声，他嗓门大，手一掀，琵琶就显露在众人面前。

看起来王听雨但凡敢反抗，他就直接通过暴力手段捉拿她。

王听雨却恍若未闻，只是应着杨戬的话：“很难啊二爷，又不是我不想继续活下去了……”

她的手指依旧落在杨戬的手臂上：“魔家兄弟……呵，你们和天兵们，究竟是谁想抓我啊？要不然你们两方先打一架？”

魔礼红摇头：“我们四兄弟虽是截教弟子，但如今天庭已由阐截二教联手管辖，自然不分你我。”

“胡扯，”王听雨丝毫不给面子，扯着嘴角嘲讽道，“天庭怕不是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少废话！”魔礼海的碧玉琵琶一斜，便伸出二指指着面前二人，“你杀仙的证据，确凿！”

他们四兄弟今日追到梅山，本就是知道仅单单天兵自然是不可能直接将王听雨从梅山带走的。

魔礼红语气放软了些：“你今日随我回天庭，天庭自当会给你一个公平的审判。”

话虽如此，他手上的动作倒是怎么都算不上温柔。他左手托着混元伞的伞柄，伞面上挂着的十颗宝珠叮当作响，已经在打开的边缘了。而右手则是向前挡扶，掐着指诀，仙气法术尽数凝聚在他的指尖。

王听雨拉住杨戬的手臂，手指却怎么都无法使上力气，越来越向下滑。

杨戬咬着后槽牙，手臂一翻，任由王听雨的手指搭在他的手臂上，像是扶着她，也行是圈着支撑她。

“好……”女孩子声音放松，她抬头，看向杨戬的眼睛，“既然信我，那我便去了，二爷。”

杨戬皱眉，用力压制住王听雨的手臂：“你——”

王听雨摇头，嘴角用力勾起，却总是勾不出弧度：“既然信我便好……既然信我，那就信我，这是我自己选择的，所以二爷，你先让我和他们一起回天庭。”

杨戬依旧没有松手，倒是王听雨像是终于汲取到了力量，勉强能够站直身体。

她喜欢梅山的人，喜欢梅山的狗，喜欢梅山的花花草草。

所以这美好的一切，都不能因为她一人而受损。

若是真的和魔家四将在这里发生冲突，恐怕一时半会儿是没办法解决掉的。

所以，趁着她现在还是清醒的。

“听雨！”杨戬是真的有些着急了，他压低了声音，陷入了思考，“这话还不够明白吗，阐教截教都在找你，你更是不能就这么跟着他们一起上去了！若是你现在就上去，恐怕——”

恐怕会没命。

甚至恐怕，再也无法进入轮回了。

“没关系，”王听雨叹了口气，学着杨戬的模样，“我知道，所以如同二爷相信我一样，我也相信着二爷，所以最后的最后，还得求二爷一件事。”

杨戬一顿：“……你说。”

“无论如何，不要让我进封神榜，”女孩子突然咧嘴一笑，看起来纯良无辜，心情很好，“到时候还得靠二爷送我回人间呢——我是人类，所以我绝对不要上那个封神榜，我不要当那什么劳子神仙。”

杨戬用力握住了她的手腕，止住了王听雨的颤抖：“好，我听你的。”

听到这话，王听雨抬头，朝向了落在高处的魔家兄弟。

“我叫，王听雨。”女孩子用尽最后的力气，目光坚毅，“我有名字——所以，那份所谓天庭的的手令，我绝不认同。”

魔家四将的眼神同时暗了下来：“带走！”

王听雨伸手推开杨戬，自己站在了梅山的庭院中，三把匕首尽数脱手，朝着魔家四兄弟的面门便去了。

然而魔礼青却只是看了她一眼，嗤笑道：“区区小妖，不自量力。”

泛着蓝光的缚神弦朝着女孩子飞过去，直接将王听雨捆了起来。

王听雨不怒反笑，倒是语气轻佻：“天庭敢杀我吗，敢在现在就杀我吗？”

大概是王听雨的身体太过脆弱，缚神弦稍稍用力，王听雨的身体就扭曲了起来，甚至还能听到里面零件被折断的脆裂声。

杨戬朝前一步：“住手！”

然而被捆住的女孩子，根本没有挣扎，更别提叫苦。

“杨戬，你这次还好没阻拦，要不然，可不是这么轻松的事情了。”魔礼寿也笑着，手朝下一挥，他手里的紫金花狐貂从上落下，在空中化作巨象大小，直接将女孩子叼了起来，挡在杨戬的面前，不让他靠近。

就这么几息之间的事情，王听雨就被魔家兄弟拽在了手里。

女孩子垂着脑袋，看起来昏昏沉沉的，不再清醒，脸上倒是一直保持着嗤笑模样。

杨戬的三尖两刃刀自然也对准了这几人：“天庭手令，究竟是什么内容。”

在魔家四兄弟带着王听雨走之前，魔礼红先拦住了杨戬。

魔礼寿低头看着杨戬：“二郎神，不该问的别多问。”

“她都已经进了我的因果轮回了，什么叫做不该问的，”杨戬眼神一凛，额头上的天眼也已经是要睁开的模样，“若是就这么浑浑噩噩不说个明白，那我便亲自上天庭去问一趟！”

“我说这二郎神，你追问这个干嘛啊，”魔礼海叹了口气，“多的咱也不能给你说，倒是之后你反正也要上来，自个儿听着吧。”

“你们魔家兄弟真的是无孔不入，所以，这次又究竟什么事儿？”杨戬环抱着双臂，语气不好。

魔礼红倒是不在意杨戬这种不耐烦又嘲弄的语气，他的态度依旧温和：“这是天庭下的手谕，之后阐教截教还有西方教的和谈，二郎神需要到场。”

“诶，二郎神可不怎么关注天上的事情了，可不值当。”杨戬嘲讽一声，下巴扬起，往后退了半步，自己不去接这份手令。

魔礼红轻叹：“天上不太平，人间又如何能够太平？世人皆知二郎神怜悯世人，那么这次，你必然会来。”

杨戬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们几人。

魔礼红微微叹气，还是退而求其次地将手谕给了站在一旁、作势护着杨戬的姚公麟：“既然你一日担着二郎神的名头，那便一日无法从天地乾坤中脱离罢了。”

杨戬依旧是抱着手臂，一脸的抗拒：“算了，天庭的命令，我哪儿敢违抗啊。”

大概是习惯了杨戬的傲气，魔礼红将手令带到后，摇了摇头，跟着另外三兄弟离开了。

魔礼海嗓门大，看着魔礼红就开始甩脸：“你现在就给他透底了？”

魔礼红不应。

“啧，这算什么透底，反正之后还有‘二郎神’需要烧脑筋的机会呢，”倒是魔礼寿轻笑一声，“金霞洞的大师兄，静候光临啊。”

杨戬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