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踞于此处,掌握横滨的黑夜的港口x手党。
一个庞大到已经可以说“掌握”的组织——能拿得出手,放在台面上的精神系异能者,只有一个。
为此惊讶也没有关系。能力不强的、没有被彻底掌控的成员被排除之后,的确只有作为干部候选的鹿野秦生一人。他的存在太过虚无,到了会被人怀疑是否存在的地步。直至上周中原干部带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冲进医疗部,这个名字才真正进入底层人员的视野里。
“那是那位精神系异能者吗?”资历还不够的小护士在门外压低声音询问前辈,视线不时飘进门内,在昏迷不醒的人脸上转悠。
“是他。”医生在单子上龙飞凤舞地写了一串。抹去血污后,伤者有些苍白的面容暴露出来,眉头轻皱,吸走了一片人的心,“没想到长得还挺好看的……”
*
“我没办法。”村也回答。他的异能力不够强,却是唯一一个治疗和精神扯上边的,“如果我试图触碰他的精神,最先被撕碎的绝对是我。您不用担心,以鹿野大人的精神强度,很快就能醒来。”他又强调一遍,“就算您不相信我,也请相信鹿野大人吧。”
橘发青年戴着黑色礼帽站在床侧,担心的神色几乎掩饰不住。而他担心的正是病床上的好友。而这好友,大概是我吧。
我从精神世界出来,感到自己的灵魂在被一点点地灌入这具身躯里,四肢也逐渐有了直觉。待到差不多了之后,我便睁开眼。世界上所有的医疗室或许都长一个模样,我看见的景象与修补室很相似。
我来不及多看几眼,旁边有个小护士突然伸手按住我的肩膀说:“你还不能起来!”其实我早已看见她伸手过来的瞬间,同时也并没有想支起身的意思,她的制止只是在和她想象中的我交涉罢了……不过好歹是被这样要求了,我颇感无趣地躺回病床上。
很快,这种无趣便被新奇取代了。我的右边有一扇小窗,从中可以一窥这座城市的样貌。在外面的人来来往往时,我始终望着窗外出去一个巨大的坑洞外与现实的横滨一模一样的景色。
——直到玻璃在些许的压力下呈现出碎裂的征兆。
一直注视着它的我自然是第一个发现的,我的第一反应是玻璃好脆弱,第二反应是遇袭。奇怪的是,我的情绪竟然不是恐惧,而是惊讶与无奈,似乎潜意识里知道这场袭击的目的。但作为这局身体的新任宿主,我不知道。
“喂,作家。”脑中有一道清亮的少年音响起,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让我知道这是这具身体的异能力【幻灭】,“一起来解决这个练手怪吧!”这是我的异能,还是秦生的?
“总感觉你在想一些很失礼的事情呀!”另一道有些稚嫩的女声响起,这是异能力【被杀死的人】。所以现在进驻过两个灵魂的身体拥有了两种异能力,真是天赐……
“我该怎么使用呢?”我拔去手背上的针头。举目远眺,有一个黑点正在急速放大,若是放任它冲撞过来,想必会将这一层楼捅穿吧。用一层楼来试探我的战力剩余,真是够有勇气的。这么信任我吗?望向丝毫没有察觉异常的其他医护人员,我微微苦笑起来。
紧接着,我感受到脑袋后方出现一股轻微的拖拽力。“放出你的精神力,”【被杀死的人】说,“谅你初来乍到,给你示范一遍吧。”腹部传来了小小的触感,那股拖拽感便欢快地流逝了。我顿了顿,缓慢地适应调动精神力的感觉。在身体里,能够供这股力量释放的渠道只有两种。
“现在你刚醒,最好不要使用【幻灭】这种构建幻想、耗费大的异能力……”“喂……”“……先用我吧,毕竟我才是属于你的异能力!”“我也是啊!你这个混蛋!”似乎吵架里透露出了什么情报啊,哈哈,当做没听见吧。
【幻灭】的能力能够以两种效果展开,一种是构建一个自定义环境的空间,然后拉自己和敌人进去打架,直接攻击精神体,拉入生命体的上限为三十人。另一能力是构建梦境,且模糊敌人进入梦境的记忆瞬间,给予一个背景和开始,这部戏就会一直照着敌人的思维演下去,直到他意识到这里是虚假的。在这其中筑梦者无法更改和解决梦境,只能够选择梦境自我衍生的分支。在梦境中死亡,就意味着意识消亡。真是好用又可怕的以能力,不愧是《幻灭》……
至于【被杀死的人】,能力就简单多了,毕竟是早期作品:复制出了解程度很高的人的精神体,可以发挥本体一半的力量。如果被构建的人回应了这微弱的呼唤的话,则会召唤出与本体力量无异的精神体,对原主不构成伤害。
“你当你在玩·吗?”【幻灭】吐槽道。虽然【幻灭】表现得毫不在乎,但不可否认【被杀死的人】是个实用性更强的异能。经过这样一番折腾,敌人与这栋大楼的距离已所剩无几。我按耐住心悸,努力调动精神力。
……如果让我来选择的话。
闪烁着金色的碎光从我手中散出,像是有生命一样响起鼓点。一袭深蓝色的身影落在地上,似乎是刹那间出现的。被异能力召唤而来的人有一副忧郁而俊美的面孔,穿着一身复杂又华丽的和服,手中握着有齿轮逆刃的长刀。来人的身份显而易见——
“芥川龙之介,应召而来。”
我注视着那如翠竹般清秀的男子,一股从未体验过的、无比复杂的情绪袭上灵魂。孺慕也好、痴怨也好,我是如此对芥川老师抱有尊敬和爱意,又是如此怨恨将我奉上的一切置之不理的他。这样的想法,源于人的劣根性。我的理智很明白付出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怎么能要求芥川老师对这样渺小而卑劣的我做出回应呢?但无论如何,只要是投来的一个眼神,就足以让我欢呼雀跃。
我垂下头,不愿去看芥川老师的神色,只是指使他攻击。芥川老师是知道我是鹿野秦生的,这样,他又会做出怎样的回应呢?
精神力开始流失,是芥川老师正在抽取攻击的力量。我瞧瞧抬眼看他。老师的长发披散在身后,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温柔笑意。他正对着窗外的敌人压低身子,做出起刀式,低声说了什么。紧接着,炫目的刀光一闪而过,发出细长的蜂鸣,似乎将空间切割开了,露出漆黑的纹路——不、那是火焰,黑红色的火焰!火光迅速攀上明亮的刀光,在空中膨胀、沸腾,幻化出一个女子的形象。那虚影身穿华丽的十二单狩衣,肆意展开柔软的身段,如同地狱的使者一般向前飞跃,直到将敌人包裹在翻腾的火焰里。少焉,燃势渐渐减少,最后化为青烟,安静地飘然而上。
此时,芥川老师正含着温和的笑意看着我。我注视着那缕包裹了女子和不明敌人的青烟,将那一句未听清的话语放在口中咀嚼,半晌后,才将它吐出:
“……地狱变,参上。”
*
很遗憾,那天我并未与芥川老师作过多的交流。门外的脚步声听起来心情糟透了,而来者出现在门口,展现出他面容的那一瞬间,芥川老师——不、我的异能产物也像烟一样飘然而逝,留下一枚亮亮的金色碎片在我手里。它太小了,就像猫的鼻子那么小。我茫然地捧着这份碎片,就像来者用着表面凶恶实则茫然的眼神瞪着我一样。
“我说,你又在搞什么名堂?”
来者用一种冷冰冰的语气朝我说道。换作往常,我大概会立即生起气来。但此时,我暂时停止了人体这台精密仪器一部分的运转,一边说着我也不明白的应和,一边翻来覆去地看手上这片小小的星星。它看起来脆弱极了,表面上却有些小小的凸起蹭着我的掌心。
看着它,我立刻想起了太宰治。我的第一反应是某本经我翻译的英文小说里的人,他有着金灿灿的眼睛,在现实里我只见过太宰有那样漂亮的眼睛,见到他时,我自然而然地将他和小说里的人物对应起来。因为他俊秀的外表和澄澈的眼眸,所以才能以那样的性格于他人的接济下存活于世吧。尽管我因为他给我写的信而十分不待见他,在他来找我的时候,我还是会带他去一角餐厅,然后给他付饭费。说起来,太宰的死去也是我生前所能预料的,不如说,像他那样的男子根本无法独自在全是怪物的社会上活着……
我这样想着,捏起星星的一角,以一种豪迈的方式将它丢进嘴里。
“喂!”来者以一种眼睛难以捕捉的速度冲过来,握住我的手腕。这次我不得不看清他的面容。无眉,面容秀气,略去一些未褪去的婴儿肥,年龄大概是十五六岁,但他死死皱着眉,嘴唇上还有翻起的死皮,脸色像雪一般苍白,无端显得极其疲惫。我愕然地和他对视,猫鼻子星星没有在我的口腔里停留太久,而是顺着咽喉下滑,在半途像细小的盐粒一般融化,像是舔舐了谁的泪水。
我的胃反应性动了几下,随即没了反应。没有什么能给我吞咽,有的只有悲伤、无尽的悲伤。我感受到潮水正要将我淹没,盐的味道窜入我的口鼻,让我浑身上下都颤抖起来,一切都只因那个熟悉的声音在我体内唤我的名字。
“鹿野,”芥川老师用很温柔的语气对我说,“就当是为了我,在这里好好地活下去吧。”语毕,那股悲伤的气息散去,我却迟迟无法平息落泪的冲动。在眼前这个单薄少年身上,我恍惚闻见了先生身上的令我安宁的烟草味。不知为何,我对这个一身黑白装束的少年产生了无法理解的怜惜与依赖两种不同类别的情感。因此,我放任自己抓着他的衣襟好好地哭了一场,像是要把所有苦难及苦难中诞生的思想全都流出去,将我这个容器里的所有排干,然后才有安心睡去的余裕。
*
芥川龙之介正一个人独自穿行在在走廊里。
他的神情似乎从来没有轻松过。黑色的长外套,白色的领巾,这种极端的颜色搭配在他身上意外地合适,毕竟龙之杰拥有一头黑发,一双黑色眼睛,苍白的肤色与雪染的发尾。
他像往常一样匆匆走过,步履不停。按下电梯按钮后,铁门很快就打开了,露出冷白的人造铁箱。龙之介走进去,按下代表首领层的亮灯,门又关上。港口·手党大楼里的一切都是冷色调,除了某些特殊的地方。他回忆起鹿野和他说这里像一头十分冷酷、不近人情的大鲨鱼的腹部,所有人都会被消化。过了一天后,鹿野又对他补充道:被罪恶消化,连骨骸都不留。
楼层到了,他走出电梯。窗户外能看见整个横滨,因为横滨没有比·手党大楼还高的建筑物。鹿野说政府的人会气炸的。龙之介不知道政府的人有谁,他只记得一些卧底,政府的、异能情报科的,他们被他和其他人扭送进地牢,过了几天再以尸体的方式走出去。鹿野那家伙是个诗人、小说家、戏剧家,为·手党赚了很多钱,以龙之介不懂杀戮以外的东西的眼光来看都很出色。鹿野不常回来,只有首领唤他时才会短暂的露面。在他离开后每次回来和龙之介见面时,都在以吃奇怪食物的方式自杀。那根本死不了,但龙之介还是会上去阻止,然后打他一顿。
这是为了安慰龙之介。两人心里都清楚。这是他和鹿野共同的老师、不,是他的老师和鹿野的上司的习惯,龙之介被那个老师从贫民窟捡回来后,一直被记在他名下,作为学生和属下存在——太宰治的学生和属下。而鹿野那时在黑手党已经有一定地位,其他人不叫他“太宰大人的副手”,而是喊他“鹿野大人”。
他经过守卫,双方颔首,于是龙之介上前敲门。
那时候鹿野还住在横滨,他有着虽然和中原干部颜色不一样,但都充满活力的渐变色短发,和中原干部的关系也很好。龙之介第一次看到他杀人是12岁,鹿野17岁。笑容明媚的栗发少年披着黑色西装外套,边打电话边漫不经心地用尸体的脸擦拭鞋底。听到脚步声,他侧脸看过来,龙之介得以看见他脸颊上的血污。
“是龙之介啊。”他笑着说,“首领太过分了,怎么能让这么小的孩子来做处理尸体的活呢?晚上会做噩梦的。”
他不服气,握紧双拳冲了上去,然后被鹿野扛回了总部。第二天,鹿野成了他的体术老师。
所以之后为什么鹿野离开了呢?
首领让他进去,他看见首领安静地在桌子后处理公文,于是行了礼。首领的异能力体不在,大概是出去玩了吧。
有着黑色中长发的男人抬头,双手支在下巴下面——森鸥外。他朝这边微微笑着。但龙之介还沉浸在一场眼泪里,失忆都忘却不掉的悲伤环绕在身着病服的青年上,他比龙之介高,流泪的样子却像一个安静的孩童。
龙之介想起来,鹿野的离开是因为他、和他的老师太宰治。
在以前写在本子上的东西整理了一下,话说“起刀式”是什么,该不会是以前的我乱造出来的词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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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两只橘色的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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