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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我在吃草莓。
新鲜,汁水丰盈的奶油草莓,刚从港-黑名下的私人农场采摘送上了七十层高的大厦。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太宰在打游戏。本来他想躺在我腿上,没等我拒绝,爱丽丝一脸天真地说不要脸。她抢先把小脑袋伏在我的膝盖,正在将我垂下的一缕头发编成辫子。
红叶姐从她保养短刀的动作里抬头,说头发割掉怪可惜的,下次直接把那男的杀了多好。
茶几上摆着巧克力小火锅,散了一些椒盐饼,棉花糖,毛毛虫橡皮软糖之类的零食,色素浓度极高,看着就像有毒,只有太宰会碰。我用草莓带着露水的屁股(还是头)裹了一圈融化的黑巧,耐心等脆皮凝固。
办公桌后面,森先生拿着一本乔治·奥威尔的书,封面画了一群动物,他问我看过吗。我不屑地表示十六岁就看过了,现在的我只看芭比系列和一千零一夜。他也只能失笑罢了。
爱丽丝趁我分神咬走了我刚晾好的巧克力草莓。最好吃的尖尖部位被吃掉,我只好把一整个都喂给了她。粉色的汁水蘸到了我的手指,黏糊糊的很难受,爱丽丝伸出小猫一样的舌头。
“不可以舔,”我轻轻把她从膝盖掀下来,绕开沙发准备去洗手,“手上细菌很多。”
我礼貌地问森先生:“你的异能参数是不是没调整好,看起来脑子笨笨的。”
之后到底是红叶姐在嘲笑他还是太宰,我在盥洗室,水流开到最大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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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过去了,我依然一步没出过港-黑。
通讯是不受限制的,可我能打给谁?往家里打吗,他们只会说劳务费组织要抽成一半,论黑心程度港口黑手党也就图一乐。往意大利打我不好意思。
学校里至今流传着我的传说。他们说我巅峰期能跟瓦利亚暗杀组织头目打成平手(没被Xanxus打死),彭格列十代目和他的左右手是我的裙下之臣(物理),色-诱课作业我骗来了□□首领的权戒。
我说那不是我,那是一个名叫玛丽苏的女人。
现在告诉他们我被软禁了,绑匪把我扣下打黑工,不然就要我还四十个亿,这多不好意思。要知道黑手党人最八卦,一个人知道,就是半个学校都知道了。
谈判那天,我有意刁难:“我不喜欢出的任务怎么办?”
森鸥外:“任务你自己选,每年保证一定的指标就行了。”
“我真的对俄罗斯佬和他的死屋之鼠知道得不多,而且我不会告诉你。”
森先生摁住准备发脾气的中也:“目前为止有谁问过你这个问题吗?”
倒也是,我接着胡搅蛮缠:“要是我想当干部怎么办?”
他说这个不可能一上来就做到,刚想乘胜追击,森慢悠悠地说:
“我和东大的法律系主任私下关系很好,加上我本人是那所学校毕业的。你想就读的话,我帮你准备入学考试,推荐信三封够了吗?上野千鹤子的签名要不要?我会托关系找人带。周末的时候你可以约晶子喝下午茶。你放心,我的手伸不到侦探社去,她现在跟我无关了。反正过几年,你要回去继承家业,在□□就当积累海外工作经验了。”
我顿时被糖衣炮弹砸得头晕目眩。
再看太宰,他如果长了尾巴,现在该摇成螺旋桨了。他原本就是因为怕我被杀才送走了我,现在听说我有留下的选项,他恨不得替我做决定,一双小狗眼哀伤地看着我。
我一指他湿漉漉的鼻子:“我也是他的项圈吗?方便你把绳子的那端握在手里?”
首领阁下轻声反问:“离开以后,你能去哪儿呢?”
因为脚伤,我没站住,跌坐到A干部生前坐过的椅子上。
仔细看太宰,他虽然于心不忍,但他鼓励森鸥外说下去。红叶自有她的偏好,我从她高深莫测的脸上看不出来,中也踢翻椅子就走了,他看起来非常讨厌我。
森先生稳操胜券中透出的意思是,他既然能收服在场三个人,凭什么你是例外?条件还不够优待吗?可以商量的。
我人生破防的次数极少,森鸥外成功地突破了一次我的心理防线,估计他再过五年也是得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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甩着水滴走出盥洗室,爱丽丝腾腾跑过来递上一条雪白的擦手毛巾,我问:“中也在哪儿?”
“哦,”太宰说,“他在上班。”
霸凌果然无处不在,出了学校就是职场,我说你不会经常开游戏女号叫他好哥哥吧?把他捧舒服了再把他揍一顿。太宰很可惜道:“从此中也就不接受女号加他好友了。”
森先生客气地问:“套房住得还满意吗?想要什么跟后勤列单子。不着急做决定是否留下,你再想想。”
我感慨万分:“我以前那次包养经历,怎么不知道养一个人要花这么多钱。”
刚说完,这个房间算上爱丽丝四个人脸色都不太好,红叶姐更是拿袖子擦泪说“哪里是你吃的苦”。我含蓄道:“你们是不是误会了。”
“不是我被包,是我包养了未来的彭格列十代目。”
除了太宰都松了一口气。他强烈抵制我乱搞男女关系的行为。
“纲吉刚入学那会儿过得非常惨,实战课枪里没子弹,子弹却跑到了他的午饭里。还好欧洲不像日本,进教室要脱鞋,不然发现鞋柜里有刀片是轻的,就怕有手-雷。”
我继续说:“都这样了,我怎么知道他是未来的水产十代目嘛。我以为他是某个因为种族歧视被霸凌的亚裔学生。刚好他说他父亲在门外顾问部做行政工作,我就以为他是同期入学的十代目的跟班了,未来最多子承父业坐办公室。”
确实是子承父业。
森鸥外巴不得我多讲欧洲龙头的豪门秘辛:“泽田君为人如何?”
“哦,他非常便宜,”我忽视太宰大喊[我可以很贵],“他的标准非常低,只要课本不被撕碎,上卫生间不被从头顶泼一盆水,餐盘里没有石子,纲吉就心满意足了。你也知道女人某个阶段总有母性,或者有买廉价打折品的**。”
我确实怀念我们手拉手上厕所的日子。
森奇怪道:“他的左右手呢,我听说他们是一起入学的。彭格列能甘心咽下这口气?”
我笑了:“我们的高中制度是这样的:一年旁听生 三年正课。旁听生的一年,正课学生可以随便使唤后辈,只要不致残或弄死,黑话里被称作[爱的教育]。没有谁能例外,Xanxus十几岁的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一年都熬不下来的人,真的有正式入学的必要吗?”
哪怕山本和狱寺同一年入学,他们不可能时刻陪在纲吉身边吧?
森鸥外更感兴趣:“我猜您一开始也不是一点苦头没吃,之后是怎么过来的?”
我只说自己有特殊的学习技巧,就懒得搭理森鸥外了。要么他全都知道,要么,我可不是主动透露自身情报给他的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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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我久违地做了梦,梦见我第一次遇见泽田纲吉的时候,他在电影放映室里哭,他的哭法是流泪但一点声音都不会发出。后来他才告诉我,对他而言其实是第二次。他和我的第一次见面是在食堂,当时我砍下了同级生的手,事后他去食堂背面呕吐,看见我也在吐得稀里哗啦。
如果太宰是披着羊皮的狼,纲吉才是莽撞闯进我们这个世界的羊羔。他的理想是当个普通的上班族,跟心爱的人生两个孩子,一生就这样过去了。我一会儿梦见了他的眼泪,一会儿梦见我是割开羊喉咙的人。过一会儿梦见我才是那只沉默的羔羊。
我被惊醒,看见黑暗才觉得安心了一些,在这之后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我推开房门,走廊的灯会彻夜不熄,两个黑手党坐在椅子上打瞌睡。森先生当然不可能指望两个人能看住我,但他自信我会自己戴上项圈,就像生前A干部那里的人一样,也像我的监护人自信总有一天我会回家。
除了黑暗,我们这种人无处可去。
隔壁的作战室透出一线光。
进口家具在橙光的包裹中显得模糊,接近凌晨两点,橘发的干部刚从外面回来。大衣敷衍地丢在椅背,礼帽却挂在门口的衣帽架上,看得出很珍惜也磨损得有些厉害了。内侧帽檐有用银线绣的花押字,[Rimbaud],我稀薄的法语理解下来是兰波的意思,估计是上一任主人。
吧台放了一些小食,是苏打饼干、火腿、奶酪组成的拼盘,都不像有心情碰过的样子。
中原中也站在沙盘桌前,手边放着喝到一半的红酒。压迫感和血腥气几乎从身上淌下来,然而他在吸烟。一口袅娜的雾吐出来,他咬牙切齿地将烟蒂摁在玻璃烟灰缸。我站在光和暗的切割线外静静等候,注视着门缝里渐熄的烟头。
中也突然咬下哑光黑皮手套,声音既含糊又冷硬地传过来:
“你还要在那里站多久?”
他的目光落在光与暗的交界线上,仿佛是他亲手画的,表情十足的不满,嫌弃线画得不够直。我只好握住黄铜的门把手,跨过这条明黄的线。
我试图用自己的思维理解他:“今晚死人了吗?”
“不是我这边。”他说我,而非我们,这让我对他的好感上升。比起太宰和森自负的贪婪,我更喜欢他直白的冷酷。
他拽了一下喉咙上的choker,仿佛嫌紧,然而搭扣和皮革经年累月嵌在一起,第一下没扯松,他不再尝试,丢给我两张照片。
哦。
第一张是我和费佳打雪仗。
第二张是他和一个白发男人站在深夜的天台,月亮大得畸形。
涩泽龙彦,我的哥哥和中也的部下都死在他手里。
“你知道这件事吗?”
我从来没有听过中也这么坚硬的声音,哪怕我用枪托打了他的脸。顺便一提,我真的非常得意那一次的出奇制胜,死了我都要当成生平事迹刻在墓碑底座。
但我必须郑重地回答中也的问题。
如果我不想他成为我的敌人。
“我知道他们认识,”我静静地说,“但我不知道他们的相处细节,也拜托费佳暂时不要告诉我涩泽龙彦在哪儿。”
“为什么?”
我说,我还没有想好要不要杀了他。
“可是我想,”中也的鼻音有点重,声音粗粝僵硬,大概是被烟酒糟蹋的,“我做梦都想。既然如此,你什么都不知道,知道的又不肯说,你对港-黑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说到这个我就有得聊了。
“我是森先生贫穷时买不起的月亮,是太宰溺水想一块儿拽下去的情人,是红叶物伤其类的那个[类],”我从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烟咬在嘴里,中也很幼稚地把火匣滑到桌子对面一侧,我弯腰从他的手上借了火,“我也是老师曾经最得意的作品,是监护人意志的容器。对了,我还是俄罗斯人实现野心的道具。”
我笑着把烟喷在他脸上:“我还不够有价值吗?”
我对他伸手。中也面无表情,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毕竟这个部位跟喉咙太接近,但出于自负和难得的放纵,他没有阻止我,按捺住本能才是真正困难的事。
两秒内手指灵巧地替他解开choker,我没有说话,但得意的味道不言而喻,意思是我甚至对你也很有用。
中也说:“你笑起来很难看。”
我说你活该找不到女朋友。
我们谁也不肯退让地对视,半晌,我收回目光,拿起我和费佳打雪仗的照片。这张不知道何时偷拍的照片拍得非常好,雪天的意境,漂亮的人物主体。费佳当然很漂亮,否则我干嘛跟他谈恋爱。只是我看累了,凑到烟头旁边将照片纸点燃。烧到差不多,我轻描淡写地把灰烬抖进烟灰缸。
回过神,中原中也强烈地注视着我。
他的蓝眼睛明亮得像在燃烧。
“俄罗斯人呢,”他说,“他对你意味着什么?”
我说他是我的森先生。
“什么意思,他是你老板?”
“不,”我说,“他是曾经'替我烧毁机车的人',也是后来背叛我的人。因此,他是我的,如果他的结局是监狱,我要成为送他进去的人。如果他的结局是死亡,那么他脑袋里的子弹一定出自我的枪口。”
中也的表情愣了一下,想起第一次见面,他向我提过的不良嗜好,于是明白了我烧毁机车的比方。
“你居然还记得。”他古怪地说。
“我总是记得,”我的眸光落在他脸上早就褪掉的青紫,“不然这里就不是瘀伤,而是一颗子弹了。”
“第二次呢,”他执着地问,“为什么要装成哑巴。”
我不说话,他居然也陪伴着我的沉默。可是我说不出话,我也不想解释。如果他不能明白开口说话是一种奢侈,解释也无意义:
“反正我不是真的哑,这个问题还有意义吗?谁会喜欢坏掉的人?谁不喜欢敏锐的人,果敢的人,有价值的人。如果情绪稳定,有趣,即使对手也会留有余地。这样的人才能生存得好,这难道不是我还活着的理由吗?”
这个晚上,我一不留神说得太多,远远超过了我的本意。
我故意把烟蒂丢进他剩了一半的红酒杯。火源接触酒液的一刹那发出嘶嘶声,很快死在里面,变成恶心的悬浊液。中原中也生气也好,吩咐人把我关进牢里也好,我都不会介意。四年前我是客人的身份,四年后这是我的真实处境,我会感激他的诚实。
我已经太疲惫了。我想问中也为什么在这里,也是因为做了噩梦吗?
离开的千钧一发,我的手被拉住。
这不再是他暴躁到留下指印的力道了,他的手指很长,占有欲地圈住我的手腕。中原中也不是一个对敌人温柔的人,也不是一个对敌人暧昧的人,即便我对他了解不多。
“你在看不起谁。”
他嗤笑着说道,目光锁定了我的眼睛,两种深浅不同的蓝色相遇,他动作缓慢但坚决地把头靠近我,慢到给我抽身的机会,也给自己一个反悔的余地。
可是他没有停下来,一次也没有,他的另一只手攥着解开的choker,指节用力到微微泛白。事后回想我为什么不躲开呢,子弹都躲得开,没理由强者的一个吻就蛊惑了我。
他的眼睛太澄亮了,一望而到底,没有虚假的空间,也没有媾和的余地。眼中投射出渐渐放大的我的影子。全然的一心一意,看不见杂质。他把自己投入在了这个本该无足轻重的吻里。
虚荣蛊惑了我。
我从他的吻里尝到愤怒,红酒和尼古丁的味道。也想起了[爱和死一样强大]的前一句分明是:
[我渴望有人暴烈地爱我,至死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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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出自《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
□□版傲慢与偏见,直球永远在抢跑,其他人怨得了谁
看看(敲黑板)这才是健康的爱(更像愤怒到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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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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