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沉默着。

这沉默太久，让欧阳克从激动的情绪中走出来，逐渐趋于平静。

“现下怎么办？”耳语一般，轻到只能打破他和吊坠之间的沉默。

龙御风愣了一下，勉强回过神来，却答非所问：“无论如何，谢谢你。”

欧阳克嘴角扯出一个弧度，内心中却实是说不出的寂寞凄凉。

她待要再说，就听见山的回响。

——“也许你是对的。只是这一切已经注定好了，我也无从更改。对不住。”

——“我会好好想想你的话。”

/

花千骨的身体已恢复如常人一般。竹染不在，她便自己偶尔练剑，偶尔在地里除草。小木屋一到下雨天就漏水，她爬上屋顶重新修葺了一遍，把墙上的破洞也补上，还把小屋周围都种上了花和蔬菜。

没想到在蛮荒，植物生长不但速度惊人，变异得也是飞快。花千骨除草的时候竟然被一朵刚打了个花苞的野蔷薇咬了一口。

花千骨低下头看着自己被花咬伤的手。伤口比较小，正已她看得见的速度慢慢合拢，最后只留下一个淡淡的疤痕。她心头一时恐慌起来。

她以为她可以在钉了消魂钉，中了那么多剑，受了三生池水刑，又以凡人之身流放到蛮荒受了那么多折磨后仍大难未死，是因为遇见竹染和欧阳克。如今细细想来，却不像是侥幸。自己的身体，不是仙，却为何依旧不死不灭？简直，简直像一个怪物了。

正想着，北边的天际出现闪烁移动着的彩色光幕，划破蛮荒亘古混沌的长夜。

只是这光幕只持续了片刻，一切就又恢复如常。

/

三千死魂依竹染的命令站在阵法之中不时变幻出不同的阵形，咒声此起彼伏，在天地之间回荡，显得颇有几分神秘诡异。

欧阳克凡胎□□，又不懂阵法，竹染命他站到远处去放哨。

——“你开门的方式倒挺特别。”

竹染一边布阵，嘴上却不停歇地回复，“没办法，谁让上神一向软硬不吃，我之前试了那么多次软的，这回就换点其他的试试，万一能奏效呢？”

龙御风快速向欧阳克解释道：“蛮荒不能用术，不过可以用阵。竹染师兄现在所布的阵法却不是一般行军打仗的阵法，它融合了奇门遁甲和五行八卦，我以前也从没见过，应该是他融合禁术自创的。我猜师兄是想用阵法在蛮荒自造一个小时空，在这个时空内可以任意使用法术而不受到制约，再以法术强行劈开穷极之门。”

天空中出现闪烁移动着的彩色光幕。众人脸上皆显露出期待的神色。

“我可能不能就这样回去。我不能丢下千骨。”龙御风顿了顿，“如果穷极之门开了，你可愿意陪我在蛮荒多留一阵？”

欧阳克点头道：“放心，我知你意。”

龙御风想到从前为救师父师兄让欧阳克陪自己去凤凰集犯险，如今又为了花千骨让欧阳克留在蛮荒，十分惭愧，却也没有其他办法。没有欧阳克，她被封印在吊坠中是没办法行动，也没办法跟千骨说话的。

好在此阵的要诀她已记下，千骨既是妖神，想再造这阵法不难。

——“长留小子，你的确有本事。看来我不出力抵抗，穷极之门真要被你破解。”

随着空灵犹如回声的声音在每个人耳旁回响，天空中的光芒顷刻散去。

与此同时，周围温度冷到极点，杀气排山倒海，向阵中反噬而去。

阵中三千死魂猛遭反噬，个个元气大伤，手脚抽搐，苍白着脸久跪不起 。

竹染不发一言，只是仰望着蛮荒的万古长夜一般混沌晦暗的天空。

突然听见一声声恐怖而低沉的嗡鸣声，惊得所有人寒毛都竖了起来。

“睚眦兽来了！”欧阳克依御风的提示大喊着，“睚眦兽睚眦必报，大家快跑，千万不要与之相斗横生枝节！”

欧阳克深吸一口气，看着一个巨大的身影从角落里走了出来，一身长毛根根分明，通体纯净的金黄色，在雪山的映衬下宛若朝阳。看着它头上的角，硬如磐石的鳞片，露出白牙的血盆大口，心里隐隐发虚。

睚眦兽打了个响鼻，抖抖金光闪闪的皮毛。威风凛凛，踱了几步，炯炯双目打量着竹染。看来它是斗阑干召唤出来威慑竹染的。

公子羽率领众死魂轻手轻脚地有序远离。

令人始料未及的是，一向冷静沉稳的竹染不知是抽了什么风，抄起手中的匕首向睚眦兽掷去。睚眦兽身形魁梧，未能躲避。那匕首“咣当”一声打在睚眦兽头上，却没能伤它半分。

这一击激怒了睚眦兽。它一声长啸，顿时山谷中刮起一阵狂风。

睚眦兽扬起巨爪就往竹染猛力拍去。

说时迟，那时快，欧阳克展开家传“瞬息千里”上乘轻功，斗然间已到竹染身旁，背起他矫捷一跃，避过睚眦兽的攻击。

欧阳克一边在睚眦兽的攻势下钻来钻去，左躲右闪，一边向背上的竹染喊话。

“师父你刚才怎么不躲啊！”

“布阵损失太多内力了，躲不动……”

“那你惹它干甚么呀！”

“……”

龙御风脑海中突然闪过死魂在山洞口灰飞烟灭的画面，道：“光是这样逃下去也不是办法。这样，欧阳，你和师兄……”

只见欧阳克展开轻功，拔腿就朝山洞口方向疾奔。

睚眦兽哪能放过，几个跳跃已追至身后。

眼看着那个弥天大物张牙舞爪地飞扑了过来，欧阳克突然放下竹染，二人火速抱头往旁边一滚。然后就听见惊天的“咚”的一声，雪山都震动了。

巨大的冲击波将二人震飞。

只看见睚眦兽一半的身子卡在山洞之中，另一半身子正被坍塌的落雪覆盖……

/

竹染和欧阳克回到木屋时，院子里已种满了花草和蔬菜。

花千骨见二人风尘仆仆，一脸疲惫，还都弄了一身伤，急忙上前嘘寒问暖：“你们不是去采药吗？怎么去了这么久呀？发生什么事了吗？”

竹染并不抬眼看花千骨，有气无力地说：“一言难尽。先弄点吃的吧。”就进屋去了。

欧阳克见花千骨精神抖擞的样子，笑了笑：“看来花姑娘恢复得不错。”

花千骨开心地点了点头，问：“御风呢？”

欧阳克把手放在胸前道：“哦，她还在这儿。她没事。要和她说话吗？”

花千骨见他面上的倦色，急忙摆手道：“不急不急。欧阳先生先回去休息，一会儿吃饭我叫你。”

欧阳克一进自己的木屋就倒头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你说睚眦兽死了没有？”

龙御风道：“没有吧。我想斗阑干上神不会让它死的。”

“你说它睚眦必报，它会找到这儿来吗？”欧阳克顿了顿，“我在想，师父会去攻击它的原因……”

龙御风知道欧阳克的意思。

竹染步步为营，从不冲动蛮干。

他先挑衅睚眦兽，是兵行险着，想让睚眦兽循着竹染和欧阳克的气味找到花千骨，到时必有一番恶斗，说不定能激发出千骨的妖神之力。有了妖神之力，要开穷极之门不在话下。

“先别想那么多，你现在需要做的，是赶快把身体养好。你先小睡片刻，一会儿饭好了，千骨会来叫你。千骨做饭可好吃啦。”

“一点小伤，没事。” 欧阳克轻轻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突然话锋一转，“御风，我问你，你会离开我吗？”

龙御风笑了：“我没手没脚的，怎么离开你？”

“你明知道我问的是封印解除以后。”

欧阳克甚少说得这样直截了当。龙御风心中咯噔一下。

跳诛仙台之前，她的那句“明日之后，想做个平衍旷荡，自由自在的人”想来是应验了。她已不是那个锦书十六载，镜前盼郎归的姑娘。现在的她，是负剑过群峰，把酒祝东风，御风栩栩臞仙骨，山河洞房天星烛的女侠。

女侠自然明白，“不可忘忧民，不可负卿卿”。

可偏偏真心是不能假装，不能勉强，无可控制，也无法用努力造就的。

哪怕所有的往昔都历历在目，却仍然没能恢复那颗心，哪怕今生又一起历经了桃花岛，凤凰集，蛮荒的风风雨雨，也只把他当作是朋友。

欧阳克是个解人，虽和御风这一路以来没有谈过这些，却早已读懂了她的意思。

他在斗阑干的问道中那番坚定的告白，就算御风再木讷也该明白他的心意。

她亦不似寻常女孩般曲折玲珑，这一路的思索和回避，都被他看穿。

“我突然不想去找妖神，也不想离开蛮荒了。我想就这样，你靠在我胸口，我去哪儿你就去哪儿，我们就在这双双终老。”

“对不起”三个字太过轻巧，轻巧到她说不出口。

1. “把酒祝东风，负剑过群峰。”——Aki阿杰《东风志》，填词者为择荇。

2. “御风栩栩臞仙骨，立雪亭亭苦佛身。”——《梅三首》[宋] 曾丰。

3. “山河洞房天星烛”是第6章《归云》中龙御风给明月心写的词。

引自林斜阳&紫堂宿古风歌曲《风花雪月》，填词者为狐不举。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章 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