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山下小镇的一间客栈里,铁手捧着采买来的衣物站在客房门口踌躇。
天一亮,他就去把必须的东西尽数买来了。
昨夜辛累,不知道雪信姑娘醒了没有?
铁手想到她羸弱的身子,正犹豫着想让她再好好休息一会儿。
他刚后退一步,里面就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
“是铁大哥吗?”
铁手心口一跳,尽量宁和地道:“雪信姑娘,我能进来吗?”
听到她肯定的回应,他才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门。
这种小镇上的客栈,客房自然好不到哪里去,除却一张木床、一张木桌、两把凳椅外,几乎什么也没有。
所幸虽然陈旧简陋,但也是整洁温暖的。
铁手十几岁时就已成了当地名捕,办起案来露天席地、破屋烂庙、什么地方不曾睡过。
可是如今,看她柔弱地倚在床边,粗糙黯淡的薄被就这样盖在她的腰上。
他第一次也生出几分对客栈的不满意来,只觉得委屈了她。
雪信看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眸光微闪,轻声问道:“铁大哥,怎么离我这么远?你走近些……”
最后的半句话,已柔的似水,而她瓷白的脸上也漾起粉晕,似一朵莲花灼灼于清水之上。
铁手与她的目光一撞,心头便一片滚烫,脑子里忽的冒出一句‘陋室生辉’来。
他心里暗叹一声,走到床前,将怀里的东西一一给她瞧。
“这……是我给你买的衣裙。我也不懂这些,你要是不喜欢,我再去给你买新的。”
他捏着衣服的手紧张地蜷了蜷,生怕她不喜欢。
雪信伸手接过,轻轻抖开,是一件大袖白衣裙,透白飘逸的外衫上绣了一枝梨花和几只灵巧的蝴蝶,看得出是费了不少心思挑的。
她的目光落在那只蝴蝶上,眼里亮起一点柔光,“我很喜欢。”
她说喜欢,铁手便笑起来,一种满足的情绪盈满了心房,叫他觉得很妥帖。
他将手里其他东西放在木桌上,微笑道:“近日雨水多,给你买了把油纸伞。我还买了些香和一些姑娘家爱的吃食,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你要是缺什么、想要什么,一定要跟我说。”
说完,他又温声补充到:“我说过会好好照顾你,无须觉得有什么。”
他说这话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个一路风尘回家,终于见到了刚过门妻子的青年人,恨不得将全家都置办妥帖。
雪信点点头,眼里沁出星点水光,颤声道:“谢谢你,铁大哥。”
怀里那件白裙被她抱的很紧,她这样弯下腰,破碎的衣裙里便洒落一些潋滟的风光。
铁手安慰的话滞在了喉咙里,脸微微热了起来,捏紧拳头抢白道:“我让后厨炖了姜汤,我去端来。你、你先换衣裙吧。”
说着,也根本不看雪信反应,急忙出去了。
雪信看着他步履匆匆的样子轻笑出声。
这就是无须觉得有什么?
她目光回拢,望着桌上满满当当的东西,先是下床换了衣裙,而后将桌上的线香插在陶瓷香炉里点燃。
袅袅的香烟雾气缭绕,屋里瞬间便盈满了有些呛人的檀香。
雪信终于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像是沐浴在热汤里,整个身子都柔下来。
鬼只能吞吃三样东西,活人的生气、精壮男人的阳气、祭拜死人的香灰气。
被鬼吸食生气会大损寿命,被鬼吸食阳气重则一病不起、轻则阴虚入体,只有这香灰气最好得且不沾因果。
当然,比起前两者,香灰气的效果就收效甚微了。
她被那道士伤的魂体满是裂痕,要想疗伤活命,其实她根本没的选。
不时,屋外又传来叩响声,雪信不紧不慢地开了门,见到来人便露出盈盈笑意。
铁手见她一身白裙银钗,柔心弱骨,眸光似娇还媚,心跳瞬间又失了衡。
他将温热的姜汤塞进雪信冰凉的手心,赞她:“好美。”
气味浓厚的香灰味扑鼻而来,铁手下意识朝她身后看去,木桌上正燃着线香,不多不少,正好三根。
雪信握紧手里这盏瓷杯,不着痕迹地上前一步,凝视着他的眼睛,嫣然笑道:“哪里美?”
铁手看着她春水般的眼,只觉自己的心跳已无处遁形,讷讷道:“哪里都美。”
她垂眼,“原来铁大哥也会说这么油嘴滑舌的话。”
铁手的脸腾地红了,刚想辩解一二,滚烫的耳朵就被一双骨细肉嫩的手轻轻捏住了。
“耳朵红了。”
像是烧红了的铁块碰上浮冰,滋滋一声,铁手整个人就冒起了白汽。
等到雪信都快疑心,指尖那点热意是否要灼伤到她的魂体了,铁手还“我、我……”的说不出话来。
她刚欲再近一步,楼下的街道就传来巨大的摔打声,紧接着就是碎杂的喧哗人声。
这动静实在不小,铁手一皱眉,怕她吓到似的握了握她的手,旋即就推开窗查看。
没想到下边的竟然还是个熟人!
他解释了一声,让雪信先将姜汤喝了,就下楼去了。
窗户一开,不远处的情景就看的清清楚楚、声音更是听的仔细。
那人群中心的是个打扮成男装的风流女子,带着豪士纱帽,背着一把深紫色小弓,举止娇俏间藏着一股说不出的风流自蕴。
地上躺着四五个泼皮无赖,街边的胭脂摊被其中一个压塌了,几个人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哀嚎着。
那风流女子负手站在他们几个身前,言辞好不尖锐,一时风头极盛。
这场面,谁看了恐怕都能猜到几分前因后果。
画面里,又走出一个高大雄壮的青年。
他穿着一身蓝衣,容貌英伟,神态温和,一双手显得特别大。
他看到男装的女子,微笑道:“杀鸡焉用牛刀?”
那风流女子一见他,眼里便划过一道亮光,嘴上却不满道:“要你多嘴!能杀鸡的就是好刀!”
铁手只得道:“是是是,是我多嘴!”
听了他这连用三是的敷衍话,她嘟起嘴,“假诚意!”
雪信立在窗边,眼神悠悠停在两人身上,指尖轻敲窗沿,轻笑出声,不徐不疾地将那盏姜茶倒进了花盆里。
淡黄色的茶液在黄土里氤氲开,泄露出些微的辛辣味。
龙舌兰刺了铁手好几句,直刺的他连连退败,才满意似的问起他怎么在这里。
铁手刚欲作答,周遭的人群就忽的一静。
他心下就有预感,是她,她下来了。
能让所有人的目光为之停留的,只有她。
龙舌兰一直知道自己生的极美,完全称得上花容月貌。事实上也是如此,她美的娇丽风流,是个世间难得一见的美人。
然而龙舌兰一见这人才知道什么叫‘一眸春水照人寒’,眼前人面若观音,美的我见犹怜。那种凄然中偏带几分娇弱的气质,直让人想将她攀折下来,握于手心好生怜爱。
雪信将方帕递给缩在角落里垂泪的小姑娘,柔声细语道:“擦擦泪吧。这里有些糕点,吃点甜的会开心些。”
这袋糕点正是铁手早上给她买来的,她此时借花献佛,用的一点也不虚心。
那小姑娘接过手帕,抽泣着摇摇头,哽咽道:“谢谢姑娘的手帕,不用了!姑娘人美心善,我、我……”
说着,她的眼泪便如泉水般涌出,再也无法止住。
雪信把那袋糕点塞进她手心,温柔道:“没事的,早些回家吧。”
龙舌兰听到周遭的人小声议论、赞美着,“这姑娘长的又美心地还这么善良,当真是观音下凡!”
她听到这话,心里微微不甘心起来。这几个地痞流氓,明明是她收拾的!
龙舌兰刚想出声强调,就见铁手蓦然大步走过去。她刚皱起眉,就看见那女人面色一白,身子忽然失力般一晃。
铁手立刻轻轻揽住她,焦急道:“哪里不舒服?”
他面色焦急,眼神却十分柔情,行动间皆是她从未在铁手身上见过的怜惜之色。
耳畔里,她听到那个气质弱柳扶风的女人细声道:“铁大哥,我没事。”
话是这样说,可她却将头依赖地靠在铁手的胸膛上。
龙舌兰一见,眼神微动,心里瞬间就跟被针刺了似的。
她攥紧了手心,径直走过去,看向铁手问道:“铁手,这是?”
雪信垂眸,安静地待在铁手怀里默不作声,铁手忙低头介绍道:“这是京城的紫衣女神捕,也是我的同僚,龙舌兰。”
然后又抬头温和道:“这是雪信姑娘。”
雪信这才抬起来,柔柔看她一眼,含娇带怯,声音细若蚊蝇,“龙姑娘。”
霎那间,龙舌兰那两三分的不喜便成了七八分。
除却心底那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外,她的直觉也对这个柔弱无害的女人下意识反感。
一直以来,她都靠第六感识人,直觉决定了她喜不喜欢一个人。
而她在这个女人身上感觉到的,是违和。
她外表看起来像是一朵被雨水浇湿的细弱梨花,可是她的灵魂却是一团污雪。
龙舌兰不喜欢表里不一的人。
但这人到底是铁手的朋友,甚至看起来不仅仅是朋友......
她压下心思,冷冷朝她点了点头。
即将开启茶香四溢的日常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3章 耳朵红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