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月道：“那个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这本该是一个很好回答的问题，谁知薛冰竟也摇了摇头，道：“我听不出。”像是生怕对方会认为她敷衍似的，接着补充道：“我真的听不出，他的声音忽远忽近，似在天边，又似在眼前，飘飘悠悠的，我实在听不出是男是女。”
高月点点头，而后浅叹一声，拂去桌子上的水迹，慢慢道：“抱歉，我不能带你去找陆小凤。”
薛冰听了一下子就站起来，怒道：“你耍我？”她忿忿道：“原来你跟他是一路货色！”
说完，她正要出去，高月忽然道：“出了这个门，你就要死！”
薛冰猛地站住，她一只脚已经踏出了茶肆的门槛，但想到被一拳粉碎的石狮子，顿了顿，这只脚又缩了回去，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又怒又怕道：“你……你说什么？”
“你知道陆小凤在给谁上坟吗？”
“我……我怎么知道？他就是给天王老子上坟也不干我事！”
高月轻轻一笑：“他在给上一个想杀他的人上坟，那个人是他的好朋友，似乎被什么人利用蛊惑了，一心要置陆小凤于死地，陆小凤并不想对他的朋友出手，所以假装被杀死。”
她笑意更深：“你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吗？”
薛冰已从头到脚白了一个色号，声音也隐隐有些发颤：“什……什么事？”
高月道：“陆小凤前脚诈死，这个人后脚就死了，先是中毒，然后被三个埋伏的杀手围攻而死。”
薛冰站在茶肆门口，太阳暖融融地照下来，她仍浑身发冷，简直要晕过去了，像她这样年轻漂亮，家世也还不错的女孩子，大都舍不得早早去死的。她之所以敢一个人来找陆小凤报仇，一是悲愤交加，二是她知道，陆小凤绝不是一个肯对女孩子下死手的男人。
她的确是来拼命的，只不过在她这里，“拼命”的意思绝不是拼掉性命，而是尽力的意思。
这当然不是虚情假意，一个人肯为死去的姐妹尽力报仇已经很难得了，高月见到的大多数人遇到这样的事都是十分悲痛，然后当场断绝姐妹关系。
所以她对这个看起来冷冰冰的女孩子还是很有好感的。
“你站在那当着别人的路了，有话进来说。”
薛冰施施然进来，又不肯示弱，冷冷道：“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编出来骗我的。”
高月笑笑：“其实你可以试试。”
薛冰道：“试？试什么？”
高月道：“试试你有没有中毒。”
薛冰道：“怎么试？”
高月道：“你深吸一口气，憋住，然后运气丹田，按一下自己的第三根肋骨，再把气吐出去，然后再气沉丹田……”
她的话还没说完，薛冰忽然哎呦一声，眼眶一红，泪水仿佛就要夺眶而出，就连冷冰冰的面颊也泛起一丝红晕。
她完全慌了：“这……怎么……怎么会这样？”
高月又叹了一口气，幽幽道：“刚才我只是怀疑，看你这样子，还真是中了毒了。”
泛红的眼眶立刻滚下泪来，刚才是疼的，现在是吓的。冷罗刹现在一点也不冷了，她已害怕的说不出话来。
“别怕。”高月站起来，走到她身后，一只手放在她的脊梁骨上，而另一只手则放在颈肩穴上：“疼就喊出来，别忍着。”
内力顺着指尖直冲入穴！
薛冰立刻大叫一声，眼泪噼里啪啦地掉，断断续续道：“疼……疼……热，好冷！”
“冷？”高月手指又落在她后背的几处穴位上，一个一个地按过去，每按过一个，薛冰都要惨叫一声，引得茶肆里的人都在往这看。
“现在呢？有没有热起来？”
感受到频频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薛冰简直羞愤欲死，她又不敢乱动，只能死死咬牙忍着。
她不知道，她上半身已蒸腾出一股可怕的热浪，她也用不着知道，因为那股热浪在她体内穴道不停地游走，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融化殆尽！
不知过了多久，她喷出了一大口血，血是黑色的，而且有着很奇怪的味道，几乎跟柳如刚的血完全一样。
薛冰愣愣地看着桌子上的黑血，恐惧让她眼瞳发颤，眼泪一行一行地淌，全身忍不住地发抖。
“我……这是……我……”她语无伦次，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高月问店小二要来条毛巾和一盆热水，小心将桌子上的血擦干净：“没事了，三天之内不要动武，更不要动气。”
薛冰拼命地点头，现在就算一个人突然冲上来打她二十几巴掌，她都不会生气的。缓了好一会，她才哽咽着道：“这是怎么回事？我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中的毒！他……我跟他无怨无仇，他为什么要害我？”
“当一个坏人想杀你的时候，通常是没有理由的，或许是心情不好，又或许是嫉妒你长的漂亮。”高月收拾完桌子，嘱咐店小二一定要把毛巾烧了，水倒进茅坑里，盆子最好也砸烂，嘱咐完，她笑笑，接着道：“像这样的人，我实在见过太多了，你要是多活几年，你也会遇到的。”
薛冰忽然低下了头，脸红红的，好像很羞愧的样子。
高月道：“我想你现在一定不想再见陆小凤了，对不对？”
薛冰点点头，现在不要说见他，就算是听见他的名字，她都恨不得扛着马跑。
“那就回家去吧，最好再乔装改扮一下，那个人的目标不是你，想来也不会盯着你，看你是死是活。”
薛冰走了，骑着她的小棕马一溜烟地没了影，她已打定主意，要在家里好好地呆上几年，就算房子塌了，她也绝不出去！
……
西山，落叶。
傍晚的风开始转凉，尤其是在山上，秋风卷着落叶发出簌簌声响，似在哀鸣。
“你看起来心情很不好。”
陆小凤说这句话的时候，心情已经稍微好了一些，甚至还能笑一笑。他心情好的时候显然比心情不好的时候要敏锐许多。
高月看上去并不像心情不好的样子，她一向很会伪装，她可以在极度开心的情况下哭得泪流满面，伤心欲绝，也可以在伤心失落的时候笑得没心没肺，当她紧张激动起来，也可以伪装得比任何人都淡定从容。
偏偏陆小凤一下子就看来，她现在的心情很糟，非常糟。
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就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偏偏就是知道。
她道：“你看起来倒是调节得不错，能告诉我个方法吗？。”
陆小凤道：“也没有什么方法，我只是想开了，黄泉乡是个好地方，或许死亡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你说的对，等我回去了还是可以跟他一起喝喝酒，聊聊天，也没什么不好。”
高月沉默了一下，幽幽道：“你这未免想的太开了。”
“我说的难道不对？”
高月幽幽道：“那只不过是我安慰你的话，并不是什么人死后都能去黄泉乡的，黄泉乡是为救他人而死，并且死无葬身之地的人的去处，或许有时候没有这么严苛，但有一种人是绝对没办法进入的。”
陆小凤还是笑着的，只不过笑容十分勉强：“哪一种？”
高月看着坟墓道：“他这种，这种杀人的人。”
陆小凤好不容易调节好的心情被一脚踩进谷底，脸色好像墙灰。
高月反而笑了。她跟陆小凤不同，陆小凤难过的时候总会希望他的朋友能好过一些，而高月在不开心的时候，就希望身边的人陪她一起不开心，谁开心她就生谁的气。
“还没吃饭吧？我刚刚在醉仙楼吃过，他们家的烧鸡味道很不错，我给你打包了一只。”说着，她递过去一只纸包的，沁满了油的烧鸡。
随着纸包一层层地打开，烧鸡的香味儿便一层层地透出来，陆小凤的肚子立刻叫了一声，他本就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他看着油亮的，泛着鲜红色泽的烧鸡，苦笑道：“你若是早一点把他拿出来，我或许还吃的下去。”
高月道：“你现在一口都吃不下去？”
陆小凤在啃鸡腿，鸡腿的皮已烧得酥脆，咬一口还会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里面的肉又紧实，又细嫩，一口下去，嘴上就已挂了油花。
这是很难得的美味，偏偏他的表情一点也不像吃美味，反而像在啃扫把。
啃了两口之后，他站起来，仰头望天，狠狠吐出一口气：“走吧。“
他道：“不管他能不能去黄泉乡，我还能不能再见到他，杀害他的人，我一定不会放过的！”
秋风习习，落叶纷纷，忽然，陆小凤又怔了怔，看了眼手里的烧鸡，又回头看了眼坟墓，脸上忽然又露出很怪异的表情。
“怎么了？”
陆小凤道：“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柳如刚其实也是穿越司的人？他的死，其实是他演的戏，故意来磨砺我的？”
这实在不能怪他多想，因为此情此景跟当年实在太像了！他陆小凤如今之所以名扬天下，就是因为当年为了替倪蝶报仇，他苦苦追查，最终瓦解了江湖上最负盛名的杀手组织，他跟西门吹雪，也是在那一战相识，并成为朋友的。
高月：“……”
她又调出姐妹发给她的文件仔细看了一遍，然后朝他露出了一个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微笑。
“其实……你挺聪明的，真的。”
……
眼泪有很多种，有人伤心落泪，有人喜极而泣，有人因为疼痛恐惧而啜泣，甚至还有不少人是被自己活活蠢哭的。
陆小凤也在落泪，他又是哪一种？
或许悲伤心痛难过恐惧都有，但更多的是愤怒！
冲天的愤怒在头顶燃烧，被欺骗、被耍弄的悲哀在他胸口压着，还有一种无奈，无法释怀的无奈勾连心肺。
因为他自己本身也成了骗子中的一个，甚至另一个经验丰富的骗子就坐在他身边安慰他，劝他看开。
他推心置腹，诚挚相交的朋友骗他，他倾心相爱，生死相随的爱人也是在骗他，而且他们看起来都有着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是为了他好，都希望他成名，为此不惜惨烈地死去，好像只要他成长了，成熟了，能收获名声地位就万事大吉天下太平。
在这中间，他所付出的感情，耗费的心力，就全变成了不值一提的东西！
甚至有些可笑。
陆小凤也觉得自己可笑，所以他哭着哭着，又笑了出来。
傍晚，醉仙楼客满。
一个衣衫上满是鲜血，发髻散乱，脸色苍白憔悴的人一脚踏在椅子上，手里拎着酒壶，大口地灌自己酒，他喝得很急，酒泼在衣襟上，脸上，他也毫不在意，反而大声笑道：“你们知道我是谁么？我是堂堂气运之子！有人费尽千辛万苦，机关算尽地跟我交朋友，做我的女人，就为了死给我看！他们为了让我成名，为了磨砺我的心智武功，简直死出了花样，你们说，我该不该笑？该不该笑？”
他喝完一坛酒，将酒坛奋力摔在地上，摔得粉碎，然后用力一脚踢翻了凳子，大骂道：“去他妈的！都给老子滚！”
还没等别人滚，他自己到先跑了出去。
一整个酒楼的人都呆呆地看着这处闹剧，短暂的寂静过后，声音又忽然炸响，哄闹成一片。
醉仙楼的掌柜的朝高月走过去，还未开口，手里就被塞了一锭银子，高月那么厚的脸皮此时也不禁有些赧然，讪讪道：“他是我朋友，遭遇了一些不幸，人嘛，生活嘛，是吧。”
掌柜的表示理解，说自己年轻的时候也遭遇过不幸，有一阵子难过得简直要跳河，还说你赶紧跟上去看看吧，别再出什么事儿。
高月叹了口气：“我倒希望他能跳河冷静冷静，而且，我估计他应该也不太想看见我。”
她又递上一块银子：“上房一间，再烧一桶洗澡水，麻烦了。”
……
水很热，泡进去的时候浑身的毛孔都被打开，热气钻进去，所有的烦心和疲惫都能跑出来。
其实高月本来想约陆小凤去泡个澡的，但是一个女人约一个男人去泡澡这种事，听起来未免有些不大适合。
或许他出去跑一跑，再不济跳个河冷静一下，就又自己调节好了呢？
现在她该解决自己的烦心事了。
“系统，联系一下时救局。”
没一会，光屏自动弹开，黑白框里是一张少年的脸，少年有着一头橙色的头发，琥珀色的双眸，笑起来露出爽朗的八颗牙齿。
“晚上好呦，啊呀，居然看到了泡在浴桶里的同僚，真是完全不一样的体验！呐呐，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高月手支在浴桶边缘，咳了一声：“废话可以省一省，我想问个事。”
少年道：“啊啊，请讲。”
高月道：“我本来应该是在度假的，之所以来到这，是来给你们时救局擦屁股，你明白吗？”
少年点头：“是的，完全明白！”
高月道：“很好，现在有个事，我有一条任务支线遭到了你们惨无人道的破坏，让一对本该相恋的人之间有了生死大仇，永远再无相恋的可能，那么我问你，我该怎么办？”
少年爽朗的笑容一顿，思考了一会之后，笑道：“那也没关系，只要主要命运线不偏就可以哦。”
高月挑眉：“你的意思是？”
“这边建议，由你来顶替他的戏份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