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含笑饮毒酒

同床共枕后的第一个早上,陆小凤早早的起来担水,把灶边的水缸挑满,又劈了一摞木头堆在墙边,码放整齐,想着稍微梳洗一下,脸盆倒是有,可他忘了准备皂角,还有刷牙用的盐粉,梳头用的篦子,照镜子用的铜镜,通通没有。

他泄气似的往门口的小板凳上一坐,抓着头发想着过日子还需要些还有什么东西,油盐酱醋米必不可少,除此之外,还有吃饭的筷子,炒菜的勺,舀水的水瓢,洗澡的木桶,这些零零碎碎实在缺了太多,得拿纸笔记下来,满屋子转了一圈才想起来,纸笔也没有。

过会高月也醒了,她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来,稍稍一动,眉头便蹙起来,忍不住轻嘶了一声,陆小凤急忙坐过去道:“可是有什么不适?”

十七八岁,正是青春懵动的时候,陆小凤深深觉得第一次没发挥好,又再接再厉了第二次,恋恋不舍的第三次,两个人足足折腾了大半宿,等疲倦劲儿上来,他抱着小姑娘昏昏欲睡时才恍然想起,她的年纪会不会太小了?

万一早早有了孩子可怎么办?

他怀着担忧睡过去,现在看着她巴掌大的小脸皱起来,那股担忧又泛出来。

高月摇摇头,朝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看得陆小凤心头一软,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小姑娘好像一夜之间变得成熟妩媚了些,她脸红红的,有些羞涩,捏着嗓子,用从未有过的嗫喏声,慢慢道:“不疼,就是有东西……流出来了……”

陆小凤一下子红透了脸,脸颊**辣,身上摸索了半天也没摸出个帕子来,支吾道:“我去给你烧水洗一下。”

说完就要走,被高月一把拉住,她笑道:“等等。”

陆小凤停住,仿佛心有所感,他俯身,把脸凑上去,闭上了眼。

轻轻柔柔的一个吻落在他唇上,呼吸交错,一触即分。

“你怎么知道我要亲你?”

“我就是知道。”

“去吧!”

陆小凤飞快地跑出去,看着他几乎是逃一样的背影,高月头埋在被子里嗤嗤地笑。

热水很快烧好,高月胳膊枕在浴桶上,陆小凤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神发直,嘴里碎碎念着,她起了坏心,扬起一串水花洒在他身上,换来佯装嗔怒的一瞪。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我在想咱们两个以后靠什么过日子。”提到生计,陆小凤又恢复成以前冷面剑客的模样,正色道:“你不当杀手,我也不再流浪,总得有个正经的营生才好。”

高月道:“你想好了吗?”

陆小凤道:“当然想好了,我们现在还有十几两银子,我可以在这林中打猎,先攒下一点过日子用,到冬天就去官府那等新出的布告,接几桩死活不拘的买卖,等攒够了钱,我们就在山下的镇子上开一家镖局。”说着,他的目光落在远山之外,绽出两分笑意:“我知道镖局一开始生意肯定冷清,那也不要紧,我有门路,而且我们两个人武功都不差,以后一定能闯出一番名堂来!”

说完,他发现自己的手被握住,扭头一看,高月眼中闪动着晶亮的光,握住他的手仿佛更用力了两分。

“你会做到的,一定会的。”

洗完了澡,两个人一块去集市上买了些家用,快快活活地过起了小日子。

早上陆小凤收拾屋子,洗衣裳,高月淘米做饭,白天两个人在山谷里打猎,有几次收获颇丰,但更多的时候,从早蹲到晚也猎不到什么东西,也不气馁,打不到猎物,两个人打闹着,互相教练武功,晚上回到小屋里,草草洗刷一番,就开始没羞没臊。

当然也吵过架,有那么两次陆小凤被气红了眼眶,准备好的龙凤花烛被顺窗户丢出去,花瓶摔了个粉碎,高月也收拾包袱气鼓鼓的要走,嚷嚷着不要成婚了,可要不了两个时辰,两个人又好得像一个人似的,等到第二天,因为什么事吵得架都记不清了。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刚住进来的时候,树上的果子还青着,现下已泛出一阵阵清甜果香,暮色降临,夜风中,高月在红彤彤的灯笼下把一盘剁好的鸡肉块下进锅里,热油爆香,陆小凤在灶下添柴,忽然提起来:“明天该去取衣裳了。”

“什么衣裳?”

油烟升起,混着微凉的阵阵秋风,红灯笼在头顶晃。陆小凤往灶下填了把柴,道:“你说什么衣裳?”

翻炒的勺子“啪”地掉进锅里,高月猛地一缩手,道:“这么快?”

烟雾盖住了她凝霜结雪一般的脸,陆小凤没听出她话里的不自然,拍拍手,从锅里捞起勺子,在锅上敲了两下,盖上了盖子。“是啊,好快。”他拉着她的手,暖红色映在他眼里,他浅笑道:“算时间,我们已经认识一年半了,明明已经这么久,可与你相识的情景就好像在昨天。”

陆小凤在笑,高月却笑不出,为了不让他瞧出端倪,她很努力的才露出一个幸福的表情。

剧本里并没有写这一个月的相处,这是她自作主张加的戏。

如今她总算明白为什么原本的剧本里没有这样的剧情。

因为她已经有些不想走了。

这一次她确定,只要她不走,她一定可以跟陆小凤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偏偏她归期已定。

陆小凤全然无知,接着道:“明天我们去取婚服,后天就是我们成婚的日子,虽然这个婚礼并不能算盛大,但是别的新娘子该有的,我一个都不会少的给你。”

“我一定不会叫你后悔的。”

高月已装不下去,她扑进陆小凤的怀里,下巴搁在他肩头,极力忍耐住哽咽的声音,缓缓道:“今天是几月几号?”

陆小凤道:“十月二十七。”

“我会记住这一天的。”

这时候的陆小凤还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只能感觉到抱着的身躯在轻颤。

……

十月二十八,宜祭祀动土,忌出行。

杀气割裂了飘落的秋叶,一片肃杀。

三十个手持长剑的黑衣杀手将这幢木屋团团围住,云在天一身锦袍,自人群中缓步而出,笑吟吟道:“故人来访,主人却闭门不见,这是何道理?”

他扬声道:“倪蝶,倪姑娘,别来无恙啊!”

声音含着内力,好似撞响了佛寺里的铜钟,浑厚的声音回荡在这一方山谷,嗡嗡作响,禁闭的木门被生生震开,碎裂。

陆小凤和高月不得不从屋子里走出来,他们都看得出,这位陨星阁的阁主已是今非昔比了。

高月暗暗看了眼碎裂的木门,也不由得感到心惊。

云在天的武功是她盯着练的,可她并不知道他已练到了这种程度。

她刚站出来,陆小凤已挡在她身前,昂首道:“不知云阁主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云在天大笑,笑声让陆小凤头晕目眩,双耳被震得发痛。

他道:“倪蝶,你以为你做了那样的事,还能全身而退?你一日是陨星阁的杀手,这一辈子都是陨星阁的杀手!”

云在天一扬手,三十名训练有素的杀手一拥而上,剑光如练,在这深秋好似一阵滂沱大雨,霹雳而下。

陆小凤长剑出鞘,抢先出手,可他估错了这些杀手的实力,他剑才刚出,对手便结成阵型,剑光如渔网般罩住了他,钢铁铸成的大网,稍稍一动,便是鲜血淋漓,粉身碎骨。

长剑落地,高月在他身后拨开刺来的十二剑,又如游龙般闪到他身前,生生将剑光笼罩的巨网破开一个洞,挡住了致命的一击。

“快走!”

两个人携手在纷飞的落叶中逃命,山涧,沟渠,密林,他们一处处的躲过去,可无论躲到哪里,那三十名杀手都如影随形的跟着。

他们潜入水底,杀手跟着跳进水里,他们藏在灌木里,下一刻毒蛇般的白刃便猛刺而来。

终于穷途末路,躲无可躲,藏无可藏。

即便到了这种时候,陆小凤还是有些没缓过来,他想不明白,这么隐秘的山谷,陨星阁的杀手是怎么找来的?

他已遍体鳞伤,仍牢牢地护住高月。

“别怕,我会保护好你的,我一定不会……”他抓着她的手,眼中慢慢蓄了泪:“我就算拼了命,绝不会让你死!”

高月说不出这一刻的滋味,她只知道自己后悔了。

“陆小凤……我……我不想走了……”

“狗日的云在天,我跟他拼了!”

然而到了这一步,她亲手送出去的秘籍,她一点点教着练出来的武功,已不是她所能抗衡的了。

云在天知道她出手的习惯,了解她招式的弱点,尤其他知道,她最致命的一处弱点。

一旦心态不稳,她的实力就会大打折扣。

被狠狠惯在地上,大口吐血时,她便知道,最后的时刻来临了。

寒光凛冽的剑架在了陆小凤的脖子上,一壶酒放在地上,旁边是两个杯子。

云在天蹲下来,气定神闲的将这两个杯子倒满,然后掏出一包药粉,长袖一遮,药粉被撒在酒里。

她看不到那杯酒里有毒,或许两杯都有。

云在天微笑道:“看在你为我卖命这么多年的份上,给你一个机会。”

“老规矩,这里有两杯酒,一杯有毒,一杯无毒,你们两个人一人选一杯,选中无毒的,我放他活命。”

这个游戏实在好玩,云在天已决心要杀高月,也不介意陪她演这最后一场,全当报答她提携之恩。

他抱着胳膊看好戏:“你们谁先选?”

陆小凤看着这两杯酒,眼中爆出一片火花,心乱如绞,咬牙道:“选个屁!”他拼命挣扎着,剑锋不长眼,将他的脖颈划得鲜血淋漓,他大声道:“有种你杀了我!现在就杀了我,什么狗屁毒酒,龟儿子的亲孙子才选……”

咒骂声戛然而止。

他的眼瞳几乎缩成针尖大小。

倪蝶,他还有一天就能明媒正娶的妻子,拿起一杯毒酒一饮而尽。

她没有中毒。

那一杯是无毒的。

云在天大笑:“倪蝶,看来你运气不错,这小子的命就交给你来了断吧。”

陆小凤手脚已冰凉,他看着倪蝶面无表情,拿着那杯酒朝他一步步走过来。

她跪坐,伸手托起他的脸。

“倪蝶……”

“陆小凤……我后悔了……我不该嫁给你的。”

陆小凤心口闷闷的痛着,他惨笑:“怪我,我没能保护好你。”

他张着嘴,等着毒酒灌下,等了半天,只有一滴泪落在他脸上。

眼泪冰凉。

“还记得你的计划吗?你要存钱开一家镖局,一开始生意不太好,但是你有门路,你武功那么好,以后一定会闯出一番名堂来。”

“我等着那天。”

陆小凤大脑轰然作响。

他眼瞳跳动,愣愣地看着她含笑喝下了那杯毒酒。

瞬息之间,刺目的血从她唇边淌下。

她倒下去。

他忽然明白了她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该嫁给你,我若是没有嫁给你,怎么会如此爱你,怎会心甘情愿的赴死?

陆小凤这一辈子都没有尝过这种痛,撕心裂肺,心口好似被钝器捅穿,来回拉锯,喉咙里一阵腥甜,眼前也泛起一阵血色。

他方才还觉得被心爱之人亲手毒死已是人世间最悲惨,最不幸的事,可现在,他宁愿刚才喝下毒酒的是他。

他现在才知道,失去挚爱的痛远远胜于自己死去!

他宁愿自己去死!

他不知道那些杀手是什么时候走的,他只觉得天地都在旋转,他抱住高月,痛苦得失了声,他想求她把毒酒吐出来,想求她别死,偏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死亡的滋味毕竟不好受。

高月在痛苦地等待着死亡的来临,所有离别的伤感和不舍都被这毒带来的剧痛所湮灭,她疼得冷汗直流,死之前,她觉得自己总得说点什么。

“你会记得我吗?”毒毁了她的嗓子,声如裂帛。

陆小凤说不出话,他只能拼命点头。

高月摸上他脸,视线已模糊了,哑着声,说出了最后的遗言:“我死后,你就把我烧成灰,吃饭的时候来一勺,喝水的时候来一勺,这样你就会感觉我一直陪在你身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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