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接。
这是楚留香几人脑海里最先产生的想法。
像沾了水的手指,坚定地抵在了薄薄的窗户纸上,没有任何犹豫地一捅即破,同时把一切平等地敞亮给了不明所以的三人,和筹谋一切的源头。
这该是一个私密的话题,但楚留香三人都没有走。他们的目光也都不自觉地在无花的身上流连,等待着将要出口的那个答案。
“我也不知道。”
他的声音哑得厉害。
“你不知道?你怎么会不知道?”叶归尘的手指落在了无花的心口,像淬成的利刃,等待着进发的号角。但他也不知道这窗户纸背后,究竟是硬如铁石的心肠,还是千人千面的伪装。
“记住你答应过我的。”叶归尘的指尖蓦地卸了劲道,“我说到做到。”
躯体随着药性缓缓软倒,被无花拥入怀中。无花的眸光闪烁了一阵,忽而露出了一个很苦的笑。
心间处冷了许久的死灰起了余温,竟把他浑身的冷血烫得灼人。
“无花大师,这究竟是什么情况?”胡铁花像蝴蝶一般猛地飞了过来,好奇中不乏担忧地盯着已经阖上了眼睛的人。
“不过是药里......”无花闭了闭眼,压下了眼里涌出的酸意和喉头哽起的血气,“加了些安神的药材罢了。”
“那方才归尘公子那话?”楚留香并没有放过这个话题。
无花叹了口气,“当年之事,我亦不知。盖因他倒之后,我也倒了。”
马车继续往沙漠深处驶去。姬冰雁一开始虽心有不愿,但朋友总是更懂朋友的。楚留香和胡铁花成功让这位有名的富户一同上路,连带着他们的车驾也豪华起来。
三人聊天聊地,侃些南来北往的经历见闻,气氛一片和乐。但是疑云并未消失。无花知道胡铁花的眼睛仍旧止不住地往自己身上瞟,只不过因为楚留香的那一份信任,才将自己的信任也一同交托于自己,选择一同踏上这条于他而言本无必要的道路。
当年桩桩件件,又有哪条于师弟有所必要呢?
或许是熟悉的味道弥漫在身周,又或许是当年的痛苦牵动了潜意识里的自我保护,他居然在颠簸里慢慢昏沉过去,意识回笼到了事发的那个晚上。
无尘又在自己前面的书案上抄经。
住持或属意无相接任下一任掌门的消息不知怎么穿到了石观音那里去。小虫子无孔不入扰人得紧,他有心反击,却不到时候,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
忍。
经文里关于忍的字句全被他找了出来。他对着唾面自干嗤之以鼻,却做的比谁都好,因为他心里酝酿着更大的波浪,借以滔天的水花藏住一个无尘的人。
师弟……是真的一看到,就能让人安宁下来啊。
他照着这些日子的旧例,去给无尘煮了壶安神的茶,以求枉死之人的不甘莫要侵蚀无尘的夜晚,随着茶水全来找自己就好。
“是我……对不起你们。”
夜晚的风有些凉,等水煮沸也多花了些时间。恰逢无相捧着经卷在阁外苦思,嘴里念叨着的正巧是无花知道的文段。相比起自己和无尘的过目不忘,无相靠着的仅是一股韧劲,虽不如他们博闻,但倒也算扎实。无花因着最近他对无尘的照拂对他有些了好感,主动帮他去解了惑,劝他早些离开经阁去休息。自己则去端来了煮好的茶水,重新走入屋内,和循着声出来正立在门槛处的无尘对上了眼。
“师弟来的正好。”无花跟在他后面进去,替他斟上一盏茶,“方才说的你都听见了吧?夜里寒气重,还是早些休息为好。”
无尘似有所动。他接过茶盏捧在手里,盈盈的烛火便同时跃动在了眼间和盏中。
直到茶水被小口饮尽,盏中的烛火没了,眼里的暖意也没了。
无尘因为极度惊愕而微微瞪大的双眼看向了无花,里面的难以置信几乎快要溢出来。无花心急如焚,他试图辩解,却因为喝下了茶水同样有心无力。不过比无尘多抵御了刹那,翻涌而起的药效便已经将他放倒,让他动弹不得。
“师弟,”他的嘴唇微微翕动着,勉强能辨认出几个变化,昏倒的人却已然听不见声音。
真的......不是我。
这残着的半句一梗,便彻底没了脱口的机会。
袭来的阴风吹灭了烛火,不必借着月华,无花便已认出了来人。一套男人见不得的武功带着无可抵挡的去势朝着不远处的那人击去,无花浑身冰冷,下意识地战栗起来。
不,不能,不可以!
并不算长的距离在此刻犹如天堑一般。他没法调动身躯越过横沟,只能看准时机努力向上,迎着掌风而去。
走一步算三步的思绪至此全部归为空白,向来精于谋算的他甚至看不清他和无尘究竟还有没有未来,因为掌力似乎快要将他的五脏六腑搅碎。但就在即将丧失意识的片刻,他下意识地感觉到了不对————这种感觉在他重重摔到地上仰视着走到他面前的石观音时,成为了现实。
这个生了他的女人,脸上居然带着笑。
你终究是要给我这一掌的。
是。
无花从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怨恨自己是这个女人的血肉。或许他骨子里真的留着些和她相通的东西吧。不过一个对视,他就懂得了她谋算的一切。
可为时已经太晚。
他猛地自睡梦中惊醒,浑身已被冷汗沁湿。楚留香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关切地问了两句,被迅速调整好状态的他礼貌地回了过去,目光下意识地追寻着尚在安睡的叶归尘而去。
平稳而清浅的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膛,一切都是那般圣洁而美好。
不,还不算迟。
我早晚剥离掉一切肮脏与罪恶,将最想要成为的那个自己,献给你随意处置。
一路行车并不安稳。加之胡铁花是个好打抱不平的性子,很快,他们就因为被算计而失了水袋。但示敌以弱是最好的伪装,无花自己也留了后手,所以并不心急。
“姬兄安之若素,想必还有后手吧?”无花笑着看向了姬冰雁。
“无花大师该晚些点出来的,让小胡多吃会教训。”姬冰雁也笑道,“还记得你们刚来府上时的客人吗?沙漠颇深,无花大师要去的地方又在沙漠腹地,中间本就需要多添回物资。他们开的客栈离此处不远,正在今日能赶到的范围之内,足以让我们继续带着充足的物资上路。”
“哦?不知是哪路的朋友?”楚留香道。
“说来还和你有些联系,正是那沙漠之王札木合的手下,名唤石驼。”姬冰雁道。
“真是怪哉,人怎么起了个石驼的名字。”胡铁花仿佛瞬间就忘了刚刚的窘迫,又精神了起来。
“因为他虽是人,却与驼马更为亲近。”姬冰雁叹了口气,“他能与这些生灵沟通,因此从不会在沙漠里迷路。但这也让他更喜欢这些动物的单纯,而厌烦人心的算计起来。所以除了和沙漠之王麾下的其他各部往来,平日里也只经营着这一家客栈。”
“那他找你是?”胡铁花挠了挠头。
“这是机密,不可泄露。”姬冰雁摇了摇头。
“老臭虫,你看到了吗?”胡铁花瞪着眼睛,“这死公鸡几年不见,变成锯嘴葫芦了。”
“要是我也做成了兰州城里最大的富翁,”楚留香笑着摸了摸鼻子,“我发家的秘密,也不告诉你。”
“嘿!好!”胡铁花气道,“到时候我就轮着去你们两家蹭吃蹭喝,总归不会短了我一口酒。”
说话间,几人已到了客栈。这儿来往的商旅不少,客栈建的也很成规模。虽然价格明显贵了不少,但胜在踏实与安全,而做生意的最看重的便是这两词,也都乐得在此讨个平安。
姬冰雁和门口的伙计耳语几句,便被引到了内院的厅堂里,让他们稍作等候。胡铁花闲不住地凑到窗边往外看着,“这儿这么大的架势,也不怕别人看了眼红?”
“倒还真有人眼红过。”姬冰雁喝了口招待的茶水,“你可知半天风?这人似乎和龟兹王庭有些关系。之前仗势想要硬吞下这块地,被札木合一刀砍了。此后想打这地方主意的人,也大多碍于沙漠之王的威力,不敢擅动。”
可眼下沙漠之王已死......
未竟的话在几人心里明了,大家不由都多了几分思考。
没过多久,一位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和姬冰雁寒暄几句,答应了帮他们补齐物资,又给他们安排了休息的上房,这才又转身离去。
“老臭虫,你一直盯着这老板瞧,不是看出了什么不对吧?”胡铁花拱了拱楚留香的手臂。
“这人的手法虽然高明,但确确实实是易了容的。”楚留香轻声道,“不过看你的样子,应当无碍?”
“这家老板一向如此。”姬冰雁心里有数地点了点头,“是人都有秘密,总归不会影响我们,又何必深究呢。倒是隔壁的那位无花大师......”
隔壁的无花并未听见他们的议论。方一到房间将叶归尘拜托给楚留香照顾,他便借口去买些安置的东西,跟着老板一同上了楼。
“我知道你不是真正的石驼。”无花道,“带我去找他。”
中年男人的脚步一顿,“这位先生说笑了,我在这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谁还不识得我是谁?”
“把这个交给他,他会明白的。”无花将一块木牌塞进他的手里,上面赫然刻着“无花”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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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24 误会伊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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