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卷看得出妇人正陷入内心激烈撕扯,闻言拍一拍她的手,道:“我不杀他。”
妇人在昏蒙中模糊听见,竟似感到莫大安慰,嘴角露出丝笑意,拽紧的袖子这才放开,安然入睡了。
季卷继续半梦半醒地守了几时,直到听身边衣襟簌簌,心中猜想她已经醒觉,便也勉力睁开眼,望向那妇人笑道:“你醒啦?”
妇人神色复杂,正坐起身凝视她,似乎做了些心里建设,才开口道:“足下是魔……是日月教中人么?替我多谢任大小姐好意,她待冲儿一片拳拳之心,我自是明晰的。”
季卷一愣,立即明白她这是还囿于前世恩怨,笑起来:“你可弄错了。这事说来神奇,但现在已不是你之前所活的时代,眼下是戊戌宋宣和元年,当朝皇帝便是宋徽宗赵佶。在这之前,还有秦、汉、三国两晋隋唐,你要是来自更早之前,可以大概估量已过去多久,要是来自今日之后,应当不必我说。我呢,则是当今福建路内青田帮少帮主季卷,将你拉于此处,非我所愿,盖因一种我至今也没弄明白原理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天赋,在你之前,已有不少相同经历的他乡客,你若有心,可以寻他们一见。对了,还未请教你高姓大名?”
那妇人被她说得懵了,张口结舌片刻,只答了她最后一个问题:“我叫宁中则。”
“哦,宁女侠,宁前辈。”季卷笑意盈盈:“我知道初逢变故,你一定难以就这么接受。等你在这边多待些时间,见到如今武林,与你所处已是迥异,自然会慢慢理解的。”
宁中则凝眸望她。刚一睁眼,她已发觉眼前少女谈吐服饰,与她所熟知的武林人大不相同,当时还想魔教中人风俗与中原有差也是合理,现在再看,她与那些魔教差距岂非亦是巨大无比?她思及此,不可思议问:“季女侠。难道现今华山之上,并无‘华山派’了么?”
季卷摇头:“华山?那里如今可是皇帝的大道场,有一堆道士成日焚香诵经,要送赵佶白日飞升,哪里有武林人的立足之地?”
宁中则脸上血色尽消,默然无语,良久道:“如此,多谢女侠。”
季卷见她眼神空洞,竟像是生念断绝,想起前一个自戕的女人,忍不住道:“如今已非前世,前尘尽消,何妨想做是上天又赐予你一次新生的机会?宁前辈看起来尚且年轻,不如在这世上逛逛,寻一寻生活的另一种方式。”
宁中则一愣,继而笑开。她身上带着股久居上位的雍容,如今笑起来,却飒爽豪迈似青年女侠,道:“你以为我要寻死?且放心吧。我已抵了一条命出去,此番苏醒,不至于要为那伪君子再抵第二条命。”
她说到这里,眼神略暗:“只是我的珊儿……终究是被他野心所害。唉,珊儿与冲儿的苦,皆因我识人不明而起。”
季卷好奇地竖起耳朵。
宁中则辅佐岳不群掌管华山事务已久,对座下年轻弟子的表情了解颇深,见季卷和她一众徒弟年龄相仿,哪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华山上,因岳不群而起的几番波折,她本引以为耻,但如今又非现世,问遍武林,恐怕也无一个知道“华山派”来历的江湖客,于是也不避讳,粗略给季卷讲了一遍,讲到自己亲见那鹣鲽情深的丈夫是如何暴露伪善嘴脸,又如何得知自己的女婿成了害死女儿的凶手,一时心灰意冷,自我了结。
她说完这些,情绪激动,胸口起伏不已,重又坐下调息,片刻后睁眼,见季卷把干粮泡了水递给她。宁中则不扭捏地接过,一边吃一边说:“无故受恩,我心中有愧。季女侠可有什么吩咐?我听你是青田帮少主,帮内若有事宜,尽可交给我做。”
季卷莞尔。她遇到过不少世外来客,不少正派都与宁中则一般,一旦弄明白处境,便非要向她支付报偿不可。她笑着摇头:“我已经说过了,将你拉来此世,并非我主动为之,自然不会对你们有所求。在我看来,你是天赐机缘于我,但对你们而言,我不也是你们重活一世的机缘?前辈不必顾虑,自决定去留。”
宁中则呆了一呆,轻声道:“虽如此,但我又能去哪呢?”
季卷也叹一口气。她大概听出宁中则所生活的大概是明朝,前世种种,当此之时,恐怕尚未发轫,就算想找寻些师祖留迹都不可得。她正想着要不要把同是明朝人的叶孤城介绍给她,两个“老乡”认识认识,忽而眼前一亮,拍掌道:“我倒想到一个好去处!”
“宁前辈这番苦楚,皆因信错枕边人,这天下却的确有一处地方,专门接收受男子所伤的女人,且立下规矩,绝不使男人进城。”
宁中则自拜师以来,久居华山,对江湖势力,向来只知正邪两派,从未听过这样一处规矩古怪的地方,忍不住好奇问:“你说的是什么地方?”
季卷一笑:“正是我要去的地方——毁诺城。”
宁中则闻言一凝眸,讶然问:“是你要去的地方?你难道也——”
她刚一出口,已觉得不妥,匆匆又将话收回。只是再看向季卷的目光里不期然带上几分怜惜。
季卷想了想宁中则的丈夫,觉得不该把苏梦枕的形象抹黑至此,咳嗽了声,解释道:“咳。倒不是被人辜负……这事一时说不清,我那位并未做错什么,当真没有。而且我去毁诺城还是别有正事的。”
宁中则脸上怜惜之色更浓。
季卷在心里悄悄往京城方向鞠了几个躬。
听了季卷的介绍,宁中则果断决定随她一道往毁诺城去看看。两人又在山间歇了一日,次日便下山多置办了份行李,季卷还找了金风细雨楼在附近的行脚,给两手空空的宁中则买来柄好剑,两人两马,不出几日,已并肩行到毁诺城下。
一座白玉般的城池,遗世独立在浓雾氤氲的护城河拱卫上,不与外界相通,唯有经过城门前那道历经岁月洗礼的铁索桥,方才能踏入这天界般的城池。
宁中则勒马桥前,问:“我们要怎样入城?”
季卷下马,脸上浮现几分得意微笑:“前辈猜我为什么每到一处,都要去武林人群聚处露个面、晃两圈?”
苏梦枕:人在京中坐,锅从天上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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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错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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