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萝的嘤嘤嘤瞬间卡了壳。

她忽然整个妖精都不好了，虽然那边那个男人长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身材矮了些许，气势也内敛许多，可那个眼神，还有头顶上那团浓到难以忽视的气运，她要是认不出来可以趁早别修什么炼了！

好嘛，她说怎么最近总有股熟悉的气息在附近绕啊绕，可惜孙府里往来人口太多，气息揉杂，她又不是狗子，自然很难用嗅觉分辨出来，没成想是这个负心的冤家送上了门来。

爪子有点痒，想挠人，烟萝暗暗磨着牙，但到底还有理智，现在这副场面是她搞出来的，她成功把自己舞到了台前，演到一半弃演算怎么个事儿，没办法，烟萝缓过神来，眼睛眨了眨，飞快看了一眼小孟身旁的老伯，再次硬掐出泪花儿低下头去。

平心而论，她的演技实在不算好，全靠一张漂亮脸蛋撑着，十六天河红也随主子孙剑，全是一根筋的钢铁直男，她演得再做作也吃这套，但这会儿心思深沉的小蝶她爹来了，她一眼就看出这不是个好糊弄的大佬。

严格算起来，除了高居庙堂之上的天子，这方世界的人类所能做到的佼佼者，也只有一个堪称江湖枭雄的孙玉伯了。

都说江湖之远，却也不是好混的，古来就有侠以武犯禁之说，朝廷律法约束的只有普通百姓，江湖讲究的是快意恩仇，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有些江湖人仗着自己拥有一身高超武艺，却不行正直之道，想杀人的时候，从来不会像朝堂斗争那般，软刀子割肉，还要扯一堆之乎者也的大旗，一般都是说打死就打死。

特别是如今乱世刚结束不久，江湖更是不同寻常的乱，一个自关外而来，白手起家的孙玉伯，能在数十年间坐到这样难以撼动的地位，足见此人武功之高，谋算之深。

大佬在前，那种压迫力的确不是一般凡人可比，烟萝都有些演不下去了。

但她还在等，等小蝴蝶发现她不在，然后循着她对侍女的吩咐找过来。

孟星魂骤然见到她，也愣了一下，只是下一刻，却听鬓边飞快划过一阵疾风，一道灰影掠过，尔后剑身锵鸣，杀机乍现！

孟星魂心下一惊，几乎想也不想，连潜伏的事情都不管了，瞬间身形闪现，腰间软剑寒光骤起，原是为了拦下疾刺而出的那一剑，途中反手抵挡之时，却察觉那剑锋凛冽的杀机，对准的并非他家的小妖精，便顺势伸手一捞，一手将人揽入怀中，一手持剑对向律香川。

软玉温香在怀，哪怕小姑娘不知为何，似乎不太乐意，还偷偷掐了他几把，但孟星魂的心却瞬间安定了下来，确认过她身上不曾受伤，而后才有心思看向突然出现的灰衣人。

那灰衣人便是突然出现的韩棠。

尽管此番有暴露的风险，但孟星魂却不如何担心，适才他凝神细听时，的确听到了小妖精的声音，但那时心思不稳，只是几分怀疑罢了，此刻真正见到人，虽不至于惊诧万分，却也是气息乱了一刹。

直到此时孟星魂才确定，高老大的确是欺瞒了他一些事，甚至还利用他对她的在意，骗他接下了这趟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想杀孙玉伯这样的人，难如登天，十死无生，孟星魂几乎一瞬就想通了所有关节，大概在他提出脱离快活林的时候，高老大已有了弃子的心。

只是这会儿他苦苦找寻的人就在跟前，已由不得孟星魂多思多想，他的气息一乱，身旁的老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对此孟星魂也是知道的，但老伯不曾有所动作，显然是在静观其变，也或许，老伯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及目的。

这种情形下，越掩饰越显得有鬼，他再避而远之更是惹人怀疑，他虽是一时情急，却并非冲动之人，相反，他的脑子转得很快，老伯既如此表现，很明显是不打算戳穿他。

江湖传闻中的老伯，有海纳百川的容人之量，几乎他身边所有的朋友、手下，都愿意主动为他卖命，孟星魂猜想，老伯之所以不拆穿，或许是真想招揽他为己所用，也或许是他按兵不动，为的只是顺着他这条线，查到他后边的快活林，但不论如何，只要他还有价值，就代表他暂时是安全的。

不止安全，顺便还能理直气壮地配合小妖精，举剑对着律香川，好生质问一番，“律香川，我原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还曾想过交你这个朋友，却没想到，你竟是个妄想强迫他人妻子的衣冠禽兽！”

孙剑和他身后的十六天河红纷纷大惊，唰的一下扭过头去，他人妻子？谁？？

原本持剑对准律香川的韩棠，身形微微一动，开始犹豫起来他这剑锋该朝向谁。

此时揽着美人腰的孟星魂，一下和律香川一样，成了众矢之的。

真正的秦中亭是不曾娶妻的，有句话叫“海上无风三尺浪，船行万里不归航”，出海谋生赚得虽多，总是不如陆上安稳，比起朝不保夕的江湖人还要朝不保夕，娶妻生子的水手并不多，有需求的时候，一般都是上了岸就寻个窑子春风几度，完事就走，不留牵挂。

而这种海上风波的不安定性，使得有些消息传达得并不十分准确，如今孟星魂借用了秦中亭的壳子，于他而言只有好处，哪怕孙府的情报记录上是他以前不曾娶妻，也没人能确定如今娶没娶，这样一来，他编起瞎话来就十分顺嘴。

唯一一个有条件拆穿他的烟萝此时也懵了，她原本是想否认的，谁特喵跟这个包了一山姑娘的花心大萝卜有关系？但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她没反驳，反而默认了下来。

她才不是仍然对他有所挂念，只不过是强迫有夫之妇的罪名更严重些，更有利于给律香川扣上这口大黑锅而已……嗯！就是这样的！她这是忍辱负重。

好在忍辱负重的结果也十分喜人，她正偷偷使劲掐着大猪蹄子的腰，继续低头嘤嘤嘤，就听那边原本一直默不作声的老伯，忽然厉声问道，“怎么回事？”

对于烟萝的出现，孙玉伯并未显露出半分惊异之色来，他疼爱女儿，对女儿身边突然出现的朋友，自然不可能放任不管，他着人调查过这个异常貌美的小姑娘，只从她对小蝶说的话中，得知她来自北地，自先辈起一直隐居在雪原深山中，极少与人交往。

换成别人说这话，大约是很可疑的，但那副长相，若非一直不曾与人往来，不可能在江湖上毫无风声，哪怕是如今式微的朝堂，也不可能一点动静也无，一个绝色的美人有时候能决定一个王朝的生死，这种事古来有之，并不罕见。

他已老了，对美色并不如年轻人那么看重，却也不由被那张脸晃了一眼，虽不知道这女子忽然出现在孙府，接近小蝶的目的为何，但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而今日她闹出这般动静，矛头直指律香川，又与“秦中亭”有私，还引得韩棠主动出剑，这不由令他又多深思了几分。

孙玉伯这厢语罢，只淡淡看向持剑而立的韩棠与孟星魂，叹道，“……都放下剑罢。”

孟星魂眸光一闪，缓缓放下了剑，韩棠的剑锋微微动了动，却还直指律香川。

和孟星魂会为剥夺他人的生命而痛苦不同，韩棠很喜欢杀人，他是一个最称职的杀手，他杀人的时候，从来不把人当人，也不把自己当人，真正做到了无心无情。

从前的韩棠，从不会在老伯没有命令的时候出手，可是这一次，他却第一次有了自己的主见，有了为自己拔剑的想法。

他的剑不止想对准擅自冒犯她的律香川，更想刺向与她分外亲近的孟星魂，他的心中产生了杀手不该有的动摇，还生出了名为嫉妒的情绪。

韩棠眸光微微一动，似有几分不愿，但最后他还是听从命令放下了剑，他的命是老伯救的，他永远是老伯手中最忠心，最听话的一把剑。

孙小蝶恰好在这个时候赶到了。

她匆匆踏上长廊，看起来十分焦急，十分惊慌失措的模样，眼眶微红，含着眼泪，几乎一见到烟萝就往她怀里扑，小声啜泣着道，“阿萝……你、你怎么样，有没有被欺负？”

烟萝率先松开了孟星魂的腰，转身将人抱住，两个姑娘的身高相差不大，烟萝转身的角度找得很好，此时小蝶也搂着她，秀气的下巴抵在她肩上，抬眼就能看见神色阴翳的律香川。

这一眼就吓得小蝶浑身一颤，脸上血色尽失，或许旁人看不出差别，但是作为一个宠爱女儿的父亲，不可能瞧不出自家闺女的恐惧。

孙玉伯的神色瞬间沉了下来。

烟萝侧眸瞥了一眼，顿时知晓这事是成了，至少从今日起，老伯不会再如从前那样信任律香川，不论他准备如何处置这件事，至少小蝶不会再受到伤害了。

果不其然，就见老伯神色很快恢复如初，仿佛方才那一瞬的杀机是幻觉，看向烟萝的时候，面上变得亲和有加，微微笑了笑，不像方才那般，带着摄人的压迫感，一副准备细细盘问几方的模样，也不听律香川的解释了，直接给他定了罪名，将人扔去了处理后勤事务的鹰组受罚。

这个结果除了莫名被黑的律香川，所有人都很满意，哪怕就连孙剑也知道，这事确实很有疑点，但是……他再度看了看美人的脸，又看看律香川憋屈到隐隐有些扭曲的脸，顿时就把仅剩的那点良心强行摁了回去。

退一万步来讲，对着这么一张脸，难道律香川就真的没起过强取豪夺的想法吗？只不过是有没有真正实施行动而已，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嘛。

不觉间，暮色已至，月上柳梢头。

长廊小道处一片寂静，唯有两道脚步声一前一后，一轻一重，似在避让，似在追赶，匆匆前行。

小蝶被老伯唤了过去，这会儿只有她名义上的“夫君”孟星魂送她回西厢院落，烟萝一看到他就想起自己之前被玩了的事，心里十分不爽快，脚下步子越行越快，更不爽方才还莫名被占了便宜。

孟星魂紧紧跟在后头，两人分离一月，云叠离情，风牵别绪，今日复又相见，他心里思绪万千，有许多话想说，有许多疑惑想问，问她为什么要离开，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孙府，可是此时此刻，失而复得的欣喜，遮住了他一贯洞察力极强的眼光。

直到行至院门口，小妖精也不愿跟他说话，瞪了他一眼，袖袂一甩，扭头就走，他才察觉到自己被嫌弃了。

孟星魂心下一慌，步伐生风掠过，下意识阻拦在她跟前，言语间更有几分急切，“阿萝！你我分离许久，今日终于得见，你为何不愿理我，生我的气？可是我做错了什么？”

好一副无辜受害者的嘴脸，真是好会装的一个大猪蹄子，你特喵居然还好意思问？

烟萝气得瞪着眼睛看他，“你自己做了什么你不知道吗？”

孟星魂是真的不知道，无辜也是真无辜，他愣了一下，完全不知这是从何而来的锅，烟萝绕过他，狠狠踩了他一脚，骂了一声骗子，脚步不停，踏过门槛，啪地一下用力关上了门。

孟星魂心里慌得不行，什么杀手的冷静，什么高手的淡定，都在她气恼的眼神中化为乌有，只能呆呆站在院外，无法上前一步，也不敢就此离开。

他眉头紧皱，直直盯着那扇紧闭的门扉，开始认真思考起了这从天而降的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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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那个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