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他是月亮

楚留香凝视着她。

她的确很了解男人。

她知道男人最想要看到怎样的画面。

方才就在楚留香的手被拉着落在了她肩膀上的那一刹,她身上的衣服应声而落。

就好像……是他脱掉了她身上的衣服。

但事实并不是如此,他什么都没有,反倒是她,自己拨落了自己身上的衣服。

这样的对比绝非意外,而是精心设计。

楚留香轻轻吸了一口气。

她当然很懂男人。

她知道对付男人最有效的手段,就是满足对方的虚荣心。

而看着一个漂亮的姑娘主动在自己面前解开衣服,无疑是最有效的一个方法。

她的身体很美。

她当然很美。

她是整个京城……或者说,她是整个国家最美丽的女孩。一个这样美丽的女孩,她身上的每一个地方,都是极美的。

任何一个人,看到这样美丽的身体,都没有办法移开视线。

可他的视线,却并没有落在她的身体上。

他在看着她的眼睛。

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他喜欢看女孩子的眼睛。

他曾经遇到过很多很漂亮的女孩子,她们都有着不同的眼睛。或许是瞳色的深浅,或许是眼睛的大小,形状,又或许是那内敛或者欢快的个性……但是有一样东西,是相同的。

那就是爱。

他可以在她们的眼睛里,看到爱。

那是一种,全世界最美丽,最真挚的情感。

他喜欢爱,他也喜欢爱别人。

去爱,想要爱的人。

这是一件很勇敢的事情。

幸运的是,他总是能够遇到很多勇敢的女孩子,他也刚好是一个勇敢的人。

或许那些女孩,都没有此时此刻在他面前……确切来说,是在他怀里的女孩这样令人惊艳,这样美的惊心动魄。

但是她的眼睛却不是最美的。

至少,不似他从前遇到过的那些女孩子的眼睛那般美丽。

他在她的眼中,看不到那熟悉的情感。

她的眼睛里,没有爱。

只有一片漆黑。

像一个深渊!

一个,会把一切都拉入黑暗,吞噬殆尽的深渊!

一个危险的深渊。

或许这世间的一切美丽,都是危险的。越是美丽,便越是危险。

而她……太过于美丽了。

所以她,亦太过于危险。

他忽而明白了她此前为什么要用最刺痛的话语去伤害一点红。

因为她爱一点红。

所以她不会把一点红拉入深渊。

但是她不爱他。

所以她才会这样……不着寸缕的站在这里,看着自己。

楚留香微微一笑,轻声道:“我可以进去吗?”

狄仇也笑起来。

她的声音十分婉转动听,就好像那童话故事中的夜莺一般,仅仅听到她的声音,便已经足够令人沉醉。

“你当然要进来。”狄仇笑道:“为什么不呢?”

她后退几步,却没有松开拉着楚留香的手。

她始终都保持着正面面对楚留香的角度,随着她后退几步,她美好的身体更加在他眼睛里展露无疑。

皎白的月光自他身后向屋子里映下,落在她身上。

她似乎已经和月光合二为一一般。

她就是月光。

那般皎洁,那般纯白,那般神秘,那般清冷。

就连她身上那些傅红雪留下的青青紫紫的痕迹,都那般迷人,与这月光交相辉映,宛若巧夺天工的艺术品一般。

完美的人,就连身上的伤痕,都是完美的。

她的脸上依然带着笑容,勾人心魄的笑容。

那莲藕一般的玉臂,微微勾起的手腕,在月光的照射下几乎透明……

她忽而一个用力!

楚留香已然跃进了房间,他忽而被她猛然一拽,他的身形没有动,她却已因为反作用力而扑进了他的怀里。

这当真是反作用力吗?

还是说,她根本就从未想要把楚留香拉过来,从始至终,她都不过是想要把自己拉到他怀里去。

她已然扑进了他的怀里。

她的手放在他的胸口。

她微微张开嘴呼吸着,那殷红的双唇似乎是某种邀请,她仰头看着楚留香,她的头发就没有做任何造型或者装饰,就那样散落在脑后,漆黑如墨。

在月光下,分明漆黑一片,却似在熠熠发光。

他轻轻伸出手,没有回抱住她,而是拾起了她的一缕长发。

很柔软的触感。

虽说他的鼻子现在又变成了木头,当然,大多数时间,他总是木头。

但是他知道,她的长发一定很香。

那是多么浓郁而迷人的花香。

“香帅喜欢吗?”她微微偏过头,看向他手中正在抚弄的那缕长发,忽而轻叹道:“香帅看它,却不看我,我都要嫉妒它了。”

楚留香似是听到了什么很奇妙的话,他好奇道:“我也能够让你吃醋吗?”

狄仇心中一惊,脸上却依然笑得动人。

“香帅何故取笑我?我一直仰慕香帅,否则的话……”

她的脸瞬间红起来,红的就好像那刚熟透的草莓一般娇嫩欲滴。

她仰头看着楚留香,柔声道:“否则的话,我又何须邀请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决斗,只为了能见到香帅。”

楚留香似乎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一般,他继续用好奇的语气道:“见我做什么?”

狄仇的脸似是更红了。

她有些娇嗔的瞪了他一眼,又一次扑进了楚留香怀里,把脸埋在楚留香怀里,呼吸着对方身上的郁金香气息,用暧昧又委屈的声音柔声道:“香帅明明知道……”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我若知道,我便不必来到这里了。”

狄仇一愣。

下一秒,楚留香推开了她,转身拾起了地上的衣服,帮她披在了身上。

“我还是比较喜欢……”楚留香摸着鼻子道:“你穿着衣服的样子。”

狄仇的面色变得煞白。

她的衣服从来都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轻易脱下来的。

这天下间,能够脱下她衣服的,只有一种人。

就是她愿意让对方脱下自己衣服的人。

这样的人很少。

楚留香勉强算一个。

但他却是唯一一个……会推开她,会拒绝她的人。

她凝视着楚留香,她的指甲已经陷进了自己的肉里。

她在质问他。

无声的质问。

楚留香只得道:“一点红是我的朋友。”

狄仇质问的视线微微一滞,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玩味,她轻笑道:“原来你今晚在场。”

她了解一点红。

一点红绝不会把她的事情讲给别人听。

所以楚留香会知道她和一点红的关系,只可能是他今晚也在场。

“我刚好在附近吃晚餐。”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笑道:“今晚的确很热闹。”

狄仇却歪着脑袋看他,用一种很奇怪的语气道:“你今天晚上在那里吃晚餐?”

楚留香挑眉道:“我不可以在那里吃晚餐吗?”

狄仇道:“你本应该明天再在那里吃晚餐的。”

楚留香一愣,随即了然道:“陆小凤推荐给我的这家酒楼,是你要他推荐给我的?”

狄仇道:“准确来说,是西门吹雪要他推荐给你的。”

楚留香道:“你一定也通知了傅红雪。”

狄仇道:“嗯。”

楚留香道:“你说的不错,我们本该明天分别的,但陆小凤今天有事要去福建,所以才会在今天告知我那家酒楼的位置。”

狄仇道:“他不知道我是为了杀你。”

楚留香道:“不错,他只是为了让我吃到一只可口的烤鸭。”

狄仇道:“烤鸭好吃吗?”

楚留香道:“很好吃,多谢你。”

狄仇道:“可惜你还活着。”

楚留香道:“我见过傅红雪。”

狄仇道:“我当然知道你见过傅红雪,不然你又怎么会知道我要杀你呢?”

“所以香帅是来……”她目光流转,莞尔一笑道:“兴师问罪?”

她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些兴奋:“他们说你从不杀人,所以你是来打我的,还是来骂我的?”

这般温柔的声音,这般蛊惑的语气。

她的眼睛那般明亮,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明亮。

可是天上的星星会给远行的旅人指明方向,她却在将无辜的人拉下地狱。

她就是一个怪物。

这双没有爱的眼睛里,这漆黑的深渊之中,隐藏着一个怪物,一个张着饕餮巨口的怪物。

下一秒,她的声音又猝而转冷,阴森森道:“反正像你这样的人,本就最爱做这种事了,不是吗?”

“我不打女孩子。”楚留香失笑道:“我也不喜欢骂人。”

他也不懂什么叫——像他这样的人。

他意图收回手,却被对方紧紧握住。

狄仇冷笑道:“听起来,你似乎像个君子。”

楚留香苦笑道:“我本来就是君子。”

“你不是!”狄仇忽而厉声道:“你就是一个小人!一个龌龊,可悲,自私自利还自命清高的小人!”

她的声音忽而变得尖锐,甚至于有些歇斯底里的绝望。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

一个多么痛苦的人,才会发出这样绝望的声音?

楚留香微微一愣。

狄仇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微微背过身,没有再看他,而是去看窗外的月亮。

那般皎洁,明亮的月亮。

像极了……此时此刻站在她身边的人。

但她知道,他不是月亮。

他从来都不是。

他只不过是在伪装月亮。

他是一个骗子。

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一个欺骗了所有人,道貌岸然的骗子。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我现在才明白你此前为何说像我这样的人,原来我在你心里,是一个伪君子。”

狄仇不置可否的冷哼一声。

楚留香好奇道:“却不知我究竟做了什么,让姑娘这般厌恶我?”

狄仇轻声道:“你当真要听我的故事?”

楚留香道:“这正是我今夜来此的意义。”

/

这并不是一个有新意的故事。

但这却是一个极度痛苦的故事。

一个极度痛苦的故事,却没有新意,这才是最令人悲伤的一件事。

因为这意味着,这个故事早已发生了千次万次。

一个极度痛苦的故事,却发生了千次万次。

这个世界上,该有多少……和她一样痛苦的灵魂?

“我的母亲也是醉梦阁里的一个妓子。”狄仇轻声道:“她很会弹琴,她的琴技堪称天下第一。她卖艺不卖身,她一直在认真攒钱,想要有朝一日为自己赎身,想要去江南开一家染坊,想给每一个女孩子做漂亮的衣服。”

“但是后来,有一个人潜入了她的房间里。一个臭名昭著的采花贼。”狄仇道:“那个采花贼离开之后不久,我的母亲发现自己怀孕了。”

“那个孩子就是我。”

“她当然不想要一个这样的孩子,一个时刻提醒她她所经历过的痛苦的孩子,一个诞生于黑暗的孩子,一个魔鬼的孩子。”

“她尝试了很多想要杀死我的办法。她喝药,喝各种药,药物的毒理作用给自己落下了一身病根,她用拳头砸自己的肚子,差一点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可是偏偏,我这个孽种却还活着。”

她自嘲的笑了笑,她的声音很是冰冷:“一个最该死的孩子,却有着最顽强的生命力。是不是很讽刺?”

楚留香轻声道:“你是无辜的。”

“无辜?”狄仇似乎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话,她边笑边道:“一个只会给自己的母亲带来痛苦的孩子,怎么会无辜?”

“我有罪。”她轻声道:“从我诞生的那一刻,我就有罪。”

永远无法赎清的罪。

她似乎又听到了她母亲的声音——「如果你没有出生就好了!」

你为什么要出生!

你为什么要出生!

我为什么要出生……

“我母亲是京城里的名妓,虽然她闭门不出但怀孕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那些所谓的爱着她的琴音的王公贵族们,当他们发现她不再如同他们以为的那样冰清玉洁,他们盯上的,便不再只是她的琴音。”

“从来都没有什么琴遇知音,不过都是那些男人下流的掩饰。”她冷笑道:“他们看到失去了贞洁的女人,就好像狼看到了肉,又好像,她已经不是人,而是一个物件。”

楚留香轻轻叹了一口气,动容道:“贞洁,不过是男人用来控制女人的谎言。”

“是啊。”狄仇道:“可是偏偏很多女人真的信了,以为这是真谛。”

“要以夫为纲,要三从四德……”她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道:“你们男人真的很好笑,是不是?”

楚留香摸着鼻子苦笑道:“的确。”

狄仇的眼泪却忽而流下来。

就那样猝不及防的,忽而流下来。

她流泪道:“偏偏我的母亲真的信了。”

“在那之后,花姨开始逼我的母亲接客,如果不听从就会被毒打,我没有办法保护她,我只能看着她痛苦,看着她生病,看着她咳血,看着她离开。”

“我母亲咽气的时候,我不在她身边,我被要求在杂物间洗衣服。别人来通知我这件事时,我能感受到的,只有快乐……”

她咬了咬唇,继续道:“即使我现在提起这件事,我也只为她而感到快乐,感到开心。”

“因为她终于自由了,终于解脱了,终于不必再留在这世间受苦了。”她微笑道。

“但你依然痛苦。”楚留香轻声道。

“我当然应该痛苦。我身上的罪孽还没有赎清,我凭什么解脱?”狄仇道。

“你要杀了那个采花贼?”楚留香道。

“不错。”狄仇冷冷道:“我要杀死我的父亲。这就是我出生的意义。”

“等我长大一点之后,我拜了一个白痴为师,他虽然是个白痴,但是他有一把很快的剑,和一个很出色的徒弟。”

楚留香道:“中原一点红。”

“是的。”狄仇道:“想必你已见过我的剑,我的剑是一点红教的。我和他学剑到十六岁,然后我便判离师门,开始建立夜雨楼,网罗江湖所有情报,建立专职的分析组,为了搜寻当年那个采花贼的身份。”

“你找到他了吗?”楚留香好奇道。

“我慢了一步,没有亲手找到他。”狄仇道:“但是我已经知道了他是谁。”

楚留香道:“是谁?”

狄仇道:“雄娘子。”

她一字一字道:“雄娘子,就是我父亲。”

楚留香一愣,惊讶道:“就是那个,犯下无数桩采花案,引得六大门派联合追杀,相传十六年前被神水宫水母阴姬杀死的雄娘子?”

“不错。”狄仇冷冷的瞥了他一眼,道:“但是你我都知道,雄娘子没有死,神水宫说了谎,对不对?”

“所以你找我,就是为了要问雄娘子的下落。”楚留香道:“因为你查到雄娘子在神水宫,你也知道前不久我刚刚去过神水宫。”

狄仇微微点了点头,冷冷的看着他。

楚留香无奈道:“你完全可以直接问我的。”

又何必做这么多事?

“我现在在问你。”狄仇道:“你可以说了。”

楚留香道:“水母阴姬的确说了谎,十六年前,她并没有杀死雄娘子,而是将他藏在了神水宫。”

“但雄娘子现在的确已经不在人世。”楚留香道:“就在一个月前,我去神水宫的时候,我亲眼见到神水宫的一个弟子,用一把匕首杀死了雄娘子,将他的尸体丢进了河水里。”

”够了!”狄仇厉声道:“你还要替他们隐瞒吗?”

楚留香一愣,道:“什么?”

狄仇道:“雄娘子还活着。”

楚留香道:“不可能!”

他的确亲眼见到宫南燕将那把匕首插进了雄娘子的腹中,然后把尸体丢入了河里,那鲜红的血液甚至于染红了河水。

这样的情形,还能活下来吗?

狄仇凝视着楚留香,许久,她皱起眉道:“你当真不知道?”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我的确一直认为他已经死了。但是你现在这样讲,我又不确定了……”

毕竟,他此前也是那般相信,无花真的畏罪自杀一样。

可是无花骗了他。

雄娘子会不会也骗了他呢?

狄仇见他的确不知情,原本的愤怒已然消失不见,那冰冷也柔和了一些,她嘲弄道:“江湖上说楚香帅无所不知,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楚留香苦笑着摸了摸鼻子,道:“所以你以为我是故意为雄娘子这样的采花贼隐瞒,也难怪你会觉得我是一个伪君子,用这样迂回的问话方式,还让傅红雪去杀我。”

狄仇道:“我知道傅红雪杀不了你,我不过是想要把你引来这里,逼问你。我以为你明天才会来的。”

“但我今天就来了,所以你以为我是为了你的身体。”楚留香道。

“对一个伪君子来说,这合情合理,不是吗?”狄仇道。

楚留香道:“但我不是伪君子。”

狄仇道:“我姑且相信你,但我依然持怀疑态度。”

楚留香道:“你说雄娘子没有死,你如何得到这个推断的?”

狄仇道:“因为他又犯案了。”

楚留香一愣,道:“什么?”

狄仇道:“你很久都没有去见过红袖姑娘了,是不是?”

楚留香道:“你对我的确了解的很清楚。”

“我当然要了解清楚,毕竟你姑且算我的敌人。”狄仇道:“十天前,大同府府衙的宅邸,犯下了和十余年前那些连环采花案一模一样的案件,并且也和十余年前一样,在墙上留下了一朵桃花。”

“桃花?”楚留香道。

“我这些年一直在搜寻案件资料,我知道雄娘子每次作案之后,都会在墙上留下一朵桃花。我母亲的房间墙壁上,也有一朵。”狄仇道:“江湖上这个消息一直是封锁的,也就没有了模仿犯罪的可能,能知道这个习惯的,有且只有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真正的雄娘子。”楚留香道。

“不错。”狄仇道:“我必须要找到他,杀死他,在他犯下更多的案件之前。”

她的声音那般冷。

那般坚定。

她的眼睛那般漆黑。

如同深渊。

她用这双漆黑的眼眸,久久凝视着楚留香,缓缓道:“楚留香,我只问你这一次,你帮不帮我?”

她缓缓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向他张开。

邀请的动作。

而她的另一只手,已然紧紧的握住了那漆黑的剑柄!

宝宝们,求求收藏和评论!好冷呀,要感冒啦TAT

本周更新补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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