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红雪离开客栈，他知道方才春雪陌在自己身后。但，他不愿看到对方苍白的脸。

十九年前，对方约摸四五岁……

他对于梅花庵惨状的了解全是听说，那对方，是不是亲眼所见？

被血染红的雪、死状凄惨的亲人，春雪陌心里又会是怎么想的？

自己背负血海深仇走到现在，过程痛苦，非寻常人能忍受。那么，春雪陌是否也是如此？

痛苦吗？原来这份痛苦并非他一人承受，这世间，还有人和他抱着相同的目的。

这件事情让傅红雪复杂不已，他即因有了同伴而高兴，又因自己深知这是何种痛苦，而对春雪陌感到同情。

雪地里刺骨的寒意不断刺激着傅红雪，让他清醒不已，同时也被这两种极致的感情所折磨。

如今，他闭上眼睛就会想起背负这些独自来到边城的春雪陌。不会武功、身中奇毒——是马空群做的吗？

平日里，那双浅绿色的、温柔且忧郁的眼睛，在此刻也变成了傅红雪不敢直视的东西。

所以，青年为自己做到这种地步，是已经知道他们的关系了？

对于傅红雪心里的忐忑和疑虑，春雪陌并不知道。他根本没想到，这件事情居然能偏到这种地步。

客栈内，青年坐下吃了碗面，思索片刻后，还是起身往万马堂的方向去。

马空群被废，萧别离去世，万马堂无疑成了花满天和云在天的天下。

甚至连之前闹得纷纷扬扬的万马堂惨案都再没发生过，就连飞天蜘蛛的死都这么轻飘飘地落下。

唯有叶开一个人，还在追查着这件事情。之前春雪陌曾提醒过对方，此时，他已经确定飞天蜘蛛的死就是花满天动的手。

但，他不明白，花满天为什么要杀死飞天蜘蛛？

少年今天换了件浅蓝色衣袍，修长的身形在众人中很显眼，以至于春雪陌一抬眼就瞥见了他。

傅红雪用长刀，尽管有意控制力道，但还是伤口略深。但叶开就不一样了，对方师承小李飞刀李寻.欢，用的是小刀。

从一开始，春雪陌就把主意打到叶开身上了。只是这些天都在忙其他的事情，他没什么时间去“套路”罢了。

“病怎么样了？”

春雪陌还没走到叶开面前，这人就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开口就点明了他的身份。

“差不多。”

青年落座，苍白的脸让他刚才那句话没有什么说服力。

叶开在喝酒，面前已经空了一个酒坛子。独自饮酒，还喝这么多，不免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在借酒消愁。

只是，他究竟在为什么事情感到忧愁？

春雪陌喊来小二，只点了一壶茶。只不过还没等到小二答应，叶开突然拦下：“一壶热水。”

“你不是还在吃药？”

闻言，青年对着小二轻轻一笑，等对方走后，转过头来看向叶开：“这么关心我？”

他的语调平和，听上去和平日里没有什么区别。但那双浅绿色眼眸中，满是疑惑。

这些天，无论是傅红雪，还是叶开，这两人都怪怪的。之前春雪陌就想问他们两个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一直找不到机会。

“朋友嘛。”

叶开闻言只是轻笑一声，抓起酒杯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表面上看不出来什么奇怪的地方——越是这么表现，越让人觉得其中有古怪。

春雪陌将系统在耳边嘀咕的话假装听不见，而是认真地看着坐在对面的少年。

他一言不发，只是盯着对方，意思已经很明显——就像叶开非要在傅红雪身上找寻秘密一样。

现在的春雪陌，一如之前的叶开。

“哎。”

叶开在青年灼灼目光下，叶开率先败下阵来，表情无奈，一边把手里的酒杯放下，一边叹气。

“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好奇你的身份而已。”

酒馆里人不少，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笑的声音将他们两个的交谈声遮盖，叶开这才开口询问。

“你是白天羽的什么人？”

叶开手肘压在桌边，上身微微前倾，压低声音询问。那双含笑的眼眸，在此刻也认真起来。

两人之间的身份顿时发生变化，追问的春雪陌如今成了回答的人，眼中的神情顿时发生变化。

“我？”

青年双眼微眯，不知道心里究竟在想着什么事情，至少他回答的时候，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我和他能有什么关系？”

话刚出口，春雪陌卡顿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什么。顿时抬眸紧紧地盯着叶开，似笑非笑：“我说你们两个最近怎么这么奇怪，原来是因为这个。”

回想起昨天傅红雪看向自己的眼神，原来是将自己当成了亲人。好好的兄弟变成亲人，这确实令人有些恍惚。

“该不会是你……”

春雪陌手轻拍桌面，审视的目光上下扫视着叶开，俨然将对方当做犯人一般：“和傅红雪说了什么吧？”

青年收敛起平和的表情时，浑身的气势都与之前不同，目光似刀，毫不留情地剜向叶开。

“咳咳咳。”

叶开不知道是被说中有些心虚，还是被呛到，突然咳嗽起来。就连和春雪陌对视的目光都挪开了。

“哼。”

青年看到他这个样子，立刻明白起来：“我之前不是说了？这些都是有人告诉我的。”

春雪陌起身，垂眸看着叶开，俯视的动作让他略微低下头来，俊雅柔和的脸也因此呈现出几分阴森。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煞有其事，仿佛真的能够通鬼神一般。

“而且，有个人还告诉了我另一个秘密。”

叶开耳朵轻动：“什么秘密？”

见少年因这句话好奇起来，春雪陌笑而不语，经过叶开身边时抬手在对方肩膀上轻拍一下：“都说了是秘密，怎么能告诉你呢？”

话音刚落，他便扬长而去，点的一壶热水一口没动。仿佛这次过来只是来找叶开询问这些事情。

留在原地的少年就这么坐了许久，宛如石头一般。末了，他才端起酒杯，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秘密……”

叶开垂眸，低声喃喃道。

青年口中的秘密，会是师父说的那个事情吗？

*

外面再次飘起细雪，粉末一般的雪，就像是坐在讲台旁，值日生擦黑板时飘洒而下的粉笔末。

春雪陌走在雪中，表情认真，一看就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他在想一件事情——究竟要不要和傅红雪解释？

雪花落在脸上眨眼就融化，微凉的雪水顺着脸颊滑落，犹如泪水一般。

正如一开始春雪陌不知道傅红雪心里想什么一样，此时的傅红雪也不知道春雪陌心里在想着什么。

黑衣少年傍晚才回来，握着刀的右胳膊受了伤，溢出的血被漆黑的布料吸收，乍一看看不出来什么。

“你受伤了？”

春雪陌看到傅红雪这幅模样，原本想说的话顿时卡在喉咙。思索片刻后，他开口关心道。

“是遇到其他……”

“没有。”

傅红雪不等他把话说完，直接开口打断：“一些小伤，不足挂齿。”

相较于之前，少年在和春雪陌聊天时话多了——一点点，由此可见，在他心里，青年已经是好朋友的存在。

“叶开已经和我说了。”

春雪陌刚把话咽下去，看着傅红雪这幅模样，他在心里无奈叹气，忍不住开口点破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

他毫不犹豫地将叶开”卖“出来，浅绿色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黑衣少年：”怎么？叫声哥哥听听？“

原本严肃的气氛顿时被他这句话破坏，傅红雪握紧手里的刀，漆黑的眼眸深邃隐忍。

就当春雪陌认为黑衣少年觉得被侮辱时，对方略微垂眸，沙哑的声音很轻：“哥。”

短短的一个字，落入春雪陌耳中，犹如平地惊雷，炸得他浑身一颤。

可刚才分明是他自己提出这个要求，傅红雪找做之后，却露出这幅表情来。

黑衣少年肤色苍白，脸上但凡有些什么变化就很明显，以至于春雪陌清晰地看到对方耳朵的浅红。

这种神情可以出现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却不能出现在傅红雪身上。

一个冷漠、孤僻的人，这幅样子岂不是不符合人设？

黑衣少年握着刀的手已经用力到指节泛白，足以见内心的不平静。这是他第一次喊出这个字，心里不免觉得羞赧。

眼前的人，是他同父异母的兄长，他……

还没等傅红雪把心里的话想完，春雪陌就如同会读心术一般开口回答他：“刚才只是在开玩笑。”

青年轻咳一声，将少年的思绪拉回现实。与那双漆黑的眼眸对视上时，虽于心不忍，但还是解释清楚：“我和白天羽没有任何关系。”

短短的一句话，却让傅红雪瞳孔微缩。

所以，自己这几天所纠结的，都是假的？他抬眸，平日里冷淡得不像活人的眼睛，在此刻总算是有了些许波动。

“抱歉。”

开口道歉的并不是春雪陌，反倒是傅红雪。

客栈里没几个人，正在燃烧的火盆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温暖的室内不同于外面的寒冷。

只是，傅红雪觉得没什么区别。

心冷。

原以为有人相伴，到头来，还是孤身一人。

[抱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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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我们不是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