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当一个人…不、或许是一群人花费了七个月时间只为拖一个人入套的时候，那这个人准会倒霉了。

而这个倒霉蛋就是陆小凤。

可要是他有一个消息灵通的好朋友，情况或许就会大不一样。

恰巧南来北往经营戏班生意的叶染就是那个消息灵通的好朋友。

而他却已将背后之人所有的算计与推测都告诉了这只倒霉蛋。

因此，

陆小凤在喝酒。

他抓着酒坛、大口大口，大碗大碗，往嘴里面猛灌。

即使陆小凤向来嗜酒如命、像这样拼命地喝的次数却也很少。

他有些醉了，因为他得到了一个消息——

一个他并不想知道的消息，一个让他感觉置于冰窟无人可信的消息，一个……关于贪欲、关于朋友、也关于人心的消息。

纵使他这个江湖上有名的闲人向来是麻烦缠身，然而却也少有这种费尽心思只为拖他入套的大麻烦。

陆小凤于醉意迷蒙中抬起眼，

来送信的小生身着一身并不起眼的灰布衣衫，全身上下唯一亮眼的地方就是他那张俊秀精致的脸。

但当他开口询问时灰衣小生却只是微微指了指嘴巴，冲他摇头。

“也罢。”

陆小凤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到最后他干脆捧着肚子扯着自己的大红披风在地上打起滚儿来。

这灰衣小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面上带着三分笑意地看着他。

半晌，他笑够了。灰衣小生便从袖子里摸出另一张字条，上面叶染清俊的字体一如往昔：

“若仍有不甘，

便再去看看罢——

总归，

人在江湖。”

陆小凤闭了闭眼，仿佛能听见那清俊宽和的青年一声悠长的叹息。

他抿了抿唇，将这纸条叠好塞入怀中，旋即也不再看那送信的灰衣小生，只便往那临湖的窗棂上那么一躺，

“这江湖风雨欲来，我可要抱紧怀里这坛子好酒。”

这江湖浪子说着，声音散入浩渺的烟波之中消失不见。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江湖上有了这么一个骇人听闻的杀手组织“青衣楼”。

传说这青衣楼共有一百零八楼、每楼都有一百单八个江湖好手。

消息一出，江湖上便炸开了锅。

不说这青衣楼里面个顶个都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凶徒——就单指数量、这一万两千人合起来便足可拉起一支私兵了，更别提这“青衣楼”上的一个个都做的是刀口舔血的生意。

一时间，江湖人人自危、巴不得避其锋芒。

但这天，倒霉到家的陆小凤却被这青衣楼里几个响当当的大人物给围在了客栈里。

而还没等他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一个自称是丹凤公主的极其美丽高贵的女子双膝跪地向他恳求，求他为他们管一件事

——一件上门讨债的闲事。

但这欠债的人，一个比一个来头大：

珠光宝气阁富甲一方的阎铁珊，

峨嵋派掌教刀剑双绝的独孤一鹤，

以及陆小凤的酒友、也是江湖首富霍休。

陆小凤听罢苦笑一声，“要讨他们的债，没个十来条命怎么够？”

“陆大侠有所不知……”

丹凤公主却细细为他讲述了一个故事，一个有关于八十年前已经被灭国的大金鹏王朝国主临终托孤，而巨额遗产却被托孤大臣私吞的令人愤懑的故事。

而上述那三个现在江湖上声名显赫的人物，便是改名换姓的那三个托孤大臣。

陆小凤听到这与叶染条笺上一般无二的内容，面上不由得浮起一抹古怪。

但紧接着，这抹古怪就变成了愤怒。

因为丹凤公主微启朱唇道：

“花满楼正在府中做客。”

**

那厢按下陆小凤假意答应探案、实则前去大金鹏王府中救花满楼之事不表。

待一番周折，叶染与朋友们见面已是几天之后。

【珠光宝气阁，待客水厅】

荷香与柔波糅合在一起，哪怕酒菜还没上齐，心也怕是要醉了去。

叶染和阎大老板一道出来的时候正看见他那两位好友在同人说笑。

“这荷亭颇有巧思。”

“谁说不是？”

花满楼依旧不温不火、看上去并无不妥；陆小凤也依旧是那副浪荡风流、眼中毫无阴霾。

叶染担忧的心不免稍松。

只是……

他盯着陆小凤的脸看了半晌，直盯得陆小鸡这个厚脸皮都炸了毛，才幽幽地补了一句：

“我总算是知道为什么四条眉毛的陆小凤一定要留胡子了。”

花满楼眼神空茫、不明所以：“为什么？”

叶染大笑出声：“因为他不留胡子的时候，竟像是年轻了二十岁。”

只见这陆小凤最显著的特征，那江湖津津乐道的四条眉毛现在竟只剩了两条——

那双唇上此时光溜溜的、一根胡子都没有！

“竟是如此。”

花满楼掩袖，忍俊不禁。

这时，

“这不巧了，嫩几个竟是认识。”

白白胖胖的阎大老板在主座上坐下，扯着他那总像是装出来的方言豪迈道：“那俺就不多做介绍了，喝酒、喝酒！”

这下除了指了指嗓子示意以茶代酒的叶染，几人便也都痛痛快快地喝起酒来。

在座除了陆小凤与花满楼外，倒是还有几位江湖有名的少侠。

一时间天南海北胡扯些趣事，竟像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场酒局，大家畅谈着江湖上的血雨腥风，痛骂着那些污秽与肮脏，大口大口喝着酒吃着小菜——

所有人都像是知道些什么，却又都装着糊涂。

但酒过三巡，却愣是没有一人提起那大金鹏王朝的宝藏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年纪轻轻就当上了这偌大珠光宝气阁总管的霍天青却有些如坐针毡了。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往水光潋滟的荷塘瞄了一眼，端起酒杯再一次试图将话题引向大金鹏王朝的方向。

这时，

“霍总管，你身上怎么出了这么些汗？”

叶染故意朝这神思不属的总管微微一笑，状似关切道：“是这里太热了吗？”

霍天青面色陡变，手里的酒杯差点儿捏碎了去。

此刻在座几人也齐齐朝两人望来，心中有鬼的霍天青忙拱手致歉：

“不…在下只是身体有些不适，扫了大家的兴致。”

霍天青作为这珠光宝气阁的总管，反应不可谓是不快。哪怕叶染出声相激，他看上去也已经稳住了心神：

“染公子多虑了，区区几杯水酒在下还不成问题。”

叶染也没纠缠，只拱手一笑：“霍总管也别勉强才是。像我这种不能喝酒的，真只能闻闻这勾人的酒香了。”

这下，反倒是主座上的阎铁珊皱了下眉头，旋即开口：

“天青，是前两天外出公办还没歇过来吧。硬把你拉过来喝酒是我不好，快快，回去把被子一盖，闷头大睡一通，明天保准儿精神！”

阎大老板说着给自家总管递了个台阶，还笑着扫视了众人一周，似乎是在说不要介意。

可霍天青脸色微微一僵，眼神不受控制地又往荷塘的方向瞥了一眼。

他自以为隐藏的很好，可座上的几人又哪里会看不出来。

这下哪怕之前不知道他们的具体计划、现在也该知道荷塘恐怕有问题了。

叶染与陆小凤对视一眼，微微点头。

下一秒，

还不待霍天青张口说些什么搪塞话题之时，一直喝酒吃菜的陆小凤站起身突然发难道：

“阎大老板，先别急着让你家主管下去。”

陆小凤背着手。

他语气还算轻松，一双眸子却灿若星辰，直勾勾地盯向了主座上的阎铁珊：

“敢问阎老板，你可还记得当年的大金鹏王？”

阎铁珊猛地站起身来，本就白净的过分的脸上顿时又去了一层颜色，煞白煞白的。

“你！”

他竖眉瞪着陆小凤你了半天，可又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般没说出下面的话来。

只见几息之间，阎铁珊的脸色变了又变。

终于，

“罢、罢、罢……”

胖滚滚的阎大老板颓然地瘫坐在了凳子上，面上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在他的背后，打理得当的荷花铺展开来，青翠的荷叶层层叠叠几欲扑出水面沿亭而上。

突然，

破水声起，

杀机就在那么一瞬间浮现。

当一位面容如天仙般美貌的女子持剑从水阁的荷花丛里闪电般刺向阎铁栅的时候，叶染的手才刚刚触到茶杯的杯沿儿。

下一瞬，

叶染动了。

上官丹凤的剑极快，却没能快过他的折扇。

手中银色的扇柄在空气中划过一道饱满圆润的弧度，看似极慢却又极利落地与袭来的剑锋撞在了一起，坠在扇柄处的红色流苏飘然落下，竟比女子的面容更娇艳。

下一刻，

叶染纹丝未动，可他面前的寒刃却倒飞了出去。

上官丹凤勉强抓住手里的剑柄，一击不成就要飞身遁逃，却不想对方这看似平平淡淡轻轻巧巧的一击却似是激起了千层浪，她手里的寒刃在下一秒竟炸裂开来。

“刺啦！”

女子犹自紧握着剑柄，可锋利的碎片却深深扎进她的手臂，鲜血霎时间溅了满地。

“铿锵”

——金属撞击声清脆。

“叮当”

——众人的酒杯落地。

“哒、哒”

——殷红的血一滴滴敲打在地面上。

周围死寂了那么一瞬，随即嘈杂声起，惊呼声起：

“阎老板？！”

“叶染？！”

“你是何人？”

叶染收回手，陆小凤则叫出了女子的名姓：

“上官丹凤。”

就在所有人都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立当场之际，

珠光宝气阁总管霍天青却面色几变，好险没冲上前去。

他忍了又忍，看向叶染的目光里有着浓浓的忌惮。

可叶染却已然收回了手中的折扇。

他看着面前面露痛苦之色的绝色美人，却是摇了摇头：

“这位姑娘，暗箭伤人实在不美。不妨先自报一下家门？”

名为上官丹凤的女子咬了咬唇，心中却是万分不忿。

面前男子虽然态度不温不火，可她却连和他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明明看起来放松至极，可就是莫名让人透不过气来。

她是从哪儿惹了这个煞星？

半晌，

只见上官丹凤抬起头来，一双漂亮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女子丢下手里带血的剑柄，也不顾手臂上还在流血的伤口悲哀地望向陆小凤：

“是我一时失了分寸，可我……真的太过恨他了。”

她说着突然指向叶染身后的阎铁珊厉声喝道：

“我便是上官丹凤，大金鹏王朝唯一的公主！严立本，本宫这便向你讨债来了！！！”

上官丹凤一口气喊完伸出的手指颤抖起来，眼见着就要再冲上来和叶染决一死战。

然而，就在叶染皱眉几欲出手之际，

“扑通！”

大概是因为失血过多，上官丹凤身形摇晃间却朝地上一头栽了下去。

一时间，

女子容色姣好，此时在一片殷红的鲜血映衬下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美到好像所有的尔虞我诈都不应该与她相关。

见状，一旁的霍总管却像是镇定了下来。

他对叶染众人抱拳一礼：“让客人们见笑了，也是我的疏忽，不知何时府上竟藏了这等行凶之人。”

霍总管说罢、先对他的老板阎铁珊歉意地点了点头，也不待人回话便吩咐道：“先将人抬下去安置好，屋外严加看守。各位侠士，今日疲乏，还请先下去歇息吧。”

男子严厉却又不失条理，宛然一副称职的总管架势。

叶染挑眉，看向阎大老板。

阎铁珊此时的面色还有些难看，也不知是因为陆小凤前来讨债还是因为差点儿丧命的惊魂未定。

见叶染望去，他便冲自家总管点点头、随即对众人拱手道：“那便这么办吧。陆小凤，你的来意我已然明了。今日多事，便且明日再谈吧。”

男人说罢似乎是再也不想在这里待一秒钟一般，转身便离开了水阁。

叶染冲陆小凤对视一眼，便也跟了上去。

**

【珠光宝气阁，暗室】

“那真的是大金鹏王朝的唯一的公主吗？”

本来面容白皙保养得当的阎大老板此时却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十岁，脸上甚至有些暮气。

他抬眼看向叶染，黑暗中，眼睛像是亮起的两道寒火。

叶染微笑、缓缓吐出两个字：“不是。”

阎铁珊却并没有因此露出任何轻松的神色，反而露出了两分激愤：

“王上他要是真有心复国，就是耗尽了宝山、我严立本哪儿会说半个不字？一计不成还要夺了咱家的性命？怕只怕我们的一腔热血忠心终究是敌不过贪之一字，真真是令人万分寒心！”

叶染却只是喝茶，并不接话，心里却没被这过度美化的词给带偏。

说到底、阎大老板终究还是借着这笔宝藏，才利滚利地建起了这珠光宝气阁。

半晌，

阎铁珊总算调整过来，深吸了口气问：

“那‘上官丹凤’你还留着作甚？”

叶染笑道：“现在还不是收网的时候，总要让棋子以为局势尽在掌控，下面的大鱼才会上钩。”

“你……”

然而阎铁珊却似想到了什么，面色几变、之后一张圆脸上竟是有些古怪扭捏。

就在叶染奇怪之时，只听他犹豫两秒，还是开口道：“那……‘上官丹凤’可是…可是与染公子有什么‘过节’？”

这话暗示意味昭然若揭。

叶染顿时失笑。但想到手底下查出的东西……

叶染微微一笑，可这笑却极冷：

“能有什么过节？无非是恨其不争、怒其所为罢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显然阎铁珊也看出他这副样子可不像是被绝色女子欺骗了感情。

阎大老板这才悻悻作罢，提起了另一件事：“也罢，不过天青他……终究是生了二心。唉、若是他那时推说身体不适，就此不再掺和、我本想当这事从没有发生过。”

他摇了摇头，似是对这红尘纷扰颇为感慨。

叶染饮尽杯中最后一口茶，茶叶梗苦涩的气息从舌尖上荡开、不免也有些感慨：

“每个人都会选择自己的路，他已然选了他的。”

叶染说着挥挥手，起身离去。

今晚，夜色深沉，没有月亮。

24.12.20 重修 人设微调，补充叶染对上官丹凤态度，修正人称细节、措辞

24.12.21 二修 调整视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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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金鹏王朝（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