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关上窗户,再转过身来时,已板上了脸。
“你跑出去玩了?”
洛乌反射性摇头,“没有,我去找一把剑了。他被人捅了一剑,不过应该没事了,他也没有很伤心。”
“捅了一剑?伤处在哪里?”
“这个地方。”
少年微微抬手,在胸口比划了一下,他的手指很修长散发着玉质的光晕,楚留香看得清楚,上面一点茧子都没有。
这不是一双练武的手。
“他现在人在何处?”楚留香继续问。
“在船底。”
洛乌说,“对了,他刚才说他要去杀了楚留香。不过我阻止了他之后。他就放弃了,他说他还想活着。”
他往前走了两步。
楚留香能看得清楚,也能来得及躲开,不过他仍然站在原地,望着洛乌的脸庞越来越近。
但每次都和之前一样。
那琉璃色的眼眸和白鸦羽一般的睫毛停下,约莫在两个拳头之外。
保持着一种既觉得亲近,又觉得有些遥远的距离。
他的名字还是第一次从洛乌口中说出来,比讨论什么今天吃了没有,天气如何,或者是其他无味的话语,还要冷淡无波些。
他不想再从少年口中听到这样的呼唤。
楚留香看着洛乌,眼神微微暗了下来,他的双眸向来很有魅力,不笑时如大海般深渊氤氲。
最后,他主动上前,握住了洛乌的手。
洛乌乖巧的任他抓住。
“一点红可谓是快剑中的佼佼者,哪怕是我对上了,也会觉得十分棘手。什么人,能伤的了他?”
而且,还是个剑客。
楚留香想了半天,也不明白在一点红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于是他打算让洛乌带他去找一点红。
“等吃过饭之后,你带我去找他。”
他对洛乌说,“到时候,如果我伸手摸了摸你的脸颊,你就先出门,我马上就出来追你。”
洛乌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麻烦,一起吃完再走不行吗?”
楚留香摸了摸他的头发:“我怀疑刺伤一点红的人就在这艘船上,我们要去帮他,自然不能让人知道。”
洛乌听明白了,他点点头。
“那我走慢点,好让你追上我。”
楚留香摇头,他看向少年的目光非常专注,“不,你用你最快的速度就好。”
”在孤海中,强大更容易令人畏惧。”
但是在陆地之中,这条法则却是反着来的,突出的强者往往是不被接受的孤行者。
不知不觉来到了他们海上的第二个夜晚。
天黑之后,大海就成了黑暗的囚笼,人们无法在遥远的海域找到光明的灯塔,所以,能珍惜和关注的唯有眼前人。
这何尝不是一座灯塔?
楚留香还穿着早上和洛乌一模一样的衣服,却笑的比早上要忧郁愁苦的多,在出门后,他就摆出了这幅表情。
一直到甲板上的厅室落座,他仍然目不转睛的盯着洛乌,眼底似乎有化不开的柔情。
但是洛乌所看不到的角落,他又会低头沉思,又会扭头苦笑。
总归,给人一种仿佛被什么事情所困扰的样子。
能让名满天下的楚香帅也深陷其中,无法自拔,除了世间英雄都难过的美人关之外,还能有其他吗?
在座的宾客除了楚留香、洛乌,还有李玉函、柳无眉、无花、黑珍珠,至于张三据说他钓了一下午鱼,却一条也没钓上来,只灌了一肚子风。
张三:“我不吃了,你们吃吧。”
张三本来也只是半个江湖中人,如果不是因为楚留香他们,他的生活大多都是在海上捕鱼为生,自由快活。
楚留香将他牵连到这件事情中,心中已非常抱歉,他决定之后一定要尽全力护住朋友周全。
除了张三之外,还有黑珍珠。
楚留香不可避免的想到了这个黑衣少年的来历,以及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沙漠而来的黑肤少年身边站着莞尔浅笑的中原名僧......
他微微抬头,看到无花正在给黑珍珠介绍中原武林的一些事情,反而过来黑珍珠也会偶尔透露出沙漠上的一些势力之争。
黑珍珠虽是个独行的野豹,却也无法招架住温文尔雅的攻势。
楚留香留意到无花的神态。
虽然他对谁都是一副笑模样,但在面对黑珍珠时尤甚。
“这道菜也是你做的吗?我以前不知道素斋还有这么多花样。”黑珍珠说。
李玉函道:“这些蔬菜是无花大师出海前,亲自前往市场采购的。”
无花微笑:“只是胜在新鲜,算不得什么花样特别,各位过誉了。”
黑珍珠闻言,好奇的看向无花,“我还听说,很多寺庙的素斋能吃到肉类的口感。”
“很多香客推崇的素斋,口感近似肉类,但佛家讲究不杀生,众生平等。若将这些菇类、笋类、面粉合起来做成肉类的口感,岂不是本末倒置。”
无花微微一笑,双手合十,又面露歉意的说道:“李夫人身体有恙,却还要迁就贫僧吃这些素食......”
柳无眉本靠在李玉函身上,闻言,勉强撑起了身子,露出疲惫的笑容,“大师言重了,无妨。这些时日我身体沉的很,用些素斋,也觉得清爽。”
无花笑了笑,“素斋、檀香都能清明神台,夫人有佛根,愿你能早日脱离肉身苦楚——”
楚留香的思考从未停止过,他在这江湖中不算武力天花板级别的人物,而且手下从未有过别人性命。
像他这样不杀人,又时常卷入麻烦,若不是机敏多智,恐怕也活不到今日。
楚留香忽然发现这几人看似聊的和谐无常。可实际上,除了黑珍珠以外,大都各怀心思。
“楚兄,你是不是觉得不舒服,怎么不吃呢?”李玉函忽然开口问楚留香。
这时,席面上的众人似乎才发现了楚香帅的异常,大家纷纷投注关切的目光。
楚留香没有回答,他仍然痴痴看着洛乌。
自从他们两个人进门,在席面上落座后,这位名满天下的香帅就一直保持着这样的状态。
风流多情本也是他的一面。
洛乌本也冷淡,虽然也专注的回望他,但脸上并没有多少表情,压根没有察觉到其中的微妙变化。
黑珍珠只当楚留香又在发神经,也没有过多在意。
但放在无花、李玉函、柳无眉眼里,却完全不同。
这三个人在观察到这一幕之后,心中的心思也各有千秋。
首先是柳无眉,她眼底的愁苦忧郁萦绕不散,在看到楚留香一门心思照顾少年,可那疏离冷淡的少年却一个笑容也不给他的样子......
她不由庆幸,她和夫君两情相悦,一路至今,跨越门第之别,并没有吃过丝毫关于爱情的苦。
她柳无眉人生中最大的苦头,就是来自她那难以伺候的师尊——石观音。
李玉函也是一样,在顺风顺水的世家子弟生涯里,从没有过吃苦的时候,他拥翠山庄在江湖中也是众星捧月,如果不是因为爱上了柳无眉,而她又是大魔头石观音的弟子......
但柳无眉爱上他的过程也非常顺畅,两人心神互通,并没有过跌宕险阻。
李玉函看向楚留香的目光,隐隐带有同情。
若是他所猜测不错,香帅身边的少年一定是居心叵测,对香帅欲拒还迎,使用着一些令人不齿的手段。
那不为人所亲近的冷淡模样,会让试图靠近他的人歇了心思。
虽然李玉函也觉得这少年样貌漂亮疏离到令人失神驰荡,但好在他心有所属,且并不喜好冰肌美人这种类型。
柳无眉的温柔小意,聪慧狡黠,才是他的真爱。
李玉函见楚留香不答,又看他仍然一个劲的给洛乌夹菜。
若不是这少年进食速度奇快,否则早该摞成高高的小山模样。
他们两人面前的碟子几乎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中被清空。
李玉函:“......”
他忙招呼下人们端来酒坛,摆上许多酒杯,笑劝道:“别光着急着吃菜,我出门时,从家中带上了数坛好酒。几位可愿共饮?”
这船上的仆从已主将动酒水倒进了楚留香杯中。
除了无花之外,每一个人面前都被倒了一杯酒水。
无花:“贫僧此次出门,未带自酿的米酒,就不与诸位同乐了。以茶代酒,还请诸位见谅。”
黑珍珠也摇摇头,“我有些晕船,怕是喝不了。”
她这一两天,吐了好几回,现在光看见酒就觉得不舒服。
于是,李玉函看向楚留香。
他若是不喝,岂不是剩下他们夫妇独饮,那这酒可就喝不下去了。
不过,楚留香似乎没有要拒绝的意思。
他脸上挂着足以让少女心动的温柔笑意,缓缓伸手收走了洛乌面前的酒杯,喃喃自语,“你酒量不好,不能喝这些,就让我来喝醉吧。”
洛乌耳朵微微动了动,不解的咀嚼着一颗糯米团子。
楚留香保持着失意的神态,定定的看着洛乌,他将两个酒杯都放在面前,似乎是出了一会儿神。
见状,李玉函和柳无眉对视一眼,两人一同端起酒杯,就想要站起来,去敬楚留香一杯。
无花微笑坐在原地,似乎是恍若未觉,又好像是在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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