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明姜回住处后,先整理了竹编药篓里的药品,把能塞进药篓的物件统统装了进去,接着又加固了骡车上的车篷。
她载着昏昏沉沉的铁萍姑,套好骡车,打算离开这座繁华的城池,一路向着北方前行,投奔那传闻中的日月神教。
没办法,青龙会财大气粗,势力范围遍及江南塞北。
然而,青龙会对手下极为苛刻,规矩森严,有“替青龙会做事之人,若不成功,便只有死路一条”的说法。
青龙会行事手段多样,从潜伏暗探,到内部渗透,从策反叛乱,再到秘密暗杀,每一件事都要求做得滴水不漏。
而她,身为青龙会的一名医师,却也身不由己被卷入漩涡之中。
尤其过分的是,青龙会竟强制香主及以上职级的精英统一纹青龙。
当年,尤明姜心中实在难以咽下这口气,不禁开口发牢骚:
“瞧瞧这事儿,说得好似我多乐意去纹那劳什子青龙纹身一般。没纹之前,好歹也是个香主,这纹完了,倒成了众人眼里的笑话,跟那待宰的香猪有何分别?小紫,你说是吧?”
旁听的袁紫霞只是笑眯眯的,没有搭话。
没过多久,尤明姜就被青龙会无端打发到了崖州。
所以,那年在接到青龙会七月十五分舵的援助请求时,她没有理会,而是一直滞留在崖州。
后来听说那个分舵被打击得很惨,至今都没缓过劲来。
就凭这一点,青龙会肯定不会放过她。
这些年来,尤明姜一直关注着日月神教与青龙会,想看看二者谁能称雄江湖。
她私心期望胜出的不是青龙会。
她才不要被强制纹身咧!
·
话说回来,开封离登封嵩山派的地盘很近。
既然打算投奔日月神教,就不宜在五岳剑派的势力范围内久留,不然日后若出什么事,难以说清。
要是因此让黑木崖起了疑心,她就是有千张嘴也解释不清。
尤明姜赶着骡车,准备去铁匠铺取回前几日定制的几把朴刀。
朴刀由刀头和木柄组成,刀头形似加宽的镰刀,她定制的正是刀头。
由于当下对兵器的管控极为严格,而尤明姜向来以温良的乡野铃医形象示人,所以她笃定,只要坚称这几个刀头是镰刀样式,官府就拿她没办法。
此时,月上柳梢,四下光线昏暗,正是去铁匠铺子悄悄取刀头的好时机。
骡车经过城门口的告示板时,尤明姜突然看到一张眼熟的画像。
官府和民众常在告示板上张贴各类告示,尤明姜本能地瞧了两眼,整个人就愣住了,画像上的俊俏青年,不正是刚才在河边遇到的那个人吗?
·
这张带画像的告示是个悬赏令:
“路小佳,男,绰号梅花鹿,年约十八岁,身形矫健,腰间佩有无鞘剑,剑术高超,为人狡黠多诈,喜欢吃花生,且擅长给人戴绿帽子。
此獠骗取本人八十万两白银,还拐走了我心爱的女人,致使我薛大汉人财两空,陷入绝境。
路小佳严重违背江湖道义,望各地官府、江湖豪杰及仁人义士全力缉拿此獠,如有线索或擒获此獠,必有重谢。
提供线索者赏银千两,协助抓捕者赏银五千两,直接将其生擒者,本人愿以白银万两酬谢,并感恩戴德,铭记大恩。
特此通缉!
落款:薛家庄,薛大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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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万两白银……
这笔钱拿去修建几十里的防水堤坝作工程费都绰绰有余。
尤明姜目瞪口呆,不禁抬头看向那个俊俏青年的名字,“路小佳……”
她暗自思忖,没想到这小子浓眉大眼的,也是个又骗钱又偷人的不法之徒。
薛大汉那句“擅长给人戴绿帽子”,想必是咬牙切齿写就的。
周围看告示的百姓们也纷纷发问:“这路小佳是干什么的?”
一个凑热闹的镖师说:“是个要价极高的杀手、刺客,据说杀一人的酬金至少上万两银子,不认识的可以去打听打听。”
众人惊叹不已,尤明姜也侧耳倾听。
紧接着,那镖师又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说:“当初在江湖上横行霸道的邓总镖头,便是命丧其剑下!”
“杀手、刺客……”她皱了皱眉头,“该不会是青龙会新招揽的成员吧?”
尤明姜望着路小佳的悬赏令,心中正暗自思忖着青龙会与路小佳存在的关系,周围百姓的议论声还在耳边嗡嗡作响。
然而,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将她的思绪猛地打断。
她皱了皱眉头,抬眼望去,只见人群涌动,似乎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
好耳熟的声音……
尤明姜赶着骡车,朝着喧闹的方向走去,想要一探究竟。
“老乡,你们在看什么?”尤明姜赶着骡车来到人群中。
“您还不知道吧,尤大夫?”
尤明姜坐在骡车之上,笑着说:“我要是知道,就不会问啦。”
老乡分享消息:“昨儿的迓鼓表演出岔子了,好好的,那灯笼杆子突然砸下来,险些砸伤人,幸好只是摔碎了几只灯笼,可表演滚环的海四爹出了大失误,当时城楼上观景的新任官老爷,脸就拉下来了。”
尤明姜追问:“那现在这是在干什么呢?”
老乡说:“抓人呢。”
尤明姜说:“不至于吧?只是杂耍表演而已,况且灯笼坏了也不能怪他们啊。”
老乡说:“不光是搅黄了表演,据说那海家小姑娘还偷东西呢!”
偷东西?
海红珠怎么会偷东西呢?
尤明姜满心疑惑,拨开人群挤了进去。
只见一个身穿窄袖圆领袍、脚蹬皂靴的厢吏,身后带着几个手持棍棒的厢兵。
海红珠被按在地上,小脸儿上满是灰尘,双手的雪白纱布也被蹭得黑乎乎的,她的身体还在不停挣扎。
厢吏趾高气扬地一脚踩在海红珠的背上,说道:“昨夜那样的重要场合,恁父女俩技艺太差,表演出现严重失误,扫了大人的兴不说,刚才胭脂铺的那位夫人报案,你竟然企图偷盗贵重的口脂!恁俩个身份可疑的外乡人,尽做些丢人现眼的违法之事!”
“来人,速速将她抓进大牢!”
海红珠被按在地上,涨红了脸辩解:“我没偷,只是瞧了一眼!”
·
海红珠没有说谎。
迓鼓表演结束的当夜,海四爹就急火攻心吐了血,还强撑着说没事儿。
等二人回到城外的住处,她才发现海四爹脸色蜡黄。
他疼得捂着胃,翻来覆去一整夜,还时不时地吐暗红色的血。
海红珠在旧封丘门附近找了一圈,也没见着尤明姜的踪影。
无奈之下,她匆匆买了几副药回去,可谁知道,海四爹服下后,病情并未有明显好转。
这下子,海红珠真的没了主意,走投无路之下,她心一横,打算进城碰碰运气,想着或许能在城里遇上尤明姜。
路过胭脂铺时,恰好遇到新任官员那位雍容华贵的夫人在挑选口脂。
那个带有伸缩功能的精致牙筒中,装着质地硬实的口脂,在昏黄的灯光下,光耀夺目。
海红珠不由自主地多看了眼。
对平头老百姓而言,几十文的口脂已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能买几斤蔬菜,一二百文的口脂更贵,一般只有新娘子为讨彩头才会购买用于添妆,而装在牙筒里的口脂,其价格远超百姓的消费能力。
可海红珠只是看了一眼,就听到那位夫人尖叫着“抓贼”。
这声音惊动了厢兵和厢吏,她就被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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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耍艺人在江湖上四处漂泊,每天累死累活,也就只能勉强糊口。
在那些达官贵人眼里,他们不过是用来消遣的,根本不把他们当回事儿。
这夫人跟她那虚伪的丈夫一个样儿,平常就特别瞧不起这些穷苦人。
这不,一口咬定是海红珠打算偷口脂,回府前还特意跟官差们说要好好惩处这事儿。
那家胭脂铺子的口脂颇负盛名,是用胭脂虫制成的,还添加了昂贵的蔷薇水,装在管状镶嵌碧玉的牙筒中,只有达官显贵才用得起。
海红珠心里满是委屈与羞辱,泪水在眼眶中直打转,可她使劲憋着,就是不让眼泪落下。
厢吏冷笑:“哼,就凭你也敢看?”
厢吏一挥手,两个厢兵就架住了海红珠的胳膊,准备将她押入大牢。
忽然,人群中挤出一道修长的身影。
“且慢!谁准许你们随意抓人了?方才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这小姑娘根本就没偷东西!”
·
厢吏抬眼一瞧,只见此人穿着粗麻布衣,驾着一辆搭着油毡布车篷的骡车,心里顿时涌起一丝不屑:“关你什么事?你要是再敢多嘴,妨碍了老子办公务,连你也一并拿下!”
尤明姜挽起袖子:“你什么你!我是海红珠的朋友,她的品性我最清楚,绝不可能做出偷盗之事。况且,你们仅凭那位夫人的一面之词,就要将人抓走,这恐怕于理不合吧?”
厢吏见状,立刻握紧了手中的棍棒:“你这婆娘!竟敢这般跟我说话,你信不信我……”
“我什么我!你有你的职责,但也请你查明真相再抓人。”尤明姜目光直视厢吏,毫不退缩。
这时,周围的百姓也开始议论纷纷,有人轻声说:“这姑娘看着就不像坏人,说不定是误会呢。”
厢吏听着百姓的议论,心中有些犹豫。
尤明姜趁热打铁:“我是这城里的铃医,没少给各路豪杰看病,这件事要是传了出去,恐怕对大人的声誉也不好。”
厢吏听她这么说,心中一凛,他知道这些当官的最看重名声,万一因为此事闹得满城风雨,他也吃罪不起。
看他面露犹豫,尤明姜又添了把火,诈唬他:“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我只是个铃医吧?赶紧把这姑娘放了!”
这一句话让厢吏心里犯起了嘀咕,听她这口气,好像是个有来头的人。
沉默了好一会儿,厢吏没吭声,只是上上下下打量着尤明姜。
“您和我们家大人有交情?”厢吏的语气缓和了些许,把她拉到一旁悄声问道。
尤明姜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说道:“我与你们大人的交情,可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他的那些事儿,我可知道得一清二楚!要是传了出去,恐怕他这官位坐得也不安稳吧。”
厢吏听后,心中一惊,他深知这些官场秘辛一旦泄露,自己也会受到牵连,尤明姜敢这么说,必定是有所依仗。
尤明姜打个巴掌,又喂个甜枣:“你放心吧,我不仅不会乱说,还给他准备了份大礼。”
“大礼?”厢吏眼珠子滴溜一转。
尤明姜冷冷一笑,下巴朝着告示板扬了扬:“知道路小佳吧?”
厢吏点了点头:“知道。”
尤明姜说道:“路小佳那八十万两又算得了什么?我这份大礼,哼!”
她在心里暗自补充,三天后,那具被蜜蜂簇拥的男尸一旦被发现,保管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青天大老爷”这辈子都刻骨铭心。
忽然,似乎有个小巧硬物落进了衣襟,在衣衫里滚动,有些痒痒,还不时硌人。
什么玩意儿?
她本想活动几下,把那个小巧硬物从衣襟中掉落出来,可就在这时,眼前的厢吏开了口,无奈之下,她也只能暂且忍耐。
“那您说怎么办?”厢吏的语气缓和了一些。
尤明姜紧紧盯着他:“我现在就要带她走,各位想必不会阻拦吧?”
厢吏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张驱逐令:“既然您都开口了,就不能不办事儿,不过你们不许再踏入开封城一步,否则……”
尤明姜轻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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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差走后,尤明姜快步上前,想要将海红珠搀扶起来。
那藏在衣襟里的小巧硬物,突然滚落出来,在她脚边停住,在月光和灯笼的映照下泛着些许光泽,赫然是个花生。
路小佳?
她下意识地想起那个腰间佩着无鞘剑的年轻人。
是他在暗处搞的小动作?
这想法刚一冒头,尤明姜立刻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
哪还有他的踪迹?
尤明姜甩了甩头,将海红珠搀扶起来,进入车篷底下,让她坐在正昏睡不醒的铁萍姑身旁。
“没事了。”尤明姜取出一条干净的旧毯子,轻轻搭在小姑娘的肩头。
海红珠刚一坐上骡车,那一直强忍着的情绪瞬间崩溃。
她的眼眶急剧泛红,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
听到尤明姜的一声“没事了”,一颗颗晶莹的泪珠好似断了线的珠子,簌簌地滚落下来。
开始只是小声的啜泣,渐渐地,哭声越来越大,最后竟是放声大哭起来。
她蜷缩成一团,边哭边喃喃自语:“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呀?我不过是瞧了一眼那管儿口脂!”
那哭诉声回荡在寂静的夜里,让人听了心生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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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红珠看着城门上的匾额,满心悲戚。
尤明姜从铁匠铺取回了定制的那几个刀头后,便一言不发地赶着骡车,朝着海红珠的住处疾驰而去。
一路上,车内车外皆是一片死寂,谁都没有打破这份沉默。
没过多久,她们二人便抵达了海四爹那略显破旧的茅草屋前。
刚到门口,就见海四爹艰难地挪着,突然双腿一软,向前扑倒,接着一口血吐在地上,格外刺眼。
海四爹趴在地上半天不动,他脸色苍白,汗珠滚落,眼神中满是绝望,他知道表演失误,衙门不会放过他们,想到自己拖累了女儿,只觉得自己窝囊透了!
“爹爹!”海红珠哭着扑了过去。
海四爹胸膛剧烈起伏,咳嗽声接连不断,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强撑着说“我没事”,然而,话未说完,便被一阵更为剧烈的咳嗽打断,整个人也跟着蜷缩起来。
“尤大夫,求您救救我爹爹!”海红珠泪眼望向尤明姜,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
尤明姜迅速打开针包,在旁边的磨盘上平整地铺开;一盏昏黄的清油灯明明暗暗地闪烁,银针泛着冷光。
她稳稳地拿起一根银针,手法娴熟精准地朝着海四爹头顶的百会穴扎去,紧接着,又迅速而准确地扎向鼻尖的素髎穴,随后,在手指尖的十宣穴上轻轻一点刺。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
之后,她熟练地按摩海四爹膻中穴,以缓解气血上逆。
尤明姜一边施针,一边观察症状,凭经验猜测海四爹是情绪激动引发肠胃出血。
于是,果断取出4瓶共计2000单位【凝血酶冻干粉】和2粒【奥美拉唑肠溶胶囊】,小心喂给海四爹。
【叮!尊敬的少侠,您在开封城外的茅草屋中行侠仗义,成功拯救一名急火攻心的弱质男流,义酬已发放到您的竹编药篓。】
义酬如下:
【3%过氧化氢消毒液100ml*1瓶】
【莫匹罗星软膏10g*1支】
特殊义酬:
【维生素E软胶囊0.5g*200粒】
【特发此礼,以资鼓励,望少侠戒骄戒躁,再接再厉。】
这时候,系统播报声就是对她的肯定。
尤明姜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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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四爹病情缓解,父女俩抱头痛哭,哭声里有太多的心酸。
尤明姜心中酸涩,在磨盘上放下一根红布包裹的野山参,叹了口气:“二位保重。”
她转身要走,海四爹和海红珠相互搀扶着,艰难地走到骡车前,“扑通”跪下。
“尤大夫,求您带上我们。”海四爹老泪纵横,“我们爷俩走投无路,没地方去了。恳请您让我们跟着,做牛做马都行。”
海红珠也哭着说:“尤大夫,您行行好!我能烧水煮饭、砍柴打水,什么粗活都能干……对了,我还识字!我吃得了苦!”
“求您收了我们,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们也愿意。”
父女俩知道尤明姜的日子也过得紧巴巴,多了两张嘴,这些开销对她是负担,也确实走投无路了,才厚着脸皮张这个嘴。
尤明姜看着可怜的父女俩,心生不忍,咬咬牙说:“罢了,救人救到底。既然你们想跟着走,那就来吧。”说着向父女俩招了招手。
就这样,尤明姜的骡车上又多了一老一少……
一骡一车一行人,断肠人在天涯。
[好运莲莲]袁紫霞:《长生剑》女主角,青龙会红旗老幺。
[红心][橙心]小孩小孩你别馋,[黄心][绿心]过了腊八就是年。[熊猫头]腊八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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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悬赏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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