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北风雪瑟瑟,身穿银色衣裙的女子头戴帷帽,身骑一匹黑色宝马,在风雪中一路北上。
她要带着她的剑去见一个人。
时间回到几天前。
开封府街道上商贩川流不息,天街小雨稀稀疏疏,酒楼二楼靠窗的红袍侠客抬手添茶,神色认真沉稳,对面坐着的女子低头看着自己的茶盏慢慢满了上来。
茶水快要漫过杯口,女子方才开口。
“你已然见过他的剑?”
展昭忍不住自己脸上的笑意,他这个新朋友,有时实在有些可爱之处。
看到许昭白有些恼羞成怒的迹象,他赶紧点了点头。
“是”
沉吟了一下又看着许昭白的眼睛说
“你是武林中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学识之渊博,触类能旁通,武功之独特,实所我平生之罕见。
而西门吹雪别处也许处处不如你,但他,却是个天生的剑客。”
天生的剑客。许昭白忍不住品了品这几个字。阿呆缩在她的脑袋里不敢吭声。
“好,那我就去见见天生剑客的剑。”
少女持着自己剑一锤定音,这样意气风发的年纪,只觉天地之大,无不可征服之处,无不可战胜之人。
开封府城门外,秋风层层袭来,已然是秋末时节,展昭将手中的马缰递给了许昭白。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我就在此别过吧。”
腰间的铃铛在秋风中摇晃出悠长的声音,风扬起少女层层叠叠的裙摆,许昭白抬手和红袍侠客告别。
展昭此时却有些悔意。
那日酒楼与许昭白分别之后,神出鬼没的白五爷当夜来找他喝酒,展昭与他提起此事,那白玉堂先是目露惊异之色,后又痛骂不打听清楚就给朋友乱出主意的红袍侠客一番。展昭那时才知,随着西门吹雪在江湖上声名鹊起,前去挑战者不计其数,可这些挑战者无一例外,都死于西门吹雪的剑下。
江湖传闻,西门吹雪吹的从不是雪,而是血。若是与西门吹雪比剑,定要做好赌上生死的准备,这并非武林中人所熟知的武功比试,而是独属于剑客的生死拼杀,拔剑的那一刻起,生死已是剑外之事。
许昭白是因为听了自己的话,才起了去找那西门吹雪比试的心思,若是因此而有了什么损害,他万死难辞其咎。
他一夜未睡,天刚一亮就前去寻许昭白,陪着他一夜未睡的白玉堂翘着二郎腿,酒壶几乎要甩到屋顶下方去,口口声声念叨着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展昭已没有心思搭理这位惯来言辞刻薄的白五爷。
清晨的开封府和他平时所熟悉的开封府有那么一点细微地不同,商贩们此刻还未上街,家家最早起床的人都还在睡梦中,夜里的水汽还未散去,秋末的凉意已经袭来,展昭快步走在他走过无数遍的开封府街道。他在这里查过案,擒过贼,帮助过开封府许许多多的人们。他也和各式各样的江湖朋友在这里饮过酒,比过武,在某个摊位吃过一碗热腾腾的馄饨。
他是江湖的红袍侠客,也是开封府的守护者,如今他走在这条街道上,只因担忧一位女子的安危。
清风明月无人管,并作南楼一味凉。
出于某种不知名的急迫,红袍侠客一路上未敢停歇,秋末的清晨,这位江湖上以灵巧出名的御猫额头上竟有细细的汗意。
展昭在门口深吸一口气,敲响了清晨带着微微湿气的木门。
“笃笃笃”
“麻烦先等一下”
这位神水宫鼎鼎有名的大弟子在外人看来是数得上的勤勉,可这样的时辰许照白也不过刚刚醒来,意识到这一点,展昭眨了眨眼睛,不免有些无措。
吱呀声惊醒了呆立在门口的人
客栈的房门终究不如长久的居所,屋内并没有真正能遮掩生活起居的地方。
长发如墨散于身后,匆匆起身的女子只披了一层外衣,神色是少有的刚刚醒来的茫然。
“怎么这么早就过来啦?”
就像,就像新婚的妻子。
展昭似乎根本忘记自己来是做什么的了。
“先进来说吧。”
这个时辰客栈里是最安静的时候,门口实在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少女的衣裙在地上拖出斜影,空气中遗留着一抹香气,身后的男子不免红了耳朵。
喝过一杯茶之后,展昭才想起来自己匆忙而来所为何事。
谁料当许昭白听明白展昭的来意后,突然笑了起来,和她平时客气的微笑与嘲讽的冷笑不同,是真心实意的开怀而笑。
少女灿烂的笑意在温暖的室内,仿佛绽放的芍药一般动人心魄。
“我的剑,名为赤霄。”
展昭随着少女的视线看向挂在墙上的名剑。
一把以斩杀上古白蛇而闻名的帝王之剑,千年的时光走过无数的战场,沐浴了不知多少帝王将相的鲜血。
持有此剑的人又怎么会是贪生怕死之辈?
它正需要以血试剑。
这恰恰是许昭白需找对手的目的。
阿呆是不需要睡觉的,它双手交叉在前,对着展昭摇头晃脑,可怜的呆子,他到底知不知道他眼前这个女人是能在楚留香面前一剑斩下无花的狠人。
她在神水宫的房间里,挂着一副极为简单的画作。
空白的画布上只悬束着一把银剑,剑身镌刻着“赤霄”二字,又有题诗述剑“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一个合格的剑客,怎么会怕生死决斗。
许昭白稍稍收敛自己的笑意,眨了眨眼睛看着红袍侠客。
“展大人,你怎知不是我要杀了西门吹雪呢?”
展昭从来像此刻一样清醒意识到,自己的这个新朋友,拥有鲲鹏一般的心志。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哪怕此刻屋内烛光莹莹,她墨发未挽,身披单薄外衣,笑意盈盈的与自己谈话,她也是不属于这个房间的,她应畅游于天地之地,高坐于明堂之上。
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哪怕前路是塞北,剑客的心总是一往无前的。
展昭无话挽救,也不能挽留。本就是他告知许昭白,西门吹雪可堪为她的对手。
她是那么的想要一个对手。
开封府不是她的久留之地。
银装配剑的女子渐渐消失在开封府的地界,展昭揣着剑靠在亭柱旁,不知在想些什么。
白玉堂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的坐在亭子中的石椅上,他这人,来得时候仗着自己的武功悄无声息的来,坐下的时候偏偏要闹出动静让别人知道他来了,可这个别人偏偏不搭理他。
白五爷屈尊降贵地讽刺他“别看了,人这会都远了。”
“也不知道你这脑子平时怎么能帮包大人办案的。”
“本来人家说不定还要在开封再呆一段时间,你拖一拖就过年了,到时候什么都好办。你还主动提什么西门吹雪,一提人肯定就立马走了。”
“这群剑客是什么样子小爷我可太清楚不过了。”
在白五爷絮絮叨叨的讽刺中,红袍侠客突然笑了出来,扭头去看坐无坐姿的老友。
“你是不是今年要在开封府过年?”
白玉堂一下就扔下手里装腔作势的茶杯,瞪着还在笑的红袍侠客。
“谁要在开封府过年?爷说的是你看上的那个女人,谁要在开封府过年了。”
展昭并不搭理气急败坏的白玉堂,一边抱着剑往城中走,一边朝他反击回话,
“我会记得和包大人说的,今年你和我们一起过年。”
“展昭!你说清楚,谁要在开封府过年啦!”
............
许昭白这边一路策马北上,到燕北境内,已经开始有风雪阻路。
神水宫处于西南之地,她从未来过北方,也不知北方冬日的风雪如此寒冷。
但她自有内功心法运转体内,只觉路径难走,燕北风光与中原景象迥然不同,冷与烈造就了此地的奇绝之貌。
“雪越下越大,咱们去前面的破庙避一避吧。”毫不在意的剑客脑袋里住着一个畏畏缩缩的阿呆。
许昭白俯身摸了摸身下展昭所送的宝马,路途难行,一路确实是辛苦它了。
“好。”
“我们去前面歇一歇,明日再走。”
此处离万梅山庄已经不远了,快则明日,慢则两三日就到了。
阿呆所说的庙里应该刚有行人来过了
搭建精巧的火堆还在努力的燃烧着,庙里也被收拾出一点能让人休息的地方。
破败的台子搭着一个大红披风,甚至还有一壶酒在旁边放着。
如果不是知道阿呆没有这个能耐,许昭白进来时几乎怀疑是阿呆提前让人收拾好了。
温暖的室内冲散了旅途的疲惫,她坐在已经被收拾好休息的地方,对着火光调息修整。
这实在是个很妙的位置,既不会离火堆太近烤的人不舒服,又不会因为方位距离太远而感受不到热量。
对许昭白这种在谷中处处有人打理好生活,出来后一日三餐都要靠酒楼的人来说,
这种在破庙也能让人过得舒服的技能简直堪称奇才。
而这位许昭白眼中的奇才正在风雪中与人比赛翻跟头。
并不知道有人在烤他辛辛苦苦燃起来的火堆,喝他从万梅山庄偷出的最后一杯美酒,睡在他收拾舒服打算今晚好好睡一觉的地盘。
他只知道朝着前方的司空摘星大喊
“猴精,输了可不准耍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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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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