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澜水波晃荡一瞬，涟漪微起。

一圈圈不明的情绪在凤眸里，慢慢扩散，慢慢平静。

狭长眼眸中，天与江与山渐次减色，一叶扁舟中，缩着一点小小的人影。

团缩的人影一双微润狐狸眼睛，清透得显出几分淡漠，好似将世间一切都映照清楚一般。

凤眸撞上对方视线，他便感觉自己藏在心里的主意好似都被看透了一般，瞳孔不自觉一缩。

不等他扯回视线，对方便轻轻垂下眼眸，看着一汪沉影江水。

事实上。

叶音只是被船上站着的两个男人吓到，差点儿就想掉头走。

可她在江心，离岸边着实遥远不说，仅存的灵力在她施展以后，恐怕要为之一空。

小狐狸不想耗费灵力，只能抿唇，看对方摇动撑杆，慢慢靠近她。

鼓了鼓脸颊，她懊恼自己从前在青丘玩水时候，竟也不学一下撑船什么的，弄得现在落得个被动下场。

“姑娘？”

撑船的包不同看着将自己抱成一团，垂眸盯着水面，有些怯生生的小姑娘，粗犷的嗓音忍不住放低一些。

“你没事吧？”

对方看起来，像是一只被主人丢弃在扁舟上的小兔子，格外可怜巴巴。

叶音抬眸看了他们一眼，看清模样之后，又赶紧垂下眼眸，缓缓摇头。

包不同样貌简陋，五官歪扭，但是浑身上下透出一股活力自信，也算有几分利落的英气，并不会令人感觉不可入眼。

站在他旁边的公子，倒是生得芝兰玉树，面如冠玉，潇洒翩然，一双清冷凤眸，还为他添了几分贵族气息，可就是令人生不出亲近的感觉。

“在下姑苏慕容复。”公子将手中折扇合拢，朝她行礼，“不知姑娘遇到了什么麻烦，我等可能帮忙？”

江湖上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北乔峰南慕容，前者说的是丐帮帮主的义子，下一任的准帮主乔峰，后者指的就是慕容复，其在江湖上的地位，不言而喻。

不过可惜了。

小狐狸对此间事情一无所知，听到对方报名字，她也只是抿着唇，不太情愿站起来，学着对方的样子，抱拳弯腰：“在下叶音。”

抱拳的少女动作流畅，可一眼就看出没有丝毫江湖气，定然只是临时抱佛脚，学着他的模样。

倒是机警聪明，不知是哪家小姐。

慕容复心里这样想着。

他含笑，不着痕迹打量对方，却连对方衣裳的料子和头上饰物出自哪里都看不出来。

真是奇怪。

见对方不愿意多说话，心有傲气的慕容复，也不愿意贴冷脸，频频和对方搭话。

包不同只好开口：“在下包不同，姑娘是被困在江心了？”

相比清冷的、并不好接近的慕容复，叶音更愿意和包不同讲话。

她看了对方一眼，沉默点头。

尽管是她自己所为，可她现在的确是被困不假。

想着，心中底气莫名充足起来。

“那……”包不同看了他们公子一眼，见对方并无阻拦之意，反倒往后挪了挪，腾出位置来，心里便有了底。“不知姑娘可愿意到我们的船上来，一起靠岸？”

叶音揪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有些犹豫。

她觉得那个叫什么慕容的人，看起来很聪明的样子，不知道会不会识破她的身份。

可被困在江心，还得趁人不注意飞回岸上，到时候说不定连尾巴都藏不住。

斟酌过后，她轻轻点头。

包不同便将自己腰上挂着的剑伸出去：“姑娘抓住了。”

小狐狸伸出手抓住，被对方拉到小船去。

她安静缩在船头上看水，好似很怕人一样，根本不回头。

为了让这个和自己女儿差不多大的小姑娘轻松一点儿，包不同故意找她说话。

“我有一个女儿，她跟你身形差不多高，可没姑娘你这样好看。”

作为一只有礼貌的灵狐，叶音在别人说话时，就不好背对对方了。她只好转过身来，将下巴搁在膝盖上，仰头看着划船的包不同。

她还是不说话，可一双眼睛聚焦，闪动着水面粼粼折射的日光，显然在认真听。

船越来越靠近岸边，包不同说得口干，停下喝水。

小狐狸才开口说了句：“她一定很可爱。”

将竹筒拧上的包不同愣了一下，继而笑开：“多谢姑娘夸赞，她那是顽皮，哪里是可爱。”

“你的眼睛。”叶音伸出白润的手指，在自己眼睑底下轻轻点了点，“都在说她很可爱。”

分明就是，为何要否认。

她果然还是不明白凡人心思。

少女神态认真，那张被冷漠神色中和的艳丽脸庞显出几分肃穆，并没有半分说笑的迹象。

包不同忽地觉得这姑娘性子，着实可爱。

他忍不住抱着竹筒仰头大笑起来。

慕容复一直侧对叶音，可也一直关注着对方动静，听到这样认真的答话，唇角也是一勾。

不过，他笑的是少女不谙世事的认真痴傻。

贵气公子转头侧眸，看了一眼挽起衣袖撩拨水面的少女一眼。

此时正值初春，冰雪消融成一江春水，又恰是日落时分，春风也微凉。

少女一袭单薄飘逸的纱衣，弯腰半伏在船头，将袖子捞在左手握着，伸出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滑过水面。

她好似并不喜欢水，指尖一触而过，搅乱满江碎金。

碎金就点缀在她指尖上，将粉润手指照得剔透，像一块上好的玉石一般。

滴答——

水珠自指尖跳落江面，浮光跃起，给她侧脸勾勒出虚幻朦胧的金边。

瞧着不与人亲近的少女，瞬间多了几分毛绒绒的暖意。

慕容复见过许多美色，看过多种风情，可也并无一人与她这般，瞧着艳丽张扬却又疏离淡漠，明明疏离淡漠，却又有一双单纯透亮的眼眸。

双重的矛盾落在对方身上，竟也显得理所应当。

贵气公子晃了一下眼，转开眸子看夕照铺江，尽头远山，有兰色暮霭轻淡笼罩。

似少女身上那层轻纱。

船只很快就靠岸，叶音眉头蹙了一下，将指尖的水甩干净，凑近鼻子闻了一下。

水有些腥，带着一股木头长久浸泡的腐朽味道。

旁人或许闻不到，可她能够。

触了一阵水面，她依旧不明白包不同口中的“不靓”为什么会喜欢玩水。

她讨厌水。

趁着两人背转身，小狐狸朝着自己的手指吹了一口气，将水迹和腐朽的木头味道吹走。

她也起身，想要朝着岸边跳下去。

转身拿踏板的包不同没瞧见，一直面对岸边的慕容复却瞧见了。

对方跳起来的瞬间，他就知道对方身无内力，倘若任由她落下去的话，一定会踩一脚的污泥和水。

片刻之间，慕容复便做出了选择。

他也跟着一跃而起，抓住少女的手腕，把人带到岸上去。

“姑娘没事吧？”

落到岸上后，贵气公子便松开了自己的手。

柔软如天际垂云的感觉，似乎还在手心消散不去，他顺势将折扇塞进掌中，代替那种微妙的感觉。

“船离岸远，姑娘又没有内力，不该冲动跳下去。”

手腕间的温热退去，叶音忍住浑身汗毛竖立的可怕感觉，才没往后面急急退去。

对方不知道她是狐狸，弹跳力很强，出于好心拉了她一把，她总不好表现得太抗拒。

小狐狸只好抿唇，小声说了句“谢谢”，垂下脑袋开始物色自己还有什么可以送出去当谢礼的东西。

答案自然是——

没有。

她身上的东西都不能再摘了。

“我、我以后再送你谢礼可以吗？”叶音不清楚凡尘的规矩是什么，有些忐忑地问。

慕容复被问得一愣。

包不同听到动静，哈哈一笑：“举手之劳，姑娘不必记在心上。”

更不需要用礼答谢。

小姑娘郑重其事的模样，真是惹人心软。

叶音犹豫点头，可还是把此事记下，等自己有机会找到什么好东西，再答谢对方就好。

“不知姑娘要到哪里去？”包不同看她不谙世事的模样，总忧心对方会被歹徒骗走。

特别是——

少女身上一丝内力也没有。

小狐狸也不知道自己要上哪里去，她现在没有灵力，好像做什么都做不到。

扎着两个包包的脑袋，沮丧垂下去。

“不如姑娘随我们一起进城，去衙门寻人帮忙？”包不同这么说。

对方看起来不像江湖中人，倒像是官家小姐，或许找官府对她有用。

他们还有要紧事在身，恐怕无法送她直接回家去，可送到城里还是没有问题的。

叶音斟酌了一番，点头答应。

或许，她可以趁机收集七情六欲，等身上灵力足够时，就可以直接布阵回去，交给阿娘重新封印深渊。

三人踏着暮色，不多时便在城门处分别。

小狐狸顺着包不同指的方向，一路避开人群往前走。

途中，她瞥了一眼关上门扇的府衙，瞧了瞧左右立着的捕头，歪着脑袋想了想，依旧继续往前走。

走了好一阵，还没看到包不同描述的那个地方，叶音只好硬着头皮，找了个身上气息和善的大娘问路。

“劳驾，哪里是那个天天开着大门不关，可以帮人的好地方？”

大娘正砍价，头也没回，反手一指：“喏，不就在你身后。”

小狐狸回头看去，只见一间上下都布满鲜花的二层小楼，门扇敞开，幽香阵阵。

牌匾上书：百花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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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身上的东西不能再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