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飞惊依然坐在那里,低着头,一杯茶捧在手里,像是在捧一本书。
楼下,我踩在木质楼梯板上,抬头时刚好能看见他那因低着头而有些看不清地上半张脸。
清新俊逸的一张脸,多情美艳的一双桃花眼。
他看着茶杯,就像在看一朵盛开的昙花,那么柔软,那么深情。
像是能融化昆仑山顶万年不化的玄冰。
我上楼的脚步沉重了起来,踩得木板咯噔作响。
一天天的,怎么竟拿美色考验本小姐。
“二小姐可算是回来了。”楼上的人头也不回,但在我的脚步声贴近时,却有几分懒散地出了声。
我刚走过去就听见他这一句,正纳闷,就见他轻轻地把手中的茶杯放到桌上,示意我看向桌面:
“早知今日,我不该和二小姐一起出发的。”他声音里带着些许玩味,颇有种看笑话的味道。
什么意思?
我把目光聚集在桌上没动几口却已经失去热气的菜,又看了看他面前吃过饭后摆放整齐的碗筷,终于发现桌子上好像多了点什么东西。
一壶酒。
但是我们根本没点酒,店家也不会送。
我点菜时候说过不要酒。
有种不祥的预感。
酒壶看样子没有被动过,安安稳稳地摆放在桌边,精致的样式和桌上普普通通的菜盘碗筷格格不入,自带贵重奢侈气场。
我拿过来,闻了一下。
顶好的女儿红。
香气四溢。
我缓缓地把酒放回了原位。
“飞惊啊……”我用大灰狼哄小白兔开门的语气喊他。
“唔?”他微微侧过头看我。
“这酒是不是一个穿着红色衣服,漂亮得不得了,说话有四川口音的人送来的啊。”我心情沉重地问。
“是啊,”飞惊淡然地说道:“他还说二小姐你要一滴不剩地喝下去,若是剩一滴他就跟你没完。”
说完,他于桌上排出五六颗梅花针来,寒光闪闪的暗器整整齐齐地码在桌子上,杀气凛然。
我眼尖地看到他的衣袖处有一处明显的破损,应该是猜到针上有剧毒不能手触,故而用衣袖来挡住暗器的。
我一下子就沉默了,探究地看向他。
“你没事吧?”我小心地问。
“托二小姐的福,无碍。”
“……”好吧,看来确实被我连累得不轻。
虽然不知道他怎么脱身的。
但如果来人是阿葕的话,这几根梅花针恐怕只是开胃菜,一般人碰到阿葕是绝对死定了,就阿葕那个脾气,没把唐门特色全招呼一遍都算他走运。
“我可以不喝吗?”我叹了口气,“我酒量不是很好。”
飞惊没动也没回答,只是静静地坐着。
很正常,我问的也不是他。
没有人回答我。
我摇摇头,伸手执起白玉的酒壶,往同样雪白无暇的玉杯里倒满红棕色的酒液,而后捏着酒杯往唇边送去。
就在酒杯接近嘴唇的一瞬间。
一道锐利极速的破空声隐隐传来。
飞惊没动就算了,我也没去拦截,任由飞针直冲着我喉咙的方向而来。
“啪”地一声轻响。
酒杯在我手中断成了两截,酒香晕满我的衣襟和地面。
“你倒肯喝?”
一个穿着绯衣的少年从窗后闪身而出。
他黑发如墨,肤白胜雪。一身只有三色,却黑的越黑,白得愈白,红得更艳。
“既然猜到了是你,那肯定是要喝的。”我掸了掸身上的酒液。
那双凌厉的凤眼含怒撇过来,犹如利剑般锋锐:
“不怕我毒死你?”
“怕,”我慢悠悠地说,“你毒术传承自老字号温家,是个人都要怕的。”
“那你还喝?”
“没办法,我更怕你生气。”
“花言巧语倒不少!我可不吃你那套!”阿葕冷笑。
我摊摊手,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顺便拉开椅子让他也坐。
“你要是不喜欢那我就不说了。”
阿葕白了我一眼,解下披风坐下了。
掌柜的也很有眼色,连忙叫跑堂的给我们这桌菜品碗筷撤下,还上了一壶沏好的热茶,又端了些干果蜜饯摆置在了桌上。
我拿过一颗核桃剥了起来,见飞惊又去看他那杯早已冷下的茶,便顺手给他抓了把瓜子示意他老老实实吃,别掺和我和阿葕的事。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要来?”
果然,阿葕开始了。
“我又不是算命的,怎么能算得到你会来这么小一家酒楼。”我摇了摇头,把手里剥好的核桃仁用帕子裹起来放到阿葕的面前。
嗯,我没说谎,这个吃饭的地方真的是随便找的。
我要是知道阿葕来江西了,绝对拉着飞惊八百里加急,快马加鞭去杭州,怎么可能在江西境内逗留。
“少装模作样了,我说的是江西!”
“当我不知道,你早就知道我要来江西,所以故意跑走,我千辛万苦地跑来找你,你倒好,躲出去就罢了,身边又多了一个。”
阿葕素白的指尖捏起一颗核桃仁,在我的刻意诱哄之下,总算不像之前那般气汹汹的了,只是埋怨了我两句——
就是说最后一句时候还没忘瞪飞惊一眼。
我也扫了一眼飞惊。
他低着头,被瞪了也没反应,像个孤零零的小可怜。自从阿葕坐下,他就只是跟个木头人似的待着,我给他抓的瓜子也没动,活像个盆栽。
我继续安抚阿葕:“怎么会是躲你。是我爹,他受伤了给我传信,让我去看看他。”
说完我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别生气了阿葕,只是不巧而已。”
才怪。
我确实是故意躲着阿葕的。
他舅舅说了,我再跟阿葕走这么近,他就把我的腿打断然后把我拉去老字号温家试药。
咳,洛阳王温晚啊,怎么也得给他点面子。我真不是怕他。
对于阿葕我这理由应该是天衣无缝的吧?
虽然我爹受伤那事只是赶巧,不到寺庙之前我都不知道有这回事,更别提传信了。
但在场的知情人士就狄飞惊一个,他当好一个植物人,老老实实地别说话没事的。
“二小姐——”
可惜植物人突然动了。
我挑了挑眉,把头转向这个不老实的盆栽,在阿葕看不见的地方,我的表情如临大敌,目中凶光四溢——
狄飞惊你最好老实一点,不该说的别说。
“……唐公子和二小姐慢慢谈?在下还要去照料马匹。”在我的目光威胁下,他却只是平静地说了一句。
原来是找借口跑路,吓死我了。
“嗯嗯,你去吧。”我松了口气。
他不紧不慢地起身,跟阿葕招呼了一声,而后从容地下了楼。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他离开时候嘴角好像带着一丝笑意。
他怎么这么爱笑。
“你刚刚去哪了?”
狄飞惊一下楼,阿葕就追问我。
好在我早有准备,不动声色道:“白家来人谈青州的事,不好在大庭广众说,就出去避了避。”
我发誓我的表情一点问题都没有,说的也全是实话,就算是神仙也不能看出来我的话有问题。
可阿葕却直接一声冷笑,把我给他剥的核桃仁在葱白似的指尖捏了个粉碎:
“白家?我怎么看你和那个玉郎聊得挺开心的?”
“……!”阿葕怎么知道江枫的!
我愕然。
迅速在心底推演了下时间,还是没找到问题:
阿葕不可能见到江枫的,我还没迟钝到有人偷听偷看还察觉不到的地步。
要说江枫离开时遇见了阿葕也不可能,我和江枫分开了之后第一时间就回了楼上,也没听见有什么特别的动静。阿葕和狄飞惊交过手,必然是在我和江枫谈话的时候。
这样一来,阿葕根本没理由知道江枫的存在。除非——
我猛地看向楼梯口:
靠啊!
我说狄飞惊这小子怎么不装盆栽看热闹了!
原来是早把我给卖了!
好美丽的一张脸,好狠毒的一颗心!
“怎么?还想继续骗我?”阿葕凤眼凛然,直直地看着我。
我心思急电转,好在应付他我还算熟练,信誓旦旦道:
“我冤枉啊!他就是给白家做说客的啊。”
“放心吧阿葕,在我心里你是最漂亮的,江枫都不如你!”
然后我又管店家要了些松子。
我要的松子是生的,味道比起熟松子来说更加难得些,自带松香的气息还甜甜的,阿葕就喜欢吃这种。可惜这种都没开口,需要用小钳子一点点破开,一个不慎就容易把果仁弄碎。
我专精指法多年,也不用什么锤子钳子,手指微微用力,结实如石子的松子外壳就裂开了,里面果仁还白嫩嫩的完好无损——给阿葕开松子都快变成我的绝活了,练了不知道多少年。
我一颗一颗地剥着,阿葕的表情也慢慢缓和了下来——其实我觉得他本来也没多生气。
阿葕爱吃醋,但没到不准我和别人说话那种程度。他的气更多是气我没告诉他自己离开了江西,让他扑了个空。
我这表现效果还算不错,成功把他哄了回去。
他那双凤眼缓和下来后便显得格外的妩媚,他不生气时是很文静的,配上他那轻薄美艳的长相,勾得人心头痒痒。
“你之前和狄飞惊打起来了?没吃亏吧?”我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但也有几分关心地问。
狄飞惊的底子我没摸透,只知道这小子不简单。
江南霹雳堂封刀挂剑,专研的就是火器和指法。
我能看出来狄飞惊这小子功夫也在手上,但却摸不准他的具体路数。
我打小不说遍查百家,也算对江湖中出名的武学了然于心,眼力自认还是不凡的。这次什么都没看出来对我来说可是稀罕,不然我也不会非要跟他一起走,就为了查勘他的底细了。
阿葕毒术极好,可身手还是弱了一点,以前连阿鸩都应付不来,这次对上狄飞惊,我可不觉得他会是那个深藏不露家伙的对手。
阿葕却轻哼了一声:“放心吧,我没拿他怎么样,我又不是不讲理的人。”
说着又白了我一眼。
我一奇,刚想问,便想到了之前狄飞惊那颇有内涵的说话艺术。挑了挑眉,有点同情阿葕:
想来这次阿葕是被飞惊用话哄的,狄飞惊那小子心脏得很,轻轻松松就能把阿葕摆平了,这次应该连真实武功水平都没露出来。不然阿葕哪里会表情这么轻松,他打不过阿鸩时候可是从来都咬牙切齿的。
我这边猜测着,手下已经堆了一堆的松子壳。窗户开着,秋日的下午阳光是最好的时候,此时洒在桌子上,颇有一种岁月静好之感。
我本来以为今天这关算是过去了,没想到阿葕还是提了我最不想听他提的事情:
“阿洁,你这次出门会带上我吧?”
他很期待,凤眸里像是住进了星光。
我看着他,无奈地。
阿葕比我还小两岁,而且体弱多病,武功又差,最主要,他还是唐家和温家的心肝宝贝……
他要是掉了一根头发,他舅舅都绝对会亲自上门把我毒成秃子的……
所以我基本上出远门都要避开阿葕。
但我又不能直接拒绝他。
我不怕拒绝他之后他生气。他很好哄,但我怕他难过,难过起来的阿葕就不再神采飞扬了,神采飞扬的阿葕才是最漂亮的阿葕。
对上那双有几分不谙世事的凤眼,我设法做出为难状:“我这次去,是要谈生意的,你也知道今年江南霹雳堂的供货出了点问题,万一有冲突我怕你吃苦,不如你留在江西等我回来?”
“我不怕!”阿葕坚定的摇了摇头一副跟定了我的模样。
我正头疼,突然一声轻笑从梁上响起,随后就是一句带着调侃的话:
“没想到二小姐这么为难,那楚某实在来得不巧了。”
我靠!
又是谁啊!
不要学二小姐,她是人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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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杭州队友3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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