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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李外婆,芒青随手抽了根狗尾巴草,一边编,一边闲庭信步般漫无目的地晃悠。
年轻人把编好的兔子插在路边的土堆里,做了一个对拥有系统地图的玩家来说略显刻意的动作。
芒青回头看了一眼,朝还跟在身后的冷血发出了同行的邀请,“一起去转转吗?”
冷血没说话,沉默地跟上了她的脚步。
芒青没有表现出很强的目的性,仿佛一个真正游手好闲的富家子弟般东摸摸西瞅瞅,甚至还煞有其事地买了两包她并不爱吃的饴糖。
冷血却发觉他们正在逐渐靠近那处发现了赵大尸体的河滩。
芒青沿着河道又往前行了一段,才终于停下了脚步。
少年人站在芦苇丛旁边,跃跃欲试地四下环视一圈,从地上捡了根棍子,变戏法似的摸出一团棉线,套了颗饴糖上去。
抛了一杆的玩家发出热情邀请,“冷捕头一起吗?”
她展示那包鼓囊囊的黄油纸,“还有饵。”
冷血:“……”
他虽然没钓过鱼,但直觉不会有鱼上这样的钩。
芒青瞅了瞅npc的表情,笑了。
玩家坐在一块较为平坦的石头上,悠闲地舒展了一下两条无处安放的腿。
即使技术略微显得有些粗糙,钩子也相较而言有点直,不过,对于将要被钓的鱼而言,在人类抛出饵料的那一瞬间,它们就已经得到了咬钩的契机。
有几条鲫鱼凑过来,好奇地啄了两下这颗罕见又美味的饵料。
芒青撑着腮,看那些黑黑的小影子在水下游来游去,带起河面上一片V字形的波纹。
冷血有点惊讶于饴糖真能吸引到鲫鱼。毕竟当下这样糖类制品稀缺的年头,能想出用它钓鱼的奇士也实在算不上多。
“要是冷捕头拿着网兜就好了。”
想一出是一出的年轻人发出一声感慨。冷血抬眼去看,发现此人的面上其实并没有多少遗憾的神色。
他抿了抿唇。芒青偏头瞧了一会儿,转回脑袋闷闷笑了两声。
冷血:“……”
他罕见地露出了一点不同于以往的、没什么杀伤力的恼火。
芒青用托腮的那只手半捂住了下半张脸。这样的姿势显得她手腕内侧青色的脉络更明显了几分。
她的肩膀毫不遮掩地耸动了两下,火上浇油,假模假样地继续道,“没关系,其实我也没有想要冷捕头接话。”
*
神侯府的冷捕头是一个很习惯忍耐的人。
——“他的血一定是冷的。”[1]
在冷血还没有成为名动天下的捕快时,他曾经的五名教习师傅都曾做下过类似的评断。
这是一种令人胆寒的特质。在你感到疲累的时候,他不会疲累;在你想要放弃的时候,他不会放弃;在你想要松懈的时候,他仍旧保持着警醒。
与这样的人为敌,无论是谁都不会很得意的。
冷血一开始并不叫冷血,不过,那时他还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名字。
如此称呼他的人多了,这两个字也就变成了能够代指他的称谓。
在刚刚拥有了一点短暂的、情景性记忆的年纪时,冷血就已经和诸葛神侯有过一段不浅的缘分了,甚至险些成为神侯府真正意义上的“公子”。
只是,这个被母狼喂养长大的孩子似乎更适应野外的生活。
他天生就属于丛林。
相似的经历让冷血和阿飞拥有了相似的、如同孤狼般的兽性,乍一望去,便总让人觉得他们的气质分外肖近。
……
属于丛林的冷捕头在开封府城的汴河边陪人钓了一下午的鱼。
暮色四合,迎光的波纹被点染成了一片灿黄。
夹杂着凉意的清风吹拂而过,水面便会呈现出缎面丝绸般的质感。
芦苇轻轻摇晃,顶端蓬松的白色毛絮在阳光下尤其显得朦胧而梦幻。
芒青撂下鱼竿,起身抻了个懒腰。
骨节发出细微的清脆声响,这样的动作使她看起来仿若一张缓缓舒展的长弓。
阳光为她镀上了一层柔晕的金边,更显得此人剪影腰窄腿长。
冷血的指尖忽然蜷缩了一下。
芒青把捡来的木棍重新放归大自然,肚皮溜圆的鲫鱼继续在芦苇间游荡。
感谢空军佬的馈赠。
冷血的好奇心并不重,除却办案之外鲜少过问旁人的事情,但今日却有些不同。
也许是对自己干站一下午看人钓鱼的行为感到莫名其妙,也或许是出于一个干站一下午看人钓鱼,那人却一条也没钓上来的冤种的不解,亦或者还有一些就连本人都尚未分明的缘故,在短暂的沉默后,冷血还是道,“你的鱼没钓到。”
芒青稍感惊讶,复而又笑了。
“不。”她用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沾到了泥土的手指,垂下眼帘,轻声回答,“鱼已经上钩了。”
*
每一个成功的玩家背后都有默默支持她的npc。
虽然冷捕头只起到了一个气氛组的作用,但芒青还是很客气地请他搓了一顿。
待饭菜上齐,冷血看着一桌子的红烧鲫鱼清蒸鲫鱼凉拌鲫鱼鲫鱼豆腐汤陷入了沉默。
就算不吃饭也不会饿的玩家抽出一双筷子,盛情道,“就当是我钓的了。冷捕头别客气。”
冷血盯着她,没有说话。
店小二脖子上夹着个本,手里还拿着个本,握了只碳笔走过来,“客官,咱们店里实在没有多余的鲫鱼了,这个葱烧鲫鱼做不了,四十文,给您划了哈。”
冷血:“。”
芒青莫名从npc的表情里读出了一抹控诉,板着脸,一本正经地回复小二道,“可以。”
冷血:“……”
他静默片刻,还是抽出了筷子,埋头扒饭。
冷捕头似乎还没能获得使用舌头挑刺的技能,下嘴前总会选择把鱼骨先挑出来。
细小的尖刺沾在筷子上,冷血面无表情,跟它抗争了许久,还是没能把这根明明没进嘴却仿佛已经哽在了喉咙里的鱼骨头弄掉。
玩家的目光落在那双筷子边,片刻后逐渐上移,最终和冷血对上了视线。
芒青:“……”
冷血:“……”
芒青的嘴角向上扬了一个像素点。
冷血的嘴角向下撇了一个像素点。
芒青捶桌爆笑。
冷血:“。”
年轻人乐得直不起腰,颤颤巍巍地伸长胳膊招了招手。
得到示意的店小二当即赶了过来,“客官?”
芒青的声音里还待着明显的笑意,朝他道,“劳烦上碗清水。”
小二没有多问,“哎”了一声,立刻去办了。
陶碗端上来,芒青从鱼肉上挑起一根刺,在水面点了一下,雪白的鱼骨头就这样乖顺地落入了水碗里。
少年人得意地挑一下眉,做出总结,“智慧。”
冷血静静地看了她半晌,垂下眸,学着芒青方才的样子,把沾着刺的筷尖放在了碗里。
两根鱼骨浸在水中,缓缓交错在了一起,随着清水被搅动的方向轻轻旋转。
一顿饭,冷捕头吃得分外辛苦。
待二人走出食肆,已是将近酉时。
暮色像一块厚重的幕布,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向西挪移,逐渐遮盖苍穹。
近几日间,开封府城是没有夜生活的。天色将将擦黑,百姓们便紧闭了门户。极个别胆子较大的富庶人家出门时,随行仆役的数量也明显增加了许多。
不过,对于拥有游戏读档功能的玩家和经常性痛殴坏蛋的冷捕头而言,隐藏在暗处的不知名凶手并不能给他们带来恐惧。
两个人转悠回了客栈。
大堂内不复白日顾客盈门之景,空旷得几能让人听见回声。
油垢堆积的桌面泛着雾蒙蒙的油光,老板随意挑了张桌子,点了一根细细的蜡烛。
风将窗扇吹开了些许。她翘着脚,抓耳挠腮地拨弄着算盘珠子核对账本。搭班的店小二长长地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
财神像静静地立在柜台上,注视着两名踏进店里的客人。
那双金铸的空洞眼眸在昏暗的屋舍之中竟然显露出了几分不祥的可怖。
木质楼梯被踩踏时发出了“咯吱”的短促哀鸣。
芒青第二次在这间暂住的厢房前停下了脚步。
年轻人扭过头,半张莹润的侧脸笼罩在窗外投射进来的墨蓝天色内,显露出了几分如同瑟秋般的凉意。
那身原本明度就相对偏暗的劲装似乎也被映成了更为深浓的玄黑。
芒青笑意盎然,心情很好地朝冷血挥了挥手,“冷捕头晚安。”
冷血虽然不知道“晚安”是什么,却无师自通地领会到了对面人想要表达的意思。
他注视着芒青,没有说话。
芒青也并不十分在意数据小人的想法,话毕便随手带上了门。
木制的门扉合拢前,冷血瞥见了那根被摆放在了桌子边缘的熟悉木棍。
他不由微微皱了一下眉。
这实在不是什么安置圆柱类物体的好位置。尤其此棍还长得分外标志,表面光滑,连块斑纹、疤痕都没有。
房门彻底闭合在一起,阻隔了屋外之人的视线。
芒青闲庭信步,走到桌前端详起了那根木棍。
她轻笑了一声,鞋尖往前踏了半步,踩住了一根不知何时落在了桌下的发丝。
*
习惯在野外生存的兽类即使入睡,也通常会保留着一二分用以应对突发状况的警觉。
几乎是在那一点金属碰撞的突兀脆响传进耳中的同时,冷血便猝然睁开了眼。
青年神色清明,几乎让人疑心他本就没有休憩。
冷血分毫没有拖泥带水,翻身下榻,三两步走过去拉开了屋门,显露出了一种绝不会被低血糖困扰的气血充足。
走廊里一片安静,一如往常,仿佛先前所闻俱是冷血的幻觉。
黑暗如同潮水般无声地包裹着他,似乎要将这个突兀闯入的不速之客也纳入怀中。
冷血没有动。他静静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既没有前进一步,也没有后退一步。
直到面前那扇紧闭的门扉之上突兀地出现了一块黑色的斑影。
冷血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片与油纸色调不符的黑影,片刻,终于恍然地辨认出了它的轮廓。
那是一只圆睁的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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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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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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