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风从窗子里进来,放下来的床幔被吹得摇摇晃晃。未合严实的窗缝自外传来阴郁中万物崩灭的气息,秋末的雨总在夜间出来乱人心神,瓦檐上悬着几滴雨珠,吧嗒一声落进泥土里。
送走了小皇帝这尊大神,屋子里又归于平静,祝向云瞪着眼躺在床上,青灰色的雨声在耳边吧嗒吧嗒转,营营扰扰的,竟使人无端生出些许烦躁。
祝向云就这样瞪着眼躺到了天亮,日光刺破云层洒进屋里,没有绚烂的色彩,只有木头从内至外腐朽的气味漂浮在空气里,她终于舍得合上眼帘,一息过后,她穿戴整齐地推开了门。
她出门的瞬间,余光敏锐地捕捉到楼下大堂的异样,原本略有喧嚣客栈此刻诡异地安静下来,那些看似闲散的江湖食客在她出现后,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虽然他们很快又佯装无事发生,继续和周边的人高谈论阔,但那短暂凝滞的空气,足以让祝向云后颈的汗毛悄然竖立。
踏下最后一节台阶时,她清晰地感觉到数道视线如附骨之疽般黏了上来,阴冷滑腻,像是蛰伏在暗处的毒蛇吐出的蛇信子,一寸寸舔舐过她的后背,更令她感到不适的是,那些视线中还暗藏着算计和贪婪,仿佛她是落网的飞蛾。
她面上不显,右手却不着痕迹地搭上剑柄,指尖触及冰凉的剑鞘时,她听见大堂角落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金属摩擦声,有人和她一样在暗处亮出了自己的兵器。
空气骤然紧绷,好似胸腔里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整间客栈的气氛陷入了诡异的静止,只余她在柜台前放下钥匙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这死寂中格外刺耳。
就在她收起掌柜退的碎银时,一道黑影骤然从楼上翻下,寒光直奔她的后心。
她耳廓微动,身形猛地一闪,一枚淬了毒的飞镖几乎是贴着她鬓边的发丝掠过,有几缕青丝恰好落在地面。
赤霄剑也在这时飞出,“铮“”的一声,双剑相击,嗡嗡作声,震声未绝,这一计横劈使上了十成力,存心要砍断那人的剑刃,也正如她所想,那柄偷袭她的剑在她的一击过后直接碎裂。
然而袭击并未结束,大堂内原本静坐的食客骤然暴起,桌椅翻倒声中,数道寒芒从四面袭来。
祝向云眼中冷光一闪,白光如虹,最先扑上来的杀手四肢绽放出一条细小的红线。她目光一顿,旋身错步,剑锋回转间精准架住右侧劈开的刀刃,火星迸溅间,她当即飞出一脚踢去,直接将另一杀手踹得飞出去,砸散两张木桌。
都说双拳难敌四手,她今日总算见识到了。
一念至此,手中长剑在地面一点,她当即借力旋身翻过,以剑做轴,长腿横扫,闪电之间,又是一名杀手直接砸穿客栈的大门飞了出去。
但见剑光霍间霍,祝向云又是一剑横扫,不疾不徐,自有温雅之气拂面而过,客栈外路边的野草欣欣向荣,不见剑气汹涌澎湃,只此一剑挥出,好似人和剑都真正融入了这方天地,这才是真正的浩然正气。
客栈内一片狼藉,横七竖八倒伏的杀手或仰或俯,有的还保持着晕死前挣扎的姿势,手中的兵刃散落一地,鲜血自他们身下缓缓渗出,在陈旧的地板上汇成一条蜿蜒的血红小溪。
祝向云出手极有分寸,每一剑都精准落在他们经脉要穴上,既未取人性命,又让这些杀手毫无反抗之力,此刻这些往日杀人不眨眼的杀手,只能像被抽了骨头蛇瘫倒在地,徒劳地挣扎。
她余光扫过,蓦然发现其中有几个杀手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之色,他们腮帮微动,显然是要咬破毒齿间的毒药自尽。她素来不会如人所愿,直接一把迷药洒下,不过瞬息,那些企图自杀的杀手无一例外眼神涣散。
可她并未因此放下戒心,先前在江夏的经验告诉她,斩草要除根,她提着剑,缓步上前,剑刃上还流着鲜血,一阵凉风吹过,鲜血滴落进木板的缝隙里。
皂靴底碾过木板地发出轻微的嘎吱声,顷刻间,只闻嘎巴一声,她干脆利落卸了每一个杀手的下巴,直接让他们失去了闭嘴的能力,末了,指尖连点,她又封住了这些杀手好几处周身大穴,确保无一漏网之鱼后才安心。
待一切处理妥善,她提着剑来到客栈外,抬头一瞧,思考片刻后足尖一点,人已乘风飘起,衣袂翻飞间,竟似一片被夜风卷走的落叶,轻盈得没有半分重量。
瓦未响,尘未惊。
等再次抬眼时,她已然坐落在屋顶。
伤而不杀,她觉得自己可真是当世绝无仅有的大善人,连石观音这种作恶多端的恶人,她也能移开自己的剑。
祝向云漫不经心地处理着手腕上的伤口,人会力竭,剑会卷刃,哪怕是她也难以招架十名齐心协力的杀手。
直觉告诉她,还会有人来找她。
昨夜落了雨,风中飘着氤氲的水雾,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浓厚的腥味,忽浓忽淡,一阵清风吹过,滚滚露珠跌落至青草间,悄然无踪。
她很喜欢这种湿漉漉的早晨,雾气能掩盖很多东西——比如萦绕在她鼻尖的血腥味。
“看来我们来得正是时候。”声音从下面传来,像生锈的剑划过沙砾,隐约中还能听见一分温情。
祝向云向下看去,一坛来势汹汹的酒坛直直冲她而去,对方出手的力度并不轻,若是普通习武之人硬接下来,腕骨少说也要疼上几个月。
这么一坛带着汹涌力度的一坛酒,碰上祝向云的那一刹那就仿佛被提前卸了力,宽广的袖子一卷,酒坛稳稳当当地被她接住,连一点撞击声都未曾发出,就好像有人恭恭敬敬的为她送来了酒。
酒坛上的红封还未掀开,酒香中带有桑叶独特的清香便已经泄了出来。
她轻轻放下酒坛,指尖在粗糙的陶面停了一瞬:“多谢你们的好酒,只可惜……”她无奈摇头,心情算不上多好,“只怕要辜负你们的好意了。”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许久不见的中原一点红和曲无容。
看着曲无容的腰身已显丰腴,一点红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那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不禁令祝向云莞尔一笑:“话说回来,你们来找我做什么?”
里面可有一点红以前的故交,他胆子也是真大。
一点红从客栈里拖出一条完好的长凳,袖子抚去灰尘的动作轻柔得不像是一个杀手:“请你喝我们的喜酒。”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诉说今日天气正好一样。
“怎么突然……”话说了一半,祝向云忽然噤声,她这才想起,一点红早已脱离了那个杀手组织,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剑柄,有些懊恼,“是我失言了。”
曲无容掩唇轻笑,面纱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祝姑娘不必介怀,我们特意没有张扬,就是想亲口告诉你这个喜讯。”说着,她不自觉抚上微拢的腹部。
祝向云擦拭剑刃的手一顿,晨光刺破云层洒在她身上,她的表情也有几分柔和:“无论如何,都要向你们道一声恭喜。”她将沾了血迹的帕子往后院一扔长剑归鞘,苦笑一声,“只是眼下我实在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贺礼,容我日后再补上。”
曲无容扯了扯一点红的袖子,示意他说点什么,一点红这才开口:“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祝向云不想拂了他们的好意,于是指着客栈说道:“里面可能有你认识的人,麻烦帮忙”辨识一下,最好做个标记……”顿了顿,“留个活口,我还有事要问。”
再难撬开的嘴,也有总会有撬开的那日,更何况她根本不需要这些人吐出来的消息,她可以自己杀上薛家庄。
可能有些难度,若是带上楚留香,问题应该不大。
就是要如何哄着楚留香和她一起去踢馆子,这是一个有待商榷的问题。
10.
一点红和曲无容来得突然,离开也很突然。
祝向云还坐在屋顶,晨雾渐渐散去,她正在思考要不要下去找点吃的。
自从昨晚和小皇帝唠了半宿后,她就一直思考早起后应该吃些什么,率先闯进她脑子里的是烤肉,然后……
然后烤肉的味道就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甚至她闭上眼睛想到的也是五花肉滋滋冒油的声音。
辗转反侧,寤寐思服。
她觉得这话也不一定是用来形容喜欢的人,也可能是写诗的人半夜梦到了喜欢的食物,碍于面子,这才借心上人说出来。
饿,是真的很饿,饿到她恨不得啃了墙皮,她从袋子里摸出先前准备的干粮,只是咬了一口,就没了心情。
太干巴了,她想吃肉。
就秉着这样的念头一直等到了天亮,谁成想一出门就碰上了一群煞星。
祝向云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已经岌岌可危了,满脑子只剩下对烤肉的执念。
“哟,在上面赏日呢?”
熟悉且欠扁的声音自下方传来,她懒洋洋地垂下眼帘,正好对上朱淮序那张写满戏谑的脸,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看得人无端冒火。
祝向云嘴唇嗫嚅,最终憋出两个字:“有病。”
她正欲收回视线,只见三辆满载的板车“吱呀”一声停在客栈门口,拉车的马匹还喷着白气,马蹄不安地刨着地上的尘土,几个短打装扮地伙计麻利地跳下车。
粗麻布盖着货物,其中一个伙计掀开布角,露出几筐还沾着露水的新鲜青菜,翠绿的叶子上还挂着露珠,在日光下闪闪发光,另一辆板车上堆着鼓鼓囊囊的麻袋和几筐鱼尾拍打箩筐的活鱼,隐约能看见里面圆滚滚的土豆和萝卜探出头来。
最令祝向云移不开眼的则是第三辆板车,那上面赫然摆着半扇新鲜的猪肉,肥瘦相间的肋骨让人一下子想起清香的莲藕排骨汤,旁边的麻袋里依稀能瞧见露出来的鸡爪。
“我收回方才骂你的话。”她能屈能伸。
朱淮序故作伤心:“现在才收回,会不会太迟了?”
祝向云托着下巴:“不迟,我可以再骂你一句然后光速道歉。”
待朱淮序再次抬眼时她整个人已经从房顶上下来,他低眉思索了片刻,问:“烧烤还是烤肉?”
祝向云眉梢一挑,没有丝毫犹豫:“我就不能都要吗?”
朱淮序无奈摇头,指着客栈的房顶:“既然这么贪心,那就劳驾你再上去一趟。”他故意顿了顿,眼里泛起促狭的笑意,“记得多取几块完整的瓦片,可别摔着了。”
为了瓦片烤肉,祝向云很快就从房顶上取下几片沾着青苔的瓦片,整整齐齐的叠在她的手中。
朱淮序接过瓦片朝后院走去:“行吧,您老一边歇着,且看我大展身手。”
祝向云跟在他身后:“你会烤肉?”
“不会啊。”朱淮序答得坦荡。
那你说得这么信誓旦旦?祝向云正想呛他一句,又听得他道:“但我会洗瓦片。”
祝向云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她已经习惯了朱淮序间歇性抽风。
暮色渐沉,客栈后院炊烟袅袅,忙活了一天,终于在太阳快落山时,祝向云接过了烤肉这个重任。
洗净的瓦片放在小火炉上,瓦片被火焰灼烧得微微发红,用刷子在上面刷上一层薄薄的油,祝向云将早已切成薄片的五花肉铺在瓦片上,肥瘦相间的猪肉在碰到滚烫的瓦片,立刻“滋啦”一声蜷缩起来,油花迸溅,香气瞬间四处飘散。
她麻利地翻动着肉片,烤出来的油脂将瓦片浸染得油亮。
“烤肉倒是没问题了,我的烧烤呢?”她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迫不及待地夹起五花肉在干碟中裹了一圈番椒,烫得她直吸气也不肯吐出来。
果然,瓦片烤肉别有一番风味。
反观朱淮序那边,他正手忙脚乱地给肉串和素菜刷着酱料、翻面,油脂滴入炭火,腾起一阵带着肉香白烟。
祝向云准备过来看看情况,瞧见的便是朱淮序逐渐得心应手的样子,她拿起一串烤好的韭菜,撒上胡椒和番椒粉。
朱淮序将烤好的肉串放进托盘里:“你为什么这么悠闲?”
祝向云又拿起一串烤好的肉串,孜然和烤肉的香味在唇齿间爆开:“因为我这人特优秀。”
眼看着烧烤烤得差不多了,朱淮序端着托盘来到瓦片烤肉的地方,瓦片上正躺着一条一面金黄的烤鱼。
朱淮序才拿起筷子夹了一片肉,客栈门口就传来了新的动静,他不慌不忙地拿起一片青菜裹着烤肉:“看来又是找你的。”说完便一把塞入嘴里,今夜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他绝不为之动摇半分想要吃肉的心思。
这些食材花得可都是他的钱啊!
他那侄子心太黑了。
祝向云也随之入座,学着他的样子撸下一串烤肉:“来一个打一个。”
朱淮序一边翻着烤鱼还不忘记怼她:“你倒是自信。”
“不自信那就只能等死了。”竹签被她丢进竹筐里。
“祝向云——”
“陆小凤?”祝向云率先见到的是那抹亮眼的红色,对于陆小凤出现在这里她感到十分惊讶。
“你不是去京城找人了吗?”她瞥了一眼他身后的一个陌生男人,另一个她认识,司空摘星。
想来花满楼和金九龄此去也是一无所获,她对此并不意外,毕竟绣花大盗就在大众眼皮底下晃悠,花满楼又怎么会得到其他有用的信息?
陆小凤毫无精神的眼睛在见到祝向云后,顿时亮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会袖手旁观的人。”
“对了,我给你介绍一个人。”陆小凤激动地侧身,露出跟在他身后的男人,“这是我的朋友,蛇王。”
祝向云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还是很客气地回了一句:“足下美名,在下也略有耳闻。”
蛇王激动的浑身发抖,眼泪不自觉从骷髅般的眼眶流了出来。
祝向云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小步,她总感觉有大事要发生,陆小凤的朋友似乎脑子不太好啊。
还未等想明白熟悉之感从何而来,蛇王已经哭着跪在地上,祝向云当即转身就跃上房顶,逃跑的速度和陆小凤遇见上官丹凤时有得一拼。
“那谁……”
眼见着蛇王又要跪下磕头,陆小凤眼疾手快地点了蛇王的穴位。
“我说老朋友,你这是要做什么?”没看到他朋友吓得直接跑路了。
蛇王激动得泪流满面,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语来。
祝向云没有要下来的意思,她还不想折寿,也不想被人碰瓷。
她斟酌着用词:“那位大哥,咱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无冤无仇的,您别害我啊!”
蛇王?她总算想起来这人是谁了,广州有名的地头蛇,手下众多,连当地官府也忌惮他三分,还和金九龄有着浅薄的交情。
不过,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又不认识蛇王。
祝向云的脸色不太好看,还是朱淮序率先解围:“这位兄台,别动不动就下跪,有什么事我们好好说。”
“对啊,你说你要找我朋友,现在找到了,怎么连话都说不出来了?”陆小凤也很纳闷,他感觉祝向云的眼刀快要把他扎成个刺猬了。
蛇王起身,抹了一把眼泪:“公孙兰死了。”
陆小凤立马就明白了蛇王如此激动的原因,他虽从未过问蛇王的过去,但他知道蛇王有个死敌。
祝向云却不买账:“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又不是她杀的公孙兰,他要磕头,也应该给刽子手磕头,对着她下跪磕头,这算什么事?
“公孙兰是恩人抓住的。”蛇王还是很激动。
祝向云淡淡道:“不会是我也会是别人。”
陆小凤和朱淮序好言相劝,总算劝动蛇王打消了要下跪磕头的念头。
“按理我应该早些来答谢恩人的,可惜恩人行踪不定,这才拖至今日。”
祝向云并不是很在乎蛇王的感谢:“当时无情也在济南,就算没有我,公孙兰也会被抓到,你若真的要谢,还是去谢无情更为妥帖。”
想来无情比她更擅长应付这种场面。
“还是要多谢恩人,若恩人遇到了困难,在下定倾尽全力相助。”蛇王说得诚恳,生怕祝向云不买账,他又透露了一个消息,“恩人和西门庄主的比试,已经……人尽皆知了。”
“我知道。”祝向云点头,又指着角落里捆成粽子的杀手,“已经有不长眼的找上门了,所以我也给了他们一个不痛不痒的教训。”
如果和丢掉性命相比,被挑断脚筋手筋确实算得上不痛不痒的教训。
陆小凤细数了一下,正好十个人,而且每一个人都还活着,只是手脚皆废,连下巴无一例外都被卸掉了。
“他们还活着。”陆小凤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叹气,但他就是想叹气。
祝向云还是坐在屋顶上,似乎只要蛇王不离开,她就不会下来:“我又不是以杀人为乐的魔头,杀了他们只会让我更加烦躁。”
陆小凤突然说道:“你真不像是一个剑客。”
一个真正的剑客应该是快意恩仇,不会像她一样在乎身死,陆小凤好像明白了西门吹雪为什么一见到她,就是一副看不惯她的样子。
这样的持剑人不是西门吹雪梦寐以求的对手,但她的天赋高得吓人,没人愿意和这样的人交恶,不是对手可以是朋友。
祝向云古怪道:“你被西门吹雪附身了?”
陆小凤瞬间了然:“看来这话西门吹雪也说过。”
祝向云并不是很想点头,但她看到朱淮序快要把她烤好鱼吃完时,她再也忍不住了,一阵清风拂过,祝向云已经落在朱淮序对面:“和你做朋友,唯一可能需要担心的就是会不会被你给坑死。”
“你们想吃自己烤,别杵在那里了。”她头也不抬。
蛇王和陆小凤说了几句,便要告辞,临去前,祝向云叫住了他:“那位兄台,你如果要想继续往前走,走哪条路,你可得想清楚了。”
“多谢。”蛇王身形一顿,良久才道了一句。
陆小凤一脸惊骇:“你和蛇王认识?”
就在朱淮序准备虎口夺食时,祝向云抢先落下筷子:“不认识,但听说过。”
百晓生那个嘴上没个把门的,偏生野心很大,胆子却小的出奇,多套几次麻袋就问出来了。
拳头硬才是道理,这可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司空摘星,你可真会给我惹麻烦。”祝向云没好气地斜了司空摘星一眼。
“你这可不能怪我。”司空摘星狠狠地咬了一口肉串,“只能说这件事注定要归你管。”
“你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祝向云被他的无耻震惊到了。
他们都心知肚明所说的是什么麻烦,盐引造假,这的确是一个特大麻烦,所以司空摘星这些日子直接在江湖没了踪迹。
不过现在他不用再躲藏了,因为他知道解决麻烦的人已经有了想法,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陆小凤会麻烦不断了。
司空摘星笑道:“我可是贼,能让你大开眼界是我的幸事。”
瓦片又开始滋滋冒油,烤肉的香味渐渐弥散开来。
陆小凤摸着胡子:“这个时候,要是有坛酒就好了。”
“你后面的板车上有一坛桑叶酒。”祝向云瞬间想到一点红送来的喜酒。
陆小凤很快在板车上找到了她所的酒,他轻嗅了一下,酒香醇厚:“还真有。”
话音刚落,前院便传来了泉水叮咚声音,祝向云翻动烤鱼的手略有停顿,尔后说道:“花满楼他们来了……”
未等她说完,院里已经不见司空摘星和陆小凤的身影。
“采访一下,你现在是什么心情。”朱淮序拿着筷子筒装作话筒放在她跟前,笑着问。
“好得不能再好的心情。”她不为所动。
朱淮序望着门口:“人可进来了。”
祝向云余光瞥见一抹淡青色的衣角,鼻尖还能闻到微不可察的花香,她的抿了抿唇,依旧没有抬头,轻叹了一口气。
这都叫什么事啊!
“你还是先歇着吧。”朱淮序实在看不下去了,直接夺过她手里的铲子。
祝向云揉了揉发痛的手腕,之前受伤的地方还在渗血,她瞄了一眼角落里的杀手,又想起了早上饿肚子打架的事。
月朗星疏,月光清幽幽地洒在院落里。
她终于舍得开口:“你们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吗?”但她看向的人却只有花满楼。
花满楼面色一怔,瞬间又释然,嘴角勾勒出一抹温和的笑:“并无。”他又叹了一口气,“江重威和常漫天眼睛都被针线缝了起来,他们也不清楚绣花大盗的来历。”
在听到针线缝眼这几个字眼后,祝向云的脸色就冷得吓人,指尖轻叩剑鞘,烛火深深,院子里寂静得可怕,谁也不清楚她为什么突然静默。
朱淮序恍若未觉,摸着下巴道:“缝人眼睛,这人得是原随云的亲兄弟吧?”
“你觉得这绣花大盗如何?”祝向云看向他。
“该杀。”短短两个字已经透露出他的态度。
金九龄听完只觉身上发寒,冷汗止不住往外冒,他感觉有一道阴冷的视线轻轻扫过了他的脖颈。
祝向云还在思考,绣花大盗无情已经在私下查办,她若真的在此时插手了,金九龄万一察觉到了什么,暗中销毁证据,岂不功亏一篑?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怒火,待再次抬眼时,眼里已是一片清明,只余唇角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此事既已由金捕头经手,我等自然不便插手。”
朱淮序瞬间领会到了她的意思,不着痕迹地瞟了金九龄一眼,道:“此事确实不便插手。”但他可以暗地里给金九龄使绊子。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火炉处停止了滋滋冒油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呛人的黑烟。
“我的鱼!!!”
朱淮序心头猛地一跳,暗道不妙!
他只是和祝向云四目相对,双腿已先于脑子做出反应,只见他身形一晃,人已闪至门外,边跑边嚷:“在姑苏姑且那次算我不对,但这次你还想怪我,窦娥听了都得为我喊冤……”
“朱淮序,我去你大爷!”祝向云直接被气得口不择言。
朱淮序又折回来:“别啊,我大爷都进棺材了,多寒碜啊!”
祝向云终于忍无可忍,直接抄起手边的砖头朝着身后的树林狠狠掷去,砖头划破空气发出“嗖”一声响,紧接着便听到树林深处传来几声压抑的闷哼。
陆小凤一脸惊奇地看向树林。
她漫不经心地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朱淮序也在这个时候闪至她身旁,戏谑道:“听声这动静,想杀你的人可不少。看来不管什么时候,你这个人都不怎么招人待见啊。”
凭借着两人相识数月的默契,只需一个眼神,有些事足已心领神会。
祝向云冷哼一声:“不过些许上不得台面的杂碎。”
朱淮序抱臂:“虽是些狗皮膏药,但这么一直跟着是不是不太好?”
话刚说完,树林中就有四五个黑衣人持剑杀过来。
祝向云抽出长剑,睨了他一眼:“说话就说话,你别乌鸦嘴啊!”
还未等她动手,陆小凤和花满楼已经为她挡下两个杀手的攻击,至于剩下的几人,一个被金九龄一剑封喉,另一个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楚留香点住了穴道。
“怎么可以欺负小朋友啊?”楚留香摇了摇扇子,眼里好似盛满了整片星空,数夜狂奔的疲惫并未让他很狼狈,反而在他展颜一笑时带着独有的风流雅趣,风起带来一阵郁金香。
祝向云收回了长剑,五官一阵扭曲,或许是因为楚留香话语中的“小朋友”一词,又或许是因为他极其骚包的出场。
她侧目问:“这谁啊,你们有谁认识吗?”
陆小凤爽快地笑着,露出两个酒窝:“大抵是哪里来的山野精怪吧。”
花满楼闻言无奈一笑,他一笑,好似温暖的风吹过了大地,那如沐春风的笑容里仿佛藏着复苏万物的力量。
祝向云很快收回视线,没人知道她胸腔里的那颗心有多么躁动,她掩饰得很好,一点破绽都没有露出。
她看着被金九龄绑起来的杀手,嘟囔着:“人还是不能太受欢迎了。”不然出行不便啊!
她又不是秦始皇,怎么这些人都盯着她呢?
楚留香微笑道:“好久不见。”
祝向云终于笑了:“好久不见。”她没有计较楚留香话语里的“小朋友”。
“香帅怎么会在这里?”
楚留香轻叹,目光幽邃深长:“大抵是我这山野精怪也习了什么转运之术。”
他这是在揶揄陆小凤之前损他的话。
陆小凤笑道:“香帅若不是山野精怪,怎么会引得江湖无数美人为之折腰呢?”
“若我是山精野怪,那陆公子岂不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物?”楚留香回道。
祝向云对着花满楼问:“他俩是不是在商业互吹?”
花满楼一愣,有些太近了,随即问道:“商业互吹?”
坏了,一时嘴快忘记了花满楼并不是朱淮序。
她摸了摸鼻子,解释道:“就是楚留香和陆小凤臭味相投然后互相夸赞的意思。”
陆小凤和楚留香倒是聊得正欢,连朱淮序都和金九龄聊得有来有回,祝向云和花满楼之间的气氛倒是微妙起来。
花满楼温柔一笑:“这倒是有些道理,只怕陆小凤不会喜欢臭味相投这个词。”
祝向云盯着他的侧脸,问:“那你喜欢什么?”
花满楼自然也感受到了她灼热的视线,耳尖一红:“我……并无偏爱之物。”
祝向云了然:“那你现在可以有了。”她就是他可以偏爱的人。
花满楼说不出话来了,温润的君子也会有手足无措的时候,哪怕她没有说出后半句,聪明的君子很快领会到她话里的意思,耳根冒着热气。
“好。”在这样毫不掩饰的视线下,君子最终吐出一个字来。
虽然他们在不久之前大吵过一架,还是以花满楼气得关上门结束,但并不妨碍花满楼因为她的话心动。
祝向云思考了一会儿,从袖子里拿出一条玉面狐狸吊坠,玉是真的和田玉,只不过绳子是她闲来无事编的,所以很简陋。
她将狐狸吊坠轻轻放在君子手心,尾音上扬:“收下我的礼物了,可就不许再生气了哦!”
花满楼手心还残留着姑娘的余温,君子的面皮比饺子皮还要薄,指尖轻轻抚过狐狸面具,他能感觉到面具痕迹的走向,想来不仅精致还特别栩栩如生。
“我没有生气。”当初的生气做不得假,可在关上房门的那刻他又后悔了,他是个很大度的人,却在遇上祝向云后,那些大度仿佛一夜间消失不见。
他变成了一个多愁善感的男人。
情之一字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我也没有生气。”祝向云高兴地抬了抬下巴,她是个很大度的人,也是一个很小气的人。
花满楼忽然笑了,轻声道:“三哥要成亲了。”
祝向云笑不出来了,她很少有表情崩坏的时候,即使是在石观音说出想要她的眼睛时,她依然能笑得开怀,她是个很爱笑的人,无论什么时候,她认为只要自己还能笑得出来,就还没有陷入绝境。
可现在……她有点把握不准花满楼的态度。
她眨了眨眼睛,轻声问道:“你是想我陪你一起去吗?”
她希望是这个原因,也不想听到其他原因。
在很多时候,她都是一个很多疑的人。
花满楼察觉到了她的反常,并未回答,反而抛出另一个问题:“那你想和我一起吗?”
太敏锐了。祝向云开始钦佩花满楼的聪慧起来,同时也庆幸这样一个聪明人不是她的敌人,她向来很讨厌和敌人斗智斗勇。
“我会让管家备好礼物上门。”
花满楼又露出温暖的笑意:“好,一个月后我在江南等你。”
他其实想更贪心一点,想让她陪在自己身边,可他也清楚她的性子,她是不可能闲下来的,和陆小凤一样,总是能遇到很多麻烦事,所以他只能要求她平安又平安。
祝向云没有说话,她看花满楼的眼神突然怪异起来,想也没想便拒绝了:“没有秋天的江南我是待不下去的。”
她不喜欢江南的天,也不喜欢江南的美食,她只是喜欢花满楼。
她突然鼻尖耸动,好似闻到了沾满晨露的花香,于是脱口而出:“公主来了。”
陆小凤已经对“公主”二字产生了应激反应,四处张望:“不会又是来找我的吧?”
祝向云正用很微妙的眼神盯着陆小凤,随即“嗤”了一声。
果真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朱淮序一脸认真:“你觉得是你快还是他的剑快?”
祝向云很认真地想了一下,道:“西门吹雪的剑更快。”
“但我还没有见过你的剑。”
“叶孤城?”陆小凤惊呼出声,他实在没有看出来叶孤城会和公主两字有什么关联。
惊讶的不止陆小凤一人,楚留香和金九龄也很惊讶,花满楼也很震惊,但他已经分不出精力思考叶孤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
叶孤城的出场真的很像位公主,最起码祝向云和朱淮序是这样认为的。
“我的剑不杀人。”祝向云如是说道,“你或许可以找西门吹雪一探究竟。”
“他真像个公主。”朱淮序致力于在各种场合努力作死。
祝向云缓缓转过头,道:“你真的在找死这条道路上别具一格。”
朱淮序对此十分骄傲:“当然,像我这种绝世仅有的……”
他还感觉自我良好,殊不知祝向云已眯着眼,一脚对准他的屁股踹了出去。
朱淮序被踹了一个踉跄,差点就要撞上叶孤城的剑,好在叶孤城及时收了回去,他气急败坏地转过身,大叫:“我去,你谋杀啊!”
祝向云眉头一挑,似乎想出了什么好玩的游戏,当即抽出长剑:“来,新仇旧账一起算,今儿个谁输谁王八蛋,谁赢就是对方老祖宗。”
“你你你你你……”朱淮序被她的无耻震惊到了,憋了半晌才挤出几个词来,“无耻啊!”
祝向云无奈耸肩:“没办法,我找不到司空摘星那个祸害精,你又和我有旧怨,干脆你和陆小凤一起上好了。”
陆小凤这辈子就没这样吃惊过,失声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祝向云眉头一蹙:“你不是和司空摘星从小认识吗,他之前给我带来一个大麻烦,既然你是他的朋友,那就替他偿还好咯。”
陆小凤听完直接跳了起来:“凭什么!”
“我可以替陆小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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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姑娘:看得出他一位公主
好了下一章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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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客栈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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