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识盗帅

五月温暖的阳光洒在甲板上,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船舷晃荡,随海浪起伏吱嘎作响,不时有海鸥展翼飞过,留一片“欧欧”长鸣。

这是一艘三桅船,洁白,漂亮,结构精巧,帆桅华丽,只有坐在船上的人才能真正感受到,船行不仅迅速,而且稳当,灵敏。

一艘绝无仅有的船,自然不会只有一个平庸的主人。

甲板上伏卧着一个上身**的俊美男子,阳光洒在他宽阔的、古铜色的背脊,而和他肤色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修长有力的手指间握着的一尊白玉美人。正是前不久刚“借走”白玉美人雕像,江湖人称盗帅的楚留香。

他翻了个身,慵懒、不加防备地躺在甲板上,如同孩子躺在母亲的怀抱里。这艘船,便是他的家。

不过也有令他微微感到不习惯的地方,一向笑闹声不断的船舱今日格外宁静,就连一向最是顽皮的那个都没来捣蛋。

他当然知道这变化的由来,揉了揉鼻子,一时却也不免生出一股失去关注的无奈。

事情要从几天前说起。

也是这样一个晴朗的天气,船行海上,无端端先后飘来五具尸体。这五具尸体,其中不下四人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高手。奇怪的是,根据伤痕判断,每后一具尸体,都为前一具所杀。

第五具尸体又是为谁所杀?看起来,是和第四具尸体血拼而亡。

仅仅是看起来,还骗不过楚留香。

第四具,神水宫的弟子,第五具,沙漠之王札木合。

札木合,死于神水宫独有的无色无味剧毒——天一神水。

——至此形成了一个闭环。

“看那!那儿还有一具尸体!”

船的另一侧,竟真的还有一具尸体。青衫落拓,被海水浸泡成深碧色,乌发遮面,隐隐露出一点惨白,看不出男女。

“奇怪,这人身上似无外伤痕迹……”说话的是一个手执判官笔的红衣姑娘,她离那尸体站得最近,看得也最清楚。

“扑通——”楚留香一个猛子扎进海里,身形比游鱼更轻快矫健,一息之间跃至船身十丈开外。

“咦!”刚往五具尸体身上盖了白帆的娇俏少女咋呼道:“捞上来就是了,楚大哥还跳下去做什么?”

一旁的白衫女子不确定地道:“这第六个人,好像还……”

“蓉蓉。”自水中背负起人,一跃落至甲板上的楚留香不顾自己周身尽湿,肃然朝向白衫女子道:“这人还活着。”

苏蓉蓉面色一凝,温柔语气里透出股指挥若定:“楚大哥,烦你将人先带进船舱,我去准备东西。红袖,甜儿,你们跟我来。”

“好。”

如今,距离救上那垂死之人,已过去五日。

人,一直未醒。苏蓉蓉神医妙手,堪堪吊住那人一道生机,已是极限。

很容易就排除了此人和前五具尸体的关联。不仅身上毫无伤痕,脉搏气息微弱,身无内功,而且观其裸露在外的皮肤,此人泡在水中的时间,远比之前的五人来得久。

纵是对江湖上发生的一切事如数家珍,堪称智囊的李红袖,也半点看不出此人来历。

只是出现的时机太过蹊跷,不免叫人生疑。

但既无武功,又无来历,那便只剩下一种可能——

“此人也许并非江湖中人。”李红袖道。

一个不是江湖中人,且样貌清秀的女子,缘何漂落至此?世上女子处事艰难,这其中可能的理由便太多了。

楚留香脑中浮现万千种堪怜身世,想到伤心处,忍不住叹了口气。

一个穿着深色窄袖裙的美丽少女走上甲板,双手叉腰没好气道:“蓉姐都忙成那样了,我们楚大少爷倒好,一个人躺在这里晒太阳。”

“晒太阳有什么不好?”他闻声轻笑,声音低沉,带着股莫名的吸引力:“何况,救上来的是个姑娘,我既没有你们蓉蓉姐的医术,又不像甜儿你和红袖是女子,去了徒增不便,粗手粗脚还惹你们生气。”

娇俏少女跺脚,朝后走来的人嗔道:“红袖姐姐,你看他!”

手拿一支判官笔的李红袖,安抚地拍了拍宋甜儿的脑袋,笑盈盈道:“楚大少爷舌灿莲花,你和他辩,只有嘴上吃亏的道理。”

“冤枉。”楚留香眨了眨眼睛,一手背在脑后,眼里流露出浓浓笑意:“谁会惹我们李红袖姑娘生气,纵是我,也是不舍得的。”

本是随意婉转的调笑,三言两语间却引得正值芳龄的佳人低头咬唇,羞意爬上面颊。

恰巧白衣不染的又一貌美女子自船舱中走出来,李红袖便和宋甜儿一起聚到她身侧,一人一手攥住她的衣袖,异口同声:“蓉姐,你评评理。”

苏蓉蓉了然,宠溺地拍了拍二人的手,目光如水,柔柔看向楚留香,包容中带了丝嗔怪。

楚留香见状微咳,翻身坐起,见她眉目间露出淡淡的疲惫,收了笑,心疼道:“蓉蓉,救人虽要紧,也要注意身子。”见苏蓉蓉依言应好,方道:“那姑娘还是没醒吗?”

苏蓉蓉点头:“已尽人事,能否醒过来,便凭天意了。”

苏蓉蓉这么说,便是将她所能施救的法子尽数试过一遍,至于人是否能活,她亦无十足把握。

楚留香微微沉吟,眉目间若有所思。

苏蓉蓉见他踌躇,柔声道:“已经耽搁了五日,你不是答应了神水宫的宫姑娘,要去查天一神水失窃一事?此间事了,我也该动身去神水宫找姑姑一趟。”

“放心吧,蓉姐已把照顾病人的方子给了我,我和红袖姐姐会看顾好那位昏迷的姐姐的。”宋甜儿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保证道。

“也好。”楚留香笑道:“天一神水失窃,神水宫既然都已找上门来,自然没有做事不管的道理。只是蓉蓉,千万一切小心。”

他轻言细语叮嘱,纵一向视他为兄长,也难免一刹沉迷,醉倒在他柔情似水的目光里。苏蓉蓉定了定神,柔声应道:“好,你也是。”

——

唐枭回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自己向号称南海大宗师的燕北侠下战书。嘿,说来也巧,自己的名字里,一样有个飞禽。只是此枭非彼燕,她自比鸿鹄北雁,笑燕北侠不过阁中燕雀。

这已经是她下的第二十封战书,一封比一封语气狂妄,一次比一次惹人怒火昭彰。

十九场比试,她以江南为起点,遍挑中原武林顶尖高手,这还不够,此后半年,东渡扶桑,西至巴蜀,北临边疆,每至一处,便下战书邀宗师级人物与之一战。

一人一刀,未尝败绩。从无名小卒到家喻户晓,不过用了短短一年的时间。

——一个不知道从哪个山沟沟里冒出来的,行事无忌的武疯子。

这是江湖人提起唐枭回时一贯的说法。名门高派的人不愿承认自己输给了一个无门无派的野路子,常以鄙夷的态度评价其刀法出身粗鄙不堪,难登大雅之堂;又因她是女子,满怀恶意的揣测更加层出不穷。江湖中人不愿承认一个疯子,一个女人,是“天下第一”。

但没有人能否认,这个招式粗鄙的武疯子,偏偏实力强得可怕。

眼下,她只剩下最后一个对手。燕北侠人称南海大宗师,在她出世之前,他便是公认的天下第一,亦是如今全武林公认唯一,最后能打败唐枭回的希望。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面对唐枭回侮辱性极强的战书,燕北侠选择了避战,他甚至表示,愿意直接将天下第一的名号拱手相让。

他认输。

武林一片哗然,他们不理解燕北侠的退避,可即使是他亲如手足的师兄蓝山道人出面恳请,他依旧坚定地拒绝。

天下第一的名号眼看就要落在唐枭回的头上,众人扼腕忿忿,大叹其小人得志。可没人知道,最生气、最不理解的人恰恰是唐枭回。

她才不稀罕让来的天下第一,施舍来的名号,怎比得上自己堂堂正正比试赢来的。何况,谁说她就不会赢?

她才不到二十岁,她已经赢了江湖上她看得上眼的几乎所有高手,甚至未尽全力,她当然有这个自信。

可她也已经将满二十岁,百晓堂堂主赵无极的判词言犹在耳,她深知岁如沙漏,时不我待,她已等不及。

她不得不用了点极端的法子,逼燕北侠出手。

燕北侠应战,为救自己被唐枭回掳走的妻子,他不得不应战。

然后,在所有武林中人的期待之下,在唐枭回选定的海船之上,他败给了她,一招之差。

“你很厉害!”唐枭回满眼纯粹的欣赏:“你是第一个让我全力以赴的对手。”

她归刀入鞘,立于船桅之上,临风猎猎,仰头长叹:“痛快!能和你比这一场,我此生无憾了。”

燕北侠捂着受伤的胸口惨笑:“你已得偿所愿,如今可否告知,吾妻在何处?”

她看向这位眉染风霜的一代宗师,脸上并无骄矜得意之色,只是纯然高兴,露出一丝独属于少年的顽皮:“你放心,你妻子没事,我只是请她于酒楼小坐,我来赴约之时,已经找了可靠之人送她回家。”

燕北侠看着眼前的年轻人飞扬的神采,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痴迷武学一道的自己。他听过那些关于眼前之人的谣言,自然知道谣言荒诞不可信。这样惊才绝艳的年轻后辈,江湖百年难遇一个,可因是女子,不得不饱受莫须有的非议。

纯粹的武者之间,天然惺惺相惜。只是,明明还这么年轻,何需如此心急?

“我只有一事好奇,你之前为何拒绝与我一战?”

“天下第一的名号,对你很重要吗?”燕北侠答非所问。

“哈,天下人以为我图的是天下第一的名号,既然他们觉得这个名号那么重要,我便得了又有何妨?”她笑得张狂肆意,眼神又透着股年轻人的叛逆狡黠:“就喜欢看他们打不过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有趣有趣!”

“但天下第一的名号,于我却很重要。”燕北侠沉声道。

“你竟执着于虚名?”唐枭回看向他的目光写满了不赞同:“不对啊,你既然执着,为何我下战书之时,愿意不战而降?”

燕北侠微微摇头,日光洒在他灰暗的眸里,激不起半点涟漪,他执刃起身,哑声道:“不战而告输,天下第一仍然是天下第一;可一战而败,燕某才是真真正正,身败名裂。”

“江湖不会允许一个辜负了所有人期望的人活着,哪怕这个人曾经是武林名宿,天下第一。”燕北侠惨白的脸上浮起一丝自嘲般的笑:“这就是名声的力量,也是名声的代价!”

他横刀戮颈,鲜红的血雾喷溅而出。猝不及防目睹这一幕的唐枭回怔住,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先一步托住了他后背。燕北侠软绵绵倒坐在地上,见她惶然失措,温煦和声,暗含一丝歉意道:“只是对不住你了,唐姑娘。”

她讷然失语,在注意到燕北侠阖目没了气息,才喃喃自语:

“我不姓唐。”

唐枭回不姓唐,枭回甚至也不是她的真名。

她叫宋雁归,从浙北无净山走出来的宋雁归。

“——师父!”

她自梦中惊醒,激起冷汗汵汵,抬眼,入目是陌生安静的房间,干净舒适的床榻,身下微微起伏摇晃。

摇晃?咦,该说不说,这驶向幽冥的船只规格还挺高,身为一个常年一文钱要掰两份花的穷鬼,她自问没钱打点传说中的牛头马面。

这般看来,自己或许挺讨鬼喜欢。

抬手扶额,透明温暖的光线穿过手掌,斑驳的光点如浮金跃动。

阴曹地府哪来的阳光。莫非自己没死?可她分明记得自己应该是死了……

晃了晃混沌的脑子,眼前依旧是黄花梨的床梁。

“试试不就知道了。”抬手蓄力,一掌猛地击向床梁。

床梁纹丝不动。

龇牙咧嘴收回泛红的手掌,真实的疼痛让人清醒。她微微挑眉,忍不住拍床大笑,只笑得太急,不知牵动哪处旧伤,捂着胸口咳了起来。

“啧,赵老头的神算之名不过如此。”眼里露出狡黠光芒,迅速翻身下榻:“看我不薅了他的胡子——呃!”

“咚”地一声巨响,宋雁归整个人狼狈地摔趴在地上。“嘶——”艰难翻了半圈盘腿爬坐起身,脏腑泛疼,四肢无力,丹田之间……空空荡荡。

她微微愣神,探了探自己的脉,掌心虚握,嘴角的笑淡了几分,整个人笼在透帘日光里,显出几分消沉落索。

这样的情绪只持续了片刻不到,只见她眼角微弯,站起身,掸了掸身上浮尘,打了个哈欠,推门而出,人融进海上八月温暖的光晕里,大大伸了个懒腰。

[让我康康][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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