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上高中的时候我读过一本书。

故事中一个叫丽贝卡的小女孩带着双亲的骸骨远道而来，她还有一个怪癖，不喜欢吃饭，只喜欢吃墙角的石灰与湿土。

石灰和湿土并不好吃，进食它们所带来的饱腹感不一定能应对饥饿，不能满足食欲。

那么她到底是为了填满什么？

我不知道，直到高中毕业也没有人能回答我这个问题，而这本课外书甚至还被查寝的老师收走了。

久而久之，被遗忘在角落中。

可恶啊，我的典藏版……做了好多笔记，就这样被老师弄丢了！！

——我坐在石阶上神游天外，视线离不开墙角附着的湿土与苔藓。

“小梅！”

漱月从身后抱住我，头靠在我的肩上，语气难掩兴奋。

“聆秋姐被害之事被查明了！那个赵公子残害城主府侍女，晚上从酒楼出来的时候恰好被城主撞见，他便畏罪自杀了！”

她说着，一边把激动的泪水抿在我的肩膀上。

“聆秋姐九泉之下终于能瞑目了！”

我心中的确对叶城主怀有感激。

可是此时此刻能感受到的只有无边的迷茫，仿佛和这个世界隔了一层模糊的障碍，任何事物都是虚虚幻幻的，摸不到，看不清。

漱月也是。

她是真实的吗？

她活着吗？

我还活着吗？

除此之外，内心毫无波澜。

吃晚饭的时候，照雪特意给我多盛了菜。

红烧肉，很香，难得的菜品。

然而在看到油腻滴着粘稠汤汁的肥肉之时，无可避免地一阵反胃，就连咽下的豌豆芽也全是鲜血的味道。

咸腥，浓臭。

“呕——”

我捂着嘴侧过脸狼狈地俯下身呕吐，什么都吐不出来。

“没事吧？这几日干活的时候你也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生病了吗？”

照雪满脸关切。

“没事……”

恍惚地摇头，推门而出。

我偷拿了城主府的酒，一边喝着，一边摇摇晃晃走到海边。

商船已经离岸，码头又重归寂静。

海天一色，月亮的清辉映在被风掠动的海面上，波光粼粼，像是铺上了一层碎银。

海浪层层叠叠裹挟着细沙轻轻拍打着岸边。

宁静，悠远，压下我口中的那股血腥味。

“……嗝……”

我又灌了一口酒，脱下鞋袜赤脚踩在岸滩上，踩在礁石上，踩在海水中。

这是我三辈子以来第一次喝酒。

不好喝，很呛，很辣，和它清冽的味道一点都不一样。

就像城主一样，看起来是安静的大美人，实则蕴藏着一颗无限追求剑道的火热之心。

喉咙好像要被烧起来了，唯有彻骨寒冷的海水能够压下浑身被酒气燎起的热度。

海水推着波澜撞在我的身上，力气不大，反而让人乐在其中。但是我知道，它的深处蛰伏着无声无息的黑色巨浪，只要在深入，就会被完全吞噬。

脚踝，小腿肚，膝盖，大腿，腰肢，胸口。

淹没在其中，被压得喘不过来气。

聆秋死前的感受也是这样吗？

头好晕，我随手将酒坛扔到岸边，松开力气任海水将我吞噬。

腥咸的海水从四面八方而来，无孔不入。

耳朵，鼻腔，眼睛，嘴巴里被灌满了，呼吸时呛入了海水，肺管尖叫着将外来者排出，生理性地咳嗽着情况反而更糟糕。

在窒息的一瞬间，我突然感到一种幸福，一种摆脱了引力与社会法则的自由，刹那的一刻我的灵魂飞向了毁灭的自由。

意识更加模糊了，只有四肢被人求生本能的潜意识唤醒而挣扎着，被礁石划伤，被海草纠缠。

“唔……哈……咳咳咳咳咳咳……”

本能地抠住礁石，借着这股力气将自己的头和脖子送出海面，狼狈地趴在岸上。

浑身湿漉漉，粗喘着气，咳嗽时嘴里吐出海水和沙砾，像一条搁浅的鱼。

我喝醉了。

为什么一个醉鬼临死时眼前不是走马灯，而出现了其他幻觉呢？

云锦履出现在视野中，从下往上看，雪白的翩翩长衫，浓黑的长发，锋利的薄唇和一双墨漆的寒眸。

“城主……咳咳……”

我难以抑制地捂着胸口咳嗽着，感觉胃里的酸水都要被吐出来了。

啊，幻觉中的城主依然是高岭之花呢。

幻象手中拿着长剑，身如修竹，貌胜冷月，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又不欲求死了？”

他的声音和城主的声音很像，清冽微沉，像月光摩挲着的海面。

我疑心这是接我回天堂的天使，又或者引诱我陷入地狱的恶魔。

毕竟我杀了人，怎么能上天堂呢？

“这位先生啊，你杀过人吗？”

他冷笑了一声，嗯……应该算默认吧？

怎么可能没杀过人呢？不论是叶城主还是恶魔。

我也觉得自己问的问题很好笑，烂泥一摊般躺在礁石上，遥望着夜幕上的冷月。

“杀人啊……无论师出何名，都是在剥夺一条生命，是要进监狱坐牢的。”

“可是他杀了我的朋友，我又该怎么办呢？”

鼻头酸痛，泪水滚烫。

月影被泪光模糊了，只能看到一片淡白色的光晕。

“我还能作为'人'而活着么？不对……我都死了这么多次还能看到月亮，或许早就变成一个厉鬼了……也或许这是梦也说不定，啊，当我醒来躺在icu里，身边是家人和好友，一脸开心地恭喜着我的复活。”

想象着那个画面，我笑了一下。

“城主，你会因孤独而疑心自己的存在吗？”

“好孤独，无法融入任何一个地方，表面上在笑实际只想赶紧逃离。”

“……用食物，用泥土……填不满的**。”

食欲，□□，求知欲，占有欲，好胜欲，表现欲，猎奇欲，名利欲，享乐欲，权力欲。

人之所以感到孤独，只因欲壑难填。

我又像一条死鱼一样翻了个身，撑着脸仰望他。

他身上的颜色比月亮还皎洁。

“求死欲嘛，也是人之常情。”

心理学讲人既有求生欲，更有求死欲。

抑郁情绪，生无可恋的感觉正是人的求死欲在爆发，并不简单表现为人的自毁倾向，更联系着人与外界，让一个人有毁灭的他人的冲动。

在人类生命本能的一侧，同时运行着这样一个截然相反的本能。

两个本能冲撞在一起，就演化成了“逃避生活”。

我眯着眼看他，脖子因长时间扬起而略微发酸。

“因为寂寞，所以觉得活着没意思……在你看着雪白剑锋的时候，难道不会油然而生一种寂寞？难道就没有过求死的时候吗？”

沉入浩渺无尽的海底，或是死于挚爱的剑锋之下。

无论哪一种，都很适合这样一个孤邈的人。

“懦夫所为。”

他垂眸看着我，清清冷冷道。

懦夫所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被他认真的表情逗笑了，也学叶孤城严肃的神色。

“俺不是懦夫。”

他瞥了我一眼，似乎觉得跟醉鬼纠缠掉了身价，转身就要离去。

“别走啊！”

我噗噔一下往前扑，抱住了他的脚。

“你听我说！听我说为什么不是懦夫！”

叶孤城没有理我，用了点力要把腿抽走。

“听我说！！就一下！”

我抱着死死不肯撒手。

“……好，你松开手。”

他叹了一口气。

我拍拍手站起来，抬头直视着他。

星目如寒，长睫在眼睑下垂落一片阴翳，面容被月光照的莹白，略微颔首看着我。

墨发如瀑，白衣似雪，身姿颀长，像巨型的西伯利亚森林猫，矜贵地任愚蠢的两脚兽打量。

醉意搅得脑子一片混沌，我往前走了几步差点没摔倒，踮起脚凑近他，将他无波无澜的墨眸看得更清。

泠泠月光被我挡住，在叶孤城的面容上投射一片阴影。

“你想说什么？”

好听的声音，好看的脸，好闻的香气。

一直以来不敢直视的雪色。

一直以来只敢仰望的月亮。

被他安静地注视时，仿佛成为了这个剑客手中的长剑。

无可避免地回想起他安抚雪白剑刃时的场景。

——救下我，用眸光耀亮我生命的人。

我踮起脚，面容在他因惊讶略微睁大的双眸里逐渐放大。

就像是被人亲近的小猫咪那样……很可爱！

嘴唇也……凉凉的。

睫毛好像蹭在了他的面颊上，睁不开眼，只有均匀发热的呼吸喷洒在我的脸上。

我不敢抬手拥抱叶孤城，只能踮脚仰头，双手攥住他垂落的衣袂。

双唇交叠，仅仅如此。

耳畔只有他的呼吸声，我的心跳声自己海浪的回响。

我后退一步，抿了抿唇。

“这是勇士所为。”

叶孤城动作未变，表情也未变，冷峻的面容，色淡如水的唇，微阖的双眸被睫羽遮掩，看起来像一只被路过的狗舔了一口毛的仙鹤。

我感觉自己的发间已沾上他的冷香。

“……”

他垂眸看着我，眼神被月色模糊。

“你对我有意。”

古代人说话可真腼腆。

晕乎乎地，心跳如鼓。

“嗯……我喜欢你。”

我笑着长舒一口气。

“喜欢城主……喜欢城主的脸，城主的身材，城主的所有表情，城主的剑。”

“喜欢……叶孤城的白衣，喜欢叶孤城的寂寞……喜欢你的强大，孤高，如云似雪。”

“最喜欢你平淡的一瞥，最最喜欢你像神明一样庇护着我们，在我支离破碎时救我一命。”

谁会不喜欢美男子呢？

谁会不喜欢救命恩人呢？

谁不慕强？谁不好色？

我颤抖着说，声音在哆嗦。

妈呀这陆风好冷。

叶孤城轻轻地笑了，美人一笑，冰雪消融。

“那为什么这么怕我？”

我思考了片刻，随便想了点理由。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他注视着我，一步步走近。

或许是习武的原因，叶孤城宽厚的手掌在寒夜中也带着滚烫的热度。

不像我，浑身被水浸湿，连呼吸都是冷的。

这只手握着我的肩，另一只手揽住我的后腰，微微用力，我被迫挺直身体被他揽进怀中。

城主的睫毛好长啊……皮肤真好，羡慕。

啧啧，这个五官，下辈子我要长这样！

他垂眸看着我，颔首落下一吻。

“唔……唔……”

不是蜻蜓点水、浅尝辄止。

紧张中不知所措的唇齿被挑开，紧接着呼吸变得潮湿，粗粝的舌舔过下颌，仅剩的空气被汲取得一干二净，窒息感让头脑更加昏沉，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抬头揽住他的脖子。

潮气凝为水珠，一寸寸沿着面颊滑落，被他温柔地吻去。

泪水、涎水、海水……仿佛被淹没在月光中，雪浪间。

发丝冰凉，在叶孤城低头时垂落到我的胸前。

他的睫毛轻轻蹭着我的眼皮，又扎又痒。

所有抵抗都被摁下。

“城、哈……城主……”

在他一臂绕过我的膝弯将我抱起时，铺天盖地的温暖与刺骨冰冷的寒风交织袭来，让我哆嗦着颤抖，双手紧紧抠着他的肩膀，埋首在叶孤城的肩上喘着气。

“冷吗？”

略哑的声线。

我点了点头，抱紧了他。

嘴里满是冷香，连酒气都被驱散。

然而脑子的反应系统瘫痪得一塌糊涂，只有起伏的胸口跳动的心脏以及依靠着的火热胸膛提醒着我——我还活着。

随后的记忆如潮水般沉入黑暗。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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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