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圣马可广场最远离游客的角落,拉手风琴,是极少被她仔细朗读过的乐器之一。绵长沙哑,絮絮沉沉。卡普阿,我的太阳,老民歌,有情男女彼此夸赞祝福,在你眼里我是太阳么?至少要赛过群星,愿我们永不枯萎,永不迎来落日。
查尔斯为她在膝上打着拍子,躲在来来往往人群高声之后,好像他们是世上最平凡不过一对完满恋人,眼睛里只用装着彼此和漏下来的阳光。
但他要离开了——在所有相遇之中,他始终不停地和希芙娅选择不同的方向,履行不同的期待。是以,这是自从再见到她那刻起他就明白的事情。一个从世界返回去一个角落,另一个从角落出走到一个世界。
前天坐贡多拉,摇晃狭窄,希芙娅与他分别挤在两侧,像两树交错的小山,十公分内眺望神情。她脸上透明绒毛仿佛水晶,暮光斜射,打出紫色金色橘色粉色不约而同的玫瑰。
他们来时缺少一定运气,受希芙娅心心念念狂欢节还要一个月开幕,关于威尼斯水上镜面夜星,整段整段不终止圆舞曲和布丁口感,斑斓辉煌面具起伏,圣马可湾空中飘荡烟花尾迹,潜入海中的船与船上衣摆蓬蓬袖口齐整的主人公。
百合是鸢尾花。希芙娅看着他的眼睛这样解释,脸颊靠在膝头,明黄披肩混在发丝之间。但死是唯一的。
因死只有一次,所以我们戴冠,我们啜饮,我们流亡。她想象着自己将写下与已写下的文字,关于坎托,六指的抄写员,总在爬楼梯的不幸儿,收音机里滚石子声音,不会敲门像橡子,空中悬置的一个吊灯笼。
“你竟然不认真听。”希芙娅把琴放在腿边,蹲着仰起脸,无尽无穷灰色为他聚焦,比前方那些雕像本身更平坦光洁,旧报纸垫在琴盒下面,印着不知真假的某年某月某日某事某人。
被折回的思绪提示查尔斯先停顿再回答,摇摇头若无其事,“你也没有认真让我听。”
他也蹲下来,远离划船运动太久不得已带走他求学时期良好平衡能力,希芙娅伸出手臂让他去扶,两个人反倒同时踉跄,左摇右晃挨在一起,肩贴着肩固定方向。
希芙娅立刻开始细细抱怨,“不许这样,瓦西里会生气的。如果我们真的把她撞倒了。”
“不过背琴盒的人会被瓦西里原谅的,我猜。”他微笑,明显使坏逗她,确定自己用她喜欢的口吻以及字句柔软。灰蓝色调毛衣领口圆钝,很像个没画完成弧线具象代表。
“好吧,自由意志。”她嘀嘀咕咕,偏过头想着音键黏连移转,以至于把脑袋搁在他颈窝,吐息像飞鸟探看水面。
“哦拜托,希芙娅,别打开这个盒子了,”查尔斯看着琴身黑白相错,不得已制止她即将组织好的语言,“我们不是来吃冰淇淋的吗?”
希芙娅重申他的错误,“回避问题是不正当的,何况是……哦,你知道了。”
“如果你没有坚果过敏的话,我想我会很乐意的。天才小姐。”查尔斯捏捏她脸颊,顺手且不怀好意。
“阿伯告诉我它不被坚果接受*。‘我们对盲目的印象一知半解’。你想要推翻这个吗?”希芙娅坚决反驳。巧克力榛子,喷泉,哈里发,伟大的壁炉和煤气灯,鲷鱼,拐棍糖。
查尔斯则简单向她投降,“超乎范围。”
沙子落下来一样,她不得不为此发笑,倒在他身上,一起砸在粗粝的特拉齐尼诺岩石怀抱里。
#######
多半没人喜欢出差。随便哪个职位都一样。压根没在意过守时观念和职场礼仪的托尼斯塔克先生姗姗来迟登上为他一个人准备多时的飞机。阿富汗,沙子足足淹没活人的地方。幸好这次竞标只是例行公事走个过场,他并不觉得还有哪个企业能和SI竞争。因为SI有托尼斯塔克。
被降至几乎消失的失重感宣告着起飞,托尼得意和罗德喋喋不休关于各种塞到别人脑子里也会被大叫着吐出来的技术。好在罗德早就通过比常人经历更多年磨折后学会忽视他话语具体内容,通过冰块和免费的威士忌为接下来任务增光添彩。
“这样可一点都没看出来你们重视这事,打扰我宝贵的实验时间。”托尼说这句话事实上为此大大增加不可信度,或许说倒打一耙更准确。但没办法,至少暂时而言他是boss,优先权和豁免权通通归他一个人尽情使用。
如果那些恐怖分子没有半路袭击的话,这本来是个坚若磐石的铁律。
那并不是他摊开双臂就能掌控的武器——或者说现在并不是他的武器了,在调转炮口之后。他能五秒内为这糟糕过时的口径和打击面积写出一百个公式和进行一百句批评都无关紧要。那只是单纯地对准他和那些无辜的、年轻的、期待着他的签名和facebook的孩子们。然后。
砰。
就这么简单,瞄准,炸开,穿透,流血。和颤抖。
生理性的、恐惧的、不可控的、曾经不以为意着忽视的,没机会被他接受的,颤抖。附着他伤口,躯体,视觉,心脏。
……他在阖上眼的雪白天地中见到许多面孔。钢琴前翻看乐谱的玛利亚,皱眉数落他的霍华德,习惯于料理残局外还习惯于劝告他的贾维斯,罗迪,佩珀,哈皮。
当然还有希芙娅。闭上眼睛流泪的旧情人,在尘世里祈祷的幻想家,总是恐惧总是言语的讲述者。没办法落到地面又不愿意停在树梢的逻辑漏洞。以及孤独,蛮横的泛滥的感染性的孤独。
我非常想见你。托尼忽然明白过来,我非常、非常想见你。我希望见到你飘忽不定的风趣,自说自话的盲目,刻板过时的荒唐,拒人千里的固执。和注视我的眼睛。
好像那些胆怯、犹豫、不知所措、自我回避被剧烈到濒死的心跳冲散了,他还停留在在那座被各种叫不上名字的东西堆得乱七八糟七零八落的公寓里,圆舞曲是悄无声息背景音乐,希芙娅咬着酒心巧克力坐书桌边坚持谴责他骚扰她回信的不当行为,他则选择故意咬破巧克力外壳打断她,血红色葡萄酒湿漉漉流进他们唇齿间。
然后酒液淌下来坠落。瑰采剔透几乎变作一枚谶言,润圆的侧面中映着那时她站在教堂门口金色阳光里抽烟的淡蓝色寂寥神容,无言无语凝望飞雾,问他这为什么不是一场大雪。那或许是他觉得自己最接近常人口中爱情定义的一瞬间,比任何一刻都接近爱情的一瞬间。
不知为什么出现的人影像数不尽仓皇飞蛾把他推进火焰和疼痛,徒劳地拷打他知觉。仿佛一切深处的沙砾都缓慢攀上他的体温,轻柔送来死与安宁与永久的预告。
*阿伯是英国女植物学家。在植物学严格划分里,榛子好像真的不算坚果(这个我也没太了解过)
终于写到正片开始了,好感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第 13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