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不要威胁我的客户。”拉斯金的律师恍惚地从一连串震撼的消息中缓过劲来,立刻上前一步,半挡在他们之间,尽职尽责地维护起客户的权益。
“别误会,你们应该把这当作一个免费的善意提醒。”尽管认可对方百折不挠的敬业精神,但达弗涅欧斯也没有主动往外递自己把柄,落人口实的意思。
他意有所指的视线越过面前的律师,径直落到直冒冷汗的拉斯金身上,语重心长地为自己的行为辩解:“毕竟,让人一无所知、毫无心理准备地直面命运,未免太过残忍,不是吗,拉斯金先生?”
无可挑剔的柔和微笑犹如一缕飘忽不定的轻烟,朦胧地浮在探员的脸上。透过这层似是而非的薄纱矫饰,连那双直勾勾锁定目标的绿眼睛里莹莹的光都被晕染开,含糊地显露出一派脉脉温情。
然而对于曾窥见过一角真实的人来说,这轻飘飘的和煦表象非但不能给予观者任何安慰,反而因其背后若隐若现、难以捉摸的阴影,更令人毛骨悚然。
至少被点名的拉斯金见到这抹熟悉的笑容时,不由自主地接连打了好几个寒颤。
看他被吓成这副模样,达弗涅欧斯多少还是稍微收敛了一点因心情不好而泄露的危险气息。
既然申请了独自收尾,就要尽快拿到供词,把证据固定下来。适当的压迫是为了让人老实交代,真吓过头,把拉斯金吓出个好歹来,就得不偿失了。
他说速战速决,并不是放狠话,只是在陈述实情。他们还有连环谋杀案需要解决,一个确认没有嫌疑的拉斯金,已经不值得行为分析小组继续在他身上浪费更多精力和时间。
如果将这间审讯室换为心理咨询办公室,那么达弗涅欧斯轻易不会选择采取这样直接粗暴的手段去击垮一个人的精神防线。
诚然,摧毁总比维护、修复乃至创造来得简单,但他深知,容易做到不意味着正确。
在他看来,若是有办法说服对方配合地说出实话,就没必要非得把人开膛破肚来验明真伪——这样做不仅场面太过血腥残忍,附带损伤也极大,不可避免地会给恢复力有限的心灵留下无法消除的伤疤。
可惜的是,现实经常不愿提供充分选择的余裕,他们都必须做出取舍。
既然在之前的审讯中,拉斯金已经硬起心肠,选择宁肯牺牲他人,也要保守自己的秘密;那么现在,达弗涅欧斯参照他的逻辑,同样硬下心肠,牺牲一下他,选择追求效率,想必一定能获得医生的谅解。
不出所料,一旦被找准弱点,砸碎了外层坚硬的蚌壳,内里一滩瑟瑟发抖的湿滑软肉实在不堪一击。即使律师还在身边,认识到大势已去的拉斯金也再提不起半点像先前那般坚决的抵抗之心。
如竹筒倒豆子,他三下五除二,就自暴自弃地将自己的所作所为全都抖落了个干干净净。
“所以,到底是什么情况?”等达弗涅欧斯结束审讯,重新回到小组的办公室,摩根好奇地凑过来,朝他挤眉弄眼地问。
“劳拉西泮和利眠宁。”达弗涅欧斯一言难尽地摇摇头,
“妻子意外去世后,休假中的拉斯金开始酗酒,然后不出意外地发展成了酒精依赖。他不想医院知道实情,认为可以自行戒断。回去工作时,他陆续从医院里偷出这两种药服用,结果虽说成功控制住了对酒精的依赖,但又导致了更严重的镇静药物成瘾。”
其实理论上讲,他选择的两种药物都很对症,能够预防酒精戒断造成的震颤性谵妄症状。想来,拉斯金肯定是在急诊接待过不少类似的临床患者,才如此有自信,觉得无需帮助,凭他一个人也能应付得来。
但他无疑错估了自己脆弱的精神状态对身体产生的负面影响。这就是为什么除去单纯的药物辅助,脱瘾计划往往还需要心理治疗介入。
不过达弗涅欧斯得承认,拉斯金在这方面的忽视情有可原。据他所知,有相当一部分医生连患者的心理问题都不怎么重视,更遑论他们自己的了。
很多时候,资历深厚不能等同于心态开放,专业水平优秀、思想却保守落后的医生比比皆是。而且往往越是技术出色、知识渊博的医生,越会以一种近乎迷信的姿态笃定,只有实实在在的生理学才是医学研究的起点与终点,是唯一的正统道路。
至于心理学?故弄玄虚,混淆视听的伪科学而已,许多医生对此嗤之以鼻,根本不屑一顾。
“难怪他嘴那么严,哪怕不是谋杀,偷盗医院的管制药物也是重罪。”
即使是见多识广的摩根,听完也不禁为这位医生一系列过于狂野的操作咋舌,“他一个从业十多年的医生,对这种行为的严重性都没有基本认识?我看,分明是心怀侥幸,明知故犯。”
如果拉斯金在意识到自己酒精成瘾的时候就主动寻求帮助,或许他的履历上会增添不好的一笔,或许会遭遇一些困难,在职场上碰到隐形的歧视……
但以他积累至今的资历,医院不太可能会吊销行医资格或者开除他,把事情做绝。可以说,只要当时他诚实坦白,然后积极接受治疗,事态就不会发展得特别糟糕。
可拉斯金偏不,他宁愿铤而走险,赌一把大的,用一个谎言去掩盖另一个,才一步步沦落到如今进退两难的地步。
“一年前,他原本该升任主治医生,正在事业春风得意的时候,一直很亲近的母亲却溘然长逝。这份刺激导致他在工作期间崩溃过两次,难以带领团队工作,所以医院只得暂缓了他的升职。今年,他总算在妻子的陪伴与支持下快要走出亲人去世的阴影,可在一个月前,他又因为莫名其妙的意外失去了她。”
达弗涅欧斯简略地总结了拉斯金经历的种种悲剧,耸耸肩,“对现在的拉斯金而言,除了医生这份事业,他可以说是一无所有。为了攥住这根仅剩的救命稻草,他做出什么事,我感觉都不足为奇。”
意外的苦难像是多米诺骨牌,一块倒下,就引发了雪崩一样迅猛的连锁反应,直到最终压塌拉斯金生活了快四十年的那个充满秩序,坚固、稳定且安全的世界,徒留满目疮痍。
不是每个人都接受得了这样不幸的人生剧变。
世事无常,现实用最残酷的方式向凡人揭露了世界的运转规律。而医生的身份,这个救死扶伤、社会声望极佳的高尚职业,几乎是一片混沌中唯一还屹立不倒,稳定地联通他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东西。
以至于如果再失去它,他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这是非常偏执的思维模式,以达弗涅欧斯的角度看,拉斯金目前最需要的不单是脱瘾治疗,还有一位足够专业的心理医生。
“假如是为了保住事业,就更不应该一错再错。”摩根十分清醒地感慨,“急诊那么多手术,万一他因为成瘾问题造成医疗事故,那才真是彻底断送职业生涯,再也没有挽回的机会了。”
“人不总是理智的生物,他不是已经平安无事地应付过去了几天?我猜这几天的经历一定让他增添了不少瞒天过海的信心。
况且,从他之前的选择就足以看出,拉斯金并非无私奉献的性格。这本身倒不是问题,再崇高的行业中也难免存在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只是这次他越过了底线。”
关于这位情况让人心情复杂的医生,达弗涅欧斯不愿再过多评价什么,转而和摩根说起自己的安排,“我交代过警局,找个理由把他关够72小时,先晾晾他,等这边结案了,再看怎么处置。反正他即使被释放出去,也得接受至少30天的住院治疗。”
虽然达弗涅欧斯的恐吓和批判都强硬得毫不留情,把拉斯金吓得服服帖帖,有什么说什么,但涉及到具体处理这位医生的时候,他却意外地没有特别严苛,给警局和医院留足了灵活应对的空间。
摩根看了他一会,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还是没忍住,点到即止地暗示:“你应该知道,我们不提倡太深入地掺和到与案件无关的其他事情里吧?”
显然,他还不够了解达弗涅欧斯,所以担心这位新组员是一时心软,把拯救他人的责任统统都揽到自己身上,给自己增加太多不必要的压力和负担。
“哦,对这种人我有分寸,只是看在他还没烂透的份上,提供了一些建议。”
达弗涅欧斯明白他的意思,不免被同事小心翼翼的关心逗笑了,“以拉斯金的性格,是不会反思自己的,但他会记得吃过的教训。无论最后他受到多少惩罚,我都很确定,除了他单方面咒骂我,把自身痛苦的一部分责任推到我头上,我们之间不会有更多联系。”
实在抱歉,发晚了,因为本章是过渡,节奏有点难把握,写得很折磨。
拉斯金医生的事到此结束,本来还想写一点BAU小组讨论,但一看字数到了,时间也有点晚,就先这样断。
下一章开始调整侧写,继续调查连环谋杀案,这个我都想好情节了,应该不会像今天这么难写。
我曾经听说过对家人非常**,导致家里每个孩子都有一定心理问题的医生,还有拒绝让儿子看心理医生的医学教授,只能说高等教育也不是解决一切问题的万灵药。
是的,虽然达弗涅会故意吓人,但他本质上还是个好人。
谢谢大家的收藏、评论和营养液!我会继续加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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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天使在人间(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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