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份情报其中有一份是伪造的。”
档案室门口传来夹杂着电流、还未完全恢复的声音。
光星转头看去。
是雷焰，歪歪斜斜地向他们一步步地移动。
她已经重新上线了。
原本的黑金色涂装刮伤了一大半，脚步也十分不协调，被撕裂的双腿被临时义肢取代，像是拼凑起来的零件，勉强只能活动而已。
救护车还给她配备了一根金属拐杖，让她支撑自己的身体。
“雷焰，”擎天柱也认识她，“——你对这两份情报有所了解，是否可以分享给我们？”
雷焰停顿了一下。
拐杖轻轻落在地面。
“我无意背叛霸天虎，”她说，“但我们所做的事情，已经完全与反抗的初衷相悖了……我不是为了帮助你们获取胜利才来到这里的——”
雷焰低下头，声音平静而冰冷。
“——我只是，无法再亲眼看着那么多塞伯坦人在这场战争中死去。”
大概，爵士所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光星心想。
雷焰并没有被战争的残酷抹杀，她还没有完全丢失自我，忘记曾经的一切。
“我理解你的感受。”擎天柱说。“如果威震天用黑暗能量唤醒了巴哈姆特，神明发怒，整个星球都无法幸免于难，此刻，我们都为了同一个目标——就是拯救这颗星球。”
“是的，如果巴哈姆特被恨意唤醒，塞伯坦将生灵涂炭，无人生还，但是，除了一个地方……”
“是什么？”
“霸天虎的轨道站。”
“威震天准备的后备计划？”
雷焰抬起头，她的光学镜在显示屏幕下泛着红光，“不，是红蜘蛛伪造了情报。黑暗能量耗尽之后，他将轨道站调回塞伯坦。”
擎天柱沉默了。
“红蜘蛛？！他这是想做什么！”铁皮说。
“一劳永逸地解决战争。”雷焰说，“我们不想再打仗了，但威震天丝毫不愿让步，还有你们，你们徒劳的反抗正在耗尽星球的生命。”
“这根本不是解决战争！这是大灭绝，大屠杀！”
雷焰的声音低了下去，“若是想要结束战争，只有这一种方法。”
“什么方法，把我们都干掉？！”
“……”
“那你现在为什么帮我们，”铁皮用粗糙的声音说，“留在霸天虎，为红蜘蛛效命，等着巴哈姆特毁了整个星球，你们再开着轨道站回来就行了，何必这么费劲。”
“已经有太多太多人死去了……”雷焰说，“我早就知道，红蜘蛛的计划也不会让这一切变得更好……”
“为什么是红蜘蛛？”光星说。
红蜘蛛……
难道不是在巴哈姆特遗迹追杀涡轮的人？
他是不是听错了？
这个红蜘蛛，他不是霸天虎吗？
“威震天的那个副官？”光星问。
“是的，”雷焰说，“红蜘蛛想在威震天去寻找巴哈姆特的时候调离轨道站，让威震天和他建立的权力与巴哈姆特一同崩解，这样他就能独揽大权。同时——”
擎天柱说：“同时消灭汽车人。”
铁皮说：“一举两得，这个阴险小人，炉渣！”
“红蜘蛛要背叛霸天虎？”光星说。
“红蜘蛛总是对掌权有着相当大的野心。”擎天柱说。
光星说：“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说得通了，我这里有一份情报，爵士有一份情报，是因为红蜘蛛在尼昂城安排了接头人，让拾荒者拿着假情报去替换爵士的真情报，但是由于爵士逃跑，因此换向阀把情报放进了我的处理器。”
“红蜘蛛不是要背叛霸天虎。”雷焰摇了摇头，说道。
“什么？——”光星说。
“红蜘蛛的目的是结束威震天的统治，接管霸天虎。”雷焰说，“他能支配所有的空中部队，轨道站也是受他和惊天雷、闹翻天调动，我们为他做了很多事……”
那么……
也是红蜘蛛安排雷焰去外科医生的实验室抓走了光星。
并且。
光星确实给红蜘蛛带去了他想要的东西。
他才是这个阴谋中最重要的一环，不是涡轮，不是爵士，而是这份造假的情报。
红蜘蛛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威震天得到这份情报，无论汽车人会不会得到另一份，只要威震天有所行动，那么无论擎天柱有没有得到真情报，以巴哈姆特之力，威震天和汽车人都会被龙炎吞没。
而红蜘蛛会带领着剩余的霸天虎，开走轨道站，等黑暗能量耗尽的时候，再回到这颗被重启的星球。
建立新的政权。
光星上前一步，凝视雷焰的红色光学镜。
“你既然想要阻止悲剧发生，为什么要给红蜘蛛做事，你明知道这是红蜘蛛的阴谋。”
“我们已经做了太多的事情了。”雷焰说。
她的嘴角翘了翘，这是光星第一次在她的面甲上看到了些许表情变化，但那并不是笑容，而是一种苦涩的弧度。
“我所想的是什么并不重要。如果威震天掌控霸天虎，那么威震天就是我的长官，如果红蜘蛛能结束这场战争，那么红蜘蛛就是我的长官。多年以来，我是个将军，我不能背叛，不能将我的朋友、我的军队、我的士兵弃之不顾。在塞伯坦这个庞大的机器里，我是微不足道的一个零件。我所想的，什么都无法改变。”
“但涡轮呢？”光星问道。
雷焰看向他。
“涡轮是叛徒。”她下定结论道。
“我在他的记忆中看到了，”光星继续说了下去，“我看到了南方战线，红锈病爆发，那场战争无人生还，我还看到了你——你带领着轰炸小队清扫战场，在汽车人的兵力溃散时，予以他们最后一击。”
擎天柱的音频接收器转动了一下，似乎已经不忍心听下去了，但他仍然屹立在原地，像是纹丝不动的一座钢铁山峰一样。
铁皮则直接背过身去，努力不让自己光学镜中的厌恶流露出来。
“我再说一次，”雷焰冰冷地说，“我是个将军，我不能背叛我的军队。”
光星也冰冷地看着她。
“难道涡轮不是你的朋友？”
这是他这具机体的记忆。
是他以治愈能力意外恢复的，本应该被删除的记忆。
雷焰带着炸弹轰炸了整个战场，扫荡汽车人的抵抗战线，涡轮只抬头看了一眼，就认出了为首的那个霸天虎——那就是雷焰，他曾经认识的雷焰。画面、记忆、情绪，都化为编码汇入他新生的处理器中，一个接着一个地恢复如初。
——“那已经不是涡轮认识的你了，”光星将涡轮的记忆说出来，“他从没想过会在那场战役中看到你，也从没想过你就是幕后黑手，在那之前，他一直都对你保有信心，但却是你自己丢弃了他的信任。”
雷焰沉默不语。
她似乎没有什么理由反驳光星提出的这件事。
“不过你说对了，”光星说，“你们曾经的故事我并不知道，涡轮已经死了。”
雷焰的光学镜像是熄灭了一样死寂。
她在工厂听说关于涡轮的事情时，似乎还怀着涡轮可能还活着的希望。
但是此刻，这种希望也没有了。
“我亲眼看到他被震荡波摘下了头，作为霸天虎的叛徒，震荡波想用最严厉的酷刑折磨他。但是，涡轮在死前与我有过一次对话。”
“什么？”雷焰轻声问道。
“我见到过他。”光星说。
“他对你说话了？”
“是。”
“他说了什么……”
光星没有对其他人提起过他与涡轮短暂的相遇。
他甚至无法确认，那是在他处理器中发生的真实事件，还是数据代码错误导致的幻想。
或许是真实的。
或许只是他的治愈能力恢复了一部分涡轮的人格，在这些人格被彻底抹除之前，仍然有那么一两秒钟，停留在他中枢处理器最隐蔽的角落，并且与这个即将取代他机体的灵魂进行了一次交谈。
“他说。”光星说，“他并不想来到这个地方，就像，我也不想来到这里一样。”
雷焰沉默许久。
之后，她剩下的那一侧肩甲起伏了一下。
尽管被霸王撕碎，损毁了另外一边，现在经过救护车的维修，只有单薄的义体，但还是能看得出来——
她叹了一口气。
“关于南方战线的那件事，我负全责，”她说，声音听起来死气沉沉，“所有的死亡，都是因为我。威震天下达了指令，红蜘蛛部署了军队，但是执行方式，以及那场红锈病，是因我而起。从那之后，我和涡轮就从朋友变成了敌人……
雷焰仰头看向擎天柱。
“我很抱歉，”她说，“战争中必须有死亡，但是——我很抱歉。”
擎天柱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我们共同为战争中的伤亡负责，”擎天柱说，“但此刻，我们必须先阻止威震天。”
“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们。”雷焰说。
……
汽车人正在往飞船中搬运军备物资。
光星留在后面，找到了撑着拐杖的雷焰。
她为汽车人提供了足够的情报，包括霸天虎空中三支部队的部署，红蜘蛛计划调离轨道站的时间，威震天为了防范汽车人而设下的重型武器。
这场战斗，雷焰无法参加了。
她还没有找到适配的零件，恢复也需要时间，救护车说，想要恢复成曾经的状态，她至少需要一个行星周期。
雷焰发觉了光星的靠近，她侧了侧头，对此并不惊讶。
光星站定脚步，和她看向同一个方向。
“有一件事情，我觉得很奇怪。”他说。
雷焰平静地说：“什么。”
“在轨道站的时候，我刚从震荡波的实验室里逃出来，所有的霸天虎都在追杀我，而你对我开了一枪。”
“是。”
“但是打偏了，击穿了轨道站的墙壁。”
“不错。”
“所以我才能逃走。”光星说。
雷焰没有说话。
光星用视线的余光瞥了一眼雷焰，说道：“尽管你和涡轮在立场上不同，但你也并不想让他死。”
雷焰静默地看着远处的汽车人飞船。
擎天柱正在指挥着汽车人，将一个一人多高的地质探测器搬运进运输舱室中。
“战争开始之前，铁堡地底黑市，贩卖者会抓走底层的塞伯坦人，贩卖零件，直到机体的最后一块零件被拆光，管线中最后一滴能量液被吃光……”
“像是尼昂那样。”光星说。
“尼昂？”雷焰讽刺地冷声说，“尼昂只是个荒蛮之城。而那时，塞伯坦还没有历经战火，人口已经趋于饱和，阶级固化，上层人掌握着所有的财富，底层人有着固定的功能，工作无法被改变，但资源只有那么多，不是你吃别人的能量液，就是别人吃你的能量液。铁堡是整个塞伯坦的中心，也是最繁荣的城市，而它的地下，就是它的镜像翻版。地上繁荣、有序、富有，地下拥挤、混乱、贫穷。”
提到过去的事情，雷焰看起来不一样了。
冷厉、决绝的霸天虎指挥官从她的机体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普通的塞伯坦人。
她继续说道：
“我们有很多人，被关了很久，最后，所剩无几了……涡轮和我是剩下的几个人中，少有的能保持清醒的，涡轮找到了机会，带着我，从贩卖者手中逃出来——我们杀了那个倒卖贩子，取代了他。”
“西德说涡轮是个逃脱大师。”光星说。
“西德是我们供应链中的一人，不过还有更多顾客，威震天也在其中。而红蜘蛛和我们做的基本上是同样的事情。威震天需要大量军火，我们都愿意提供——因为他说，他会推翻元老院的统治，带领我们轰开这个陈腐的、僵化的、满是压迫和饥饿的世界。所以我们都加入了。”
“之后呢？”
“我和涡轮载具模式不同，因此被分配去往不同的地点，执行不同的任务。”雷焰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涡轮起了反叛心。”
“或许是因为他看到了真相。”
“他背叛了霸天虎，背叛了所有人。”
“你觉得你没有背叛霸天虎吗？”
“……”
“战争必定会有死亡，”光星说，“可是死亡又是为了什么？”
涡轮的死亡是为了什么。
南方战线那些死于红锈病，死于轰炸下的汽车人。
尼昂城那些死于饥饿，死于掠夺的拾荒者。
塔恩救援行动中，死于炮火下的霸天虎量产机。
他们的死亡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赢得这场战争？
如果战争是累累尸体堆积起的最终胜利，那么，战争又是为了什么呢……
“……”
雷焰看了看他。
“我无法回答你。”她说，“你叫光星，是吗？”
“是。”
她说：“传说中，除了现实位面，还有一个星界位面，塞伯坦人死后的火种会回归火种源，而灵魂与精神将在星海循环，永远不灭。和你的名字一样——星。”
光星沉默地听着。
“但是星界不是真实存在的，死亡只是死亡。”雷焰说道，“所以我们才在有生命的时候，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