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谁的鸟窝?

艾伦没想到他刚准备走出医院,又不得不折返再去一次古德曼女士的办公室,因为这是马修要求的。

除了和医院的律师团做些交流之外,尽职尽责的马修爸爸决定和医院主管认识一下——按照他对艾伦的了解,他确定要不了多久医院主管还会有事找他。

艾伦垂头丧气地跟在律师身后,不情不愿地向他介绍医院。

“我只认识1楼的路,再往上就不知道了。”艾伦理直气壮,“别问我行政办公室在哪,我也不知道。”

弗吉叹了口气去找医院的路标,心想这死孩子迷路的老毛病还是没改掉,希望他有一天推着病人去手术室的时候当心点,别把人推去停尸房。

艾伦没听见,不然一定会吐槽弗吉又在用医疗剧对医院套用刻板印象。他们有护士,还有专门的运输人员,除非特殊情况,医生一般不用亲自推尸体。

马修在询问艾伦有关‘乌贼’的事情。

他在不久前发现金并手中有一批来自布鲁德海文的新型药物——表面上是药物,实际上是毒品的那种。

那东西让人短期内力大无比,事后却又会死于非命。金并已经将这种药用在自己的下属身上,让他好几次在抓到罪犯之后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人死在监狱里。

症状和布鲁德海文警局最近出现的罪犯死亡情况一模一样。

这让马修瞬间意识到事情的源头也许就在布鲁德海文。

再结合艾伦,他将目光锁定在布鲁德海文的一个小黑邦身上。

马修感受着艾伦平稳的心跳声,低低叹了口气。

“最近让弗吉送你上下班吧,艾伦,我也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艾伦顿时炸开全身的毛,怒视讨人厌的律师:“为什么?!你不管你心爱的地狱厨房了吗?”

精明的律师不需要看都知道艾伦的想法。

“那边的案子暂时告一段落,现在最重要的是你。”

艾伦……艾伦不说话了。

炸起来的毛奇迹般地被捋顺,他不爽地啧了一声,扭头不去看马修。

马修微微一笑。

他们还没来得及再继续交谈两句,就看见了刚好迎面走来的古德曼女士。

古德曼女士和来自纽约的默多克律师在对视一眼之后,十分自然且默契地进入‘家长-老师’尬聊环节,然后主管女士实习医生自带的金光闪闪律师团闪瞎了眼。

如果上帝允许的话,她希望接下来进入布鲁德海文急诊科实习的医生都按艾伦的标准来。

瞧瞧,多么靠谱的律师!

哦,当然,希望下一个实习生别像艾伦一样说话能把人气死就行。

“……是的,艾伦在我们这里表现一直相当优秀,他十分专业且拥有优异的表(嘴)达(毒)能力,能有机会聘用这样一位优秀的医生是我们医院的荣幸。”古德曼女士就像每个幼儿园老师一样,熟练地睁着眼睛说瞎话。

她已经看出这位律师不仅仅是艾伦的律师,更算是艾伦的一位长辈,所以她也很乐意和艾伦的家人聊一聊,“不过说真的,如果他有时间应该多参与一下同事们的聚会……已经有人因为太想要得到艾伦的联系方式而找到我这里来了!哦,艾伦,用不着害羞,你确实是我们急诊科的宝贝。”

中年女士对着艾伦眨眨眼睛,眼里全是长辈对小辈的溺爱之情。

艾伦:……

马修忍不住笑出声。

说实话,他一直很担心艾伦的感情生活。艾伦有时候不是很能理解普通人的感情和行为模式,这也是他一直不放心艾伦单独生活的原因。

不过看样子艾伦在医院里过得很不错,这位主管也对艾伦很好。

能看见艾伦顺利融入一个正常人类组成的集体,这是一件让马修再开心不过的事了,开心到他几乎快打消要艾伦回纽约的想法。

**

不过这种开心和放心很快就消失无踪。

一个小时后,艾伦的小破公寓里。

在经历了漫长的医院尬聊之后,艾伦终于得以放假回家,不用再听两个年纪加起来超过80岁的叔叔阿姨站在走廊里夸他勤奋刻苦,学习认真,医术精湛且嘲讽他人的技能修炼满级臻至完美。

艾伦当时真想扭头就走,却又碍于讨厌鬼律师在场而不得不乖巧地和古德曼女士告别,并且礼貌地祝她生活愉快。

他感觉把柄被精明的古德曼女士抓住了,并且有预感他以后恐怕都不能在古德曼女士面前骂人了。

艾伦臭着脸领着两人走上狭窄破旧的楼梯,最后站在了公寓门口。

在经历了长达40分钟的地铁之旅后,默多克律师其实已经对艾伦宝贝的‘野外求生’现状有了初步了解。

但他也依旧没能承受住艾伦的混乱公寓带给他的强烈暴击。

艾伦站在门边,看见马修脑门上的血管正在突突直跳。

他若无其事地扭过头去看天花板,就好像角落里那个蜘蛛网是启发笛卡尔发明出平面直角坐标系的那个神圣蜘蛛网一样引人注目。

“……所以你现在就是这么生活的?!天呐,我感觉我从走进这个房间的第一步就已经开始呼吸困难了!艾伦宝贝,你睡在这里不会缺氧吗?”弗吉难以置信地看着外表光鲜亮丽,屋子垃圾满地的艾伦:“老天,你你……”

他‘你’了半天,感觉自己完全没把法从脑海当中搜刮出一个合适的词汇来形容家里叛逆的小孩。

最后他憋出来一句:“……我以为医生都是洁癖,没想到你是个例外。”

艾伦:“那又是你的刻板印象。”

卧室的床上乱糟糟地堆着睡衣、帽子、领带和大部头的书,手术刀、缝合线、针筒和菜刀的组合胡乱摆放在墙壁黢黑的厨房的砧板上,客厅角落里立着人体骨架模型和拆出来一半的内脏模型,墙上还有一副写着中文的人体经络图,图上戳着密密麻麻的针。

墙上还有个形状不规则的大洞,足够一个人通过,隐约能看见另一边更加乱糟糟的场景。

阳台上搭着绳梯,一路垂到一楼去。马修有理由认为艾伦养成了不走大门的‘好’习惯。

艾伦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房间,不明白弗吉和马修到底对哪一点感到不爽——到处都很干净,他经常消毒。

弗吉从艾伦沙发上乱糟糟的衣服堆里抽出一块疑似人类的大腿骨的东西。

那单独的一块骨头质感看上去和客厅里那副骨骼模型不太一样。

“……这是?”弗吉用两根指头把那块白色长条状物体捏起来仔细观察。

默多克律师从尼尔森律师手中郑重接过大腿骨,触摸到那块骨头之后,他神色严肃地举起来,把头扭向艾伦的方向。

艾伦一把抢过来:“这是我的收藏品!”

马修:“这是人的骨头。”

弗吉顿时怪叫一声,开始在衣服上疯狂擦手:“人的大腿骨?不是模型?!”

马修扶额:“你又是从哪里弄来的?”

艾伦:“正规途径!我买的!而且经过了高温蒸煮消毒,安全又健康。有问题吗?”

这宝贝花了他差不多一个月的工资。他好不容易才从一个私人诊所里高价收到骨癌晚期病人置换下来的腿骨。

“所以你就天天抱着它睡觉?!”

马修拳头紧了又送,松了又紧。

最后他长叹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像极了和儿子大吵一架的叛逆高中生母亲,“你给我好好收拾房间去!”

他们都没地方下脚了!

艾伦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随口应道:“……哦。”

医生的屁股黏在沙发上,整个人歪歪扭扭地靠在一摞报纸杂志上打瞌睡,半点儿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弗吉叹了口气,劝道:“算了算了,先让他睡一觉吧,他看上去已经三天没合眼了。虽然我知道实习医生一周工作时长最高能有80小时,但你像是每天都工作了24小时,告诉我,你没这样做。”

弗吉听马修说过,以前艾伦待在实验室的时候经常几天几夜不吃饭,全靠营养剂撑下来。

艾伦:“……”狗屁80个小时,那是又是刻板印象!

讨厌的律师根本不知道医生是种什么样的职业。

这职业和义警一样全年无休,一周五天工作日天天在医院跟查房、收病患、写病历、值夜班、做手术,好不容易终于熬到了休息日还得准备医院考核、想方设法憋论文、以及应付同事们层出不穷的聚会邀请——天知道那群人哪来这么旺盛的精力和仿佛无穷无尽的聚会理由。

不过迄今为止他从来没踏进过布鲁德海文医生最钟爱的湖畔酒吧一步。

这段时间他一般都是白天在医院,晚上看文献,硬生生把自己过成苦行僧。他也不知道医生为什么会这么忙,但反正每天一睁开眼睛就有无穷无尽的事情向他涌来。

想查的逆序三螺旋半点儿没进展,结果还要被安迪·米勒要求用羊肠线缝一个夜翼出来展示缝合术学习成果。

说他活得不如狗那就是在侮辱狗。

不然他的脾气为什么变得比在纽约的时候还差。

马修扭过头,默不作声地摸到床边,和弗吉一起把床单的四个角抬起来,直接一包裹把床上乱七八糟的东西一波带走。

在看见床单底下居然还躺着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他当初送给艾伦的、有关医学的法律条款大汇总——时,终于还是绷不住了。

“你每天把我送你的书藏在屁股底下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马修拎着皱巴巴的小册子,内心充满无语,“还是法律条款和我已经让你讨厌到这个地步了?”

艾伦:“……床垫太旧了,有个弹簧总戳我屁股。”

马修一时间无话可说。

在摸到老旧的床垫和法律小册子封皮上的洞之后,他更是哑口无言。

老父亲心口突然就升起一股酸涩。

就像看见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小猫不仅和外面的野猫跑了再也不肯回家不说,还从油光水滑变得毛皮脏兮兮,每天只能食不果腹地翻着街角的垃圾箱,到了冬天说不定还得躲在汽车发动机上取暖!!

早知如此他就应该早点把艾伦带回纽约!

马修知道艾伦之前一直被他母亲和家里的管家、仆人照顾得很好,诺曼·奥斯本在物质上从来没亏待过艾米丽母子三人。

尤其是艾伦。

出于一些特殊原因,艾伦的一切都曾被诺曼·奥斯本牢牢掌握在手里,他甚至不被允许离开奥斯本家的老宅。

他的衣食住行都有人为他专门打理,他也从来不需要操心如何修一个老旧的床垫或者自己收拾房间。他想要什么几乎都唾手可得——除了人身自由和思想自由。

想着想着,马修脑海里就再度浮现出第一次见到艾伦的情景。

还带着婴儿肥的少年第一次从奥斯本家离开,他牵着母亲的手,安静地站在母亲身后一言不发。

直到在艾米莉的反复要求下,男孩才不情不愿地和他打招呼,然后像误闯陌生领地的小猫一样充满警惕地打量四周。

马修的心一下子就软成橘子果冻。

他家离巢的小鸟靠着自己的能力在这里搭了一个坑坑洼洼漏风漏雨的小鸟巢,他难道还能责备对方吗?

原本他以为艾伦离开纽约之后要不了多久就会回去,结果这孩子已经在外面坚持了快半年。把日子过成这样想必已经是他努力挣扎的结果了,他不能苛求太多。

马修叹了口气,认命地和弗吉一起在房间里翻翻找找了半天,结果除了一大堆卷了角的书和一口黢黑的煮锅之外,他们没能成功找到哪怕一把锤子或者钳子。

最后他只好满心无奈地又将那本法律小册子放在了凸起来的弹簧上,用力摁了摁然后又找了一床柔软的垫子重新铺上去。

他像头一次在艾米丽身边见到那个懵懂的少年时一样,轻轻摸了摸艾伦的头,“去睡觉吧,晚安,艾伦。祝你做个好梦。”

阳光从脏兮兮的玻璃窗子透进来,带着一层模糊的光晕打在马修·默多克的脸上,他那双看上去有些黯淡无光的眸子正无比专注地对着艾伦的方向,里面的关心几乎要溢出来。

虔诚的天主教徒像是从教堂里走出来的牧师,让艾伦的心一下子平静下来。

艾伦不服气地瞪着他,能在古德曼女士办公室里舌战黑邦为自己辩护的嘴此刻像是被黏糊糊的麦芽糖粘住了。

他抿着嘴唇,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

医生站在原地暗自生了一会儿气,最后自我逃避地选择三两步把自己扔到床上,一把捞过被子盖住脑袋。

马修贴心地将窗帘拉上,让房间重新回归黑暗。

律师的手隔着被子十分温柔地摸了摸艾伦的头,然后他站起身轻手轻脚地准备离开。

在马修和弗吉即将关上卧室门的时候,听觉灵敏的默多克律师听见被子里传来一句闷闷的:

“现在已经是下午了,午安,马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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