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凉了。”

她把装着深色液体的玻璃杯向前推了推。

“赏个光吧，约翰。”

康斯坦丁拿过杯子一口气喝了下去。

“这点来看，你和毕曼还是一样的。”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瓶止咳药。

“他是你朋友。”

“他是我朋友。”

两个人一致的耸了耸肩。

“虽然不知道医生给的确切诊断，但吸烟对你的影响我们都看得见。”

阿特米希亚视线下落，眼神落在他胸口。

康斯坦丁顺着她的视线下望，肺部隐隐的闷痛让他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差点忘了你是个巫师，不是普通的术士。所以……”他笑了笑。

“你是有透视眼吗？”

“没有。但你一整天都在抽烟，几乎没断过。半夜咳嗽，白天又去医院……”阿特米希亚收回视线，也放下了抱着的手臂。

“你是不是要死了。”

沉默。

这是一个比光之吧还要糟糕的话题。

“你说我信奉魔鬼，可上帝不也没为你敞开大门吗。”她突然冒出这样一句来，带着刻薄的讽刺。

“怎么，难道你死后，就可以去天堂了吗？还是说被路西法看上的灵魂就注定了要下地狱呢？”

康斯坦丁站起身，锐利的眉眼笼上一层薄怒。但他要斥责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一阵汹涌的咳嗽声淹没了。

他捂着嘴剧烈的咳嗽着，胸口起伏，呼吸困难。

“我不相信上帝，约翰。”在一片声嘶力竭的咳嗽声中，阿特米希亚说到。

“甚至，我鄙夷那个虚伪的高高在上的老家伙。但我也不再信路西法，因为他冷血又善变。”

她拿起桌子上毕曼给康斯坦丁的止咳药，拧开后绕过桌子走过去，把瓶口递到他嘴边。

康斯坦丁依旧在咳喘，可当他那双冰冷的眼睛落在她身上时，却又混杂了很多东西。

他还是接过了那瓶止咳药。

“上帝抛弃我们，约翰。路西法对我们伸出所谓援手，我们却都不敢去。”

等一切平复下来的时候，依旧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是很有趣的两个人，擅长装聋作哑，也时常装疯卖傻。

“这世上没有路留给我们。”

最后一句话低沉嘶哑，也不知道是谁说的。

*

出租司机切斯开着可爱小黄车把两人送到地方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还有点下雨。

他还在为康斯坦丁不重视他不把他当助手的事情喋喋不休的埋怨着。

但阿特米希亚觉得切斯说的其实挺对的，可她觉得自己对此没什么发言权，所以依然沉默。

可是，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也不是一直这样永远沉默着的。

比如，下地狱的话题总是很能激起自己的尖酸刻薄。

“——你不是我的奴隶，切斯。你是我的高徒。”

康斯坦丁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带笑，看待自己“高徒”的眼神和阿特米希亚如出一辙。

呵，年轻人。

“那你什么时候能让我学开车以外的东西呢，约翰？——”

“——这是什么图书馆。”她打断了他的话，看向康斯坦丁。

“我怎么感觉……”

“这不是图书馆，但这有书。”他看了看外面依旧下个不停的雨，直接干脆的开门下车。

在一片淅沥的雨声里，他的声音模糊不清。

“这有关于巫术的书，你没看过的书，还有能克制魔鬼本人咒术的书。”

“是吗，但愿如此。”

她跟在他身后下车，却在看到雕花的大门后变了脸色。

雨越下越大，阿特米希亚看着他，一脸的不可置信。

“这是教堂。”她向后退了一步，细跟的高跟鞋踩在水坑里，溅了一裤腿的水渍。

“这是教堂啊，康斯坦丁！你——”

他一把抓住了下一秒就要逃跑的阿特米希亚，五指用力握住了她的手腕，向教堂的方向拖拽。

她被他拽的一个踉跄，差点跪在地上。可身为邪恶生灵对教堂的恐惧已经深深刻进了她的骨髓里，阿特米希亚拼命的挣扎，但康斯坦丁依旧不为所动，甚至没有解释。

她已经怕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是拼了命的向相反的方向撕扯。

那一瞬间的阿特米希亚想了太多太多，那些想法疯了般的生根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可下一刻，康斯坦丁把她嘭的一声抵在门上的时候，她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阿特米希亚颤抖着看向他。

“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终于开口。

“柯里——阿特米希亚。”康斯坦丁顿了顿，紧攥着她手腕的手也渐渐松开。

“阿特米希亚，现在是晚上，你不能乱跑。”

“不去教堂。”她依旧是战栗着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词。

“不去教堂，太疼了，约翰，里面那个天使会杀了我的，我不想——”

“就几分钟。”他的声音罕见的柔和下来。

“祂帮不了我，但也许能帮你。相信我，阿特米希亚，相信我……”

阿特米希亚紧握着的拳头松开了。

大门打开的那一刻，阿特米希亚抖了抖，她跟在康斯坦丁身后。而他仍是握着她的手腕。

谁也说不清这到底是保护，还是禁锢。

鞋跟落在地上的时候，她只听得见哒的一声脆响，剧烈的灼烧感就立刻从接触的那一点迅速蔓延至全身。

阿特米希亚失声惨叫着摔倒在地，那高高在上的神圣对闯进的一切不洁者肆意施展处罚，而她如今也领受到了。

康斯坦丁迅速回身把她抱起，没有了实际的接触，灼烧感减弱，但她仍是在他怀里缩成一团。门口的动静当然引来了炉火旁人的注意。她缓步走过来，看向他们的眼神高高在上，还带着点鄙夷。

或者，那只是阿特米希亚自己以为的鄙夷。她想。

也许。

昏沉中，她看着那美的雌雄莫辨的人。祂周身带着淡淡的所谓神圣光晕，不是混血天使，而是真正的天使。

或更高的，炽天使——

“加百利。”

她低声喃喃，双手下意识握紧了康斯坦丁的衣领。他低头看了她一眼。

加百利饶有兴致的看着面前来自格林戴尔的女巫，回应道。

“魔鬼的女仆。”

她不说话，可康斯坦丁感受得到她那细碎而惊恐的颤抖。

“加百利，我是来寻求帮助——”

“被魔鬼追杀的恶魔女仆现如今也要来寻求上帝的帮助？”加百利嘲讽的看着他，语气仍是漫不经心的。

“康斯坦丁，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说完，祂轻轻抬手，阿特米希亚就彻底的失去了意识。

*

她醒来的时候，外面还在下雨。

康斯坦丁把她放在了教堂层层的书架之间，阿特米西亚倚坐在墙边，身后是窗外透过的灯光，洋洋洒洒照在地上。

如果不是那些陌生的书脊名字，她恐怕要以为自己是回了学校。

在那些高大的、密不透风的书架间寻求片刻的安静，她真是有些恍惚了。

也许这一切真的就是个梦呢？

也许现在大梦初醒，而自己也不过是在图书馆打了瞌睡呢。

也许……图书馆外，眼神清澈、永远热忱善良的人还在等我呢……

脚步声近。

她猛然抬头，记忆里的少年却变成了康斯坦丁冷漠严肃的样子。

阿特米西亚愣了一下，又回过神来。

“约翰？”

“阿特米西亚。”

他的脸色依旧很糟糕，目前为止，她记得他唯一对她脸色好的时候，还是诱骗自己进教堂。

诱骗。

阿特米西亚觉得自己这用词真是精准。

“所以……天使怎么说？”

她支起一个略带讽刺的笑容，也很好的收起了那些恐惧和痴望。

“杀了我？”

轻飘飘的一句。

康斯坦丁突然觉得有点……

怎么说呢。

他自己也不知道。

“没有。阿特米西亚。”他又念起她的名字。难得的，语气缓了起来。

“加百列愿意为你提供庇护，只要你在教堂，那些恶魔就找不到你。”

“可我怎么在教堂——”她反问，又猛地闭上了嘴。

现在自己不就是身处教堂吗。

她抛给他一个疑惑的眼神。

“你可以在这里走走试试看。”

犹疑只一瞬，她便站了起来，迈步走向康斯坦丁。

意料之内，每一步都是平稳的，没有痛苦的灼烧感。

“这，怎么，怎么做到的？康斯坦丁？”阿特米西亚问。“你给了天使什么？还是我的什么？”

“什么都没有，阿特米西亚。”他摇头。

“什么都没有。”

康斯坦丁又补了一句。

“是真的。”

阿特米西亚没有掩饰自己怀疑的眼神，可过了一会，她又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垮了下来。

“可我还是不能和以前一样……我就像个凡人，康斯坦丁先生。甚至还不如凡人安全。”

“我们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他转身示意出门，阿特米西亚就跟了上去。

“你会和以前一样的。”

“是吗。”

她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在大门关上的那一刻回头看去。

炽天使加百列的眼神里充满怜悯和鄙夷，祂只是那么看着他们，就如同神俯瞰这芸芸众生。

神魔以外，皆是凡愚。

*

天很黑，雨还在下。

康斯坦丁和阿特米西亚在房檐下避了会儿雨，两人身旁站着位很漂亮的女士。

那女人看了一眼康斯坦丁，很讨厌他似的。

不过，也对。

阿特米西亚想。

除非被好看的皮囊吸引，否则应该也没几个人会喜欢对谁都是冷漠又粗鲁的人吧。

更何况自己已经被皮囊坑害了那么多次，也该——

可她又怔住了。

【和魔鬼做交易，就注定要被上帝所抛弃。而一旦被魔鬼所厌恶，那我们还能寻求谁的庇护呢？】

还有……谁呢。

她悄悄抬头看了眼身旁的男人，此时的康斯坦丁站在房檐下，神色依然冷峻，一如往常。

房檐上的雨坠落成线，掉在地上，又溅起水花。

好像时间都慢下来了。

“我不信上帝，约翰。”

她突然开口。

康斯坦丁低头看她，不明白她的意思。

“我不相信上帝。”她又重复一遍，语气坚定。

“可约翰。今天我欠你的，我一定会还给你。如果日后你有任何请求，无论我阿特米西亚·柯里昂是否能办到，我都会帮你。”

“赴汤蹈火，万死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