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阿特米西亚用抹布擦着地上的脏水,约翰则在坐在餐桌旁伴着烈酒继续吞云吐雾。
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有些大人就是这样,上一秒可以悲伤可以愤怒可以怜悯可以软弱,但下一秒就要开始做自己,做那个自己也不知道是谁的自己。
他们总是这样。
敲门声。
两个人视线相对,他点点头,示意一切安全。
她微不可察的舒了口气。
“我去开门。”
阿特米西亚把抹布扔进水池里,走向门口。
身后,康斯坦丁用玻璃杯扣住路过的蜘蛛,往杯里吐了口烟雾。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声音低沉,可阿特米西亚还是听清了。原本走到门口的她回身望去,目光落在蜘蛛身上时停顿了一下。
康斯坦丁看着她,两个人视线再次相对。
敲门声急促起来。
她勾起嘴角,耸耸肩,转身开门。
“您好哪位——”
“我找康斯坦丁。”
对面的女人有一双很漂亮的绿眼睛,再简朴的打扮也不能遮掩她的美。
见过。她想。
在教堂。
阿特米西亚怔了一下,就很快的侧开身给她让路。
“约翰,这姑娘找你。”
这姑娘?
黑发女人在阿特米西亚奇怪的老婆婆对小姑娘一样的称谓上犹疑了一瞬,但康斯坦丁很快就走了过来。
“康斯坦丁先生,我们见过——”
“我记得。”他很自然的打断了她的话。
“然后我看见——”
“这是命运的安排。”
他总是这样无礼。阿特米西亚想。
她早就坐在餐桌旁好整以暇看着那两位了,毕竟是康斯坦丁的客人,阿特米西亚总是很识趣的保持一定距离。
她看着倒扣玻璃杯里的蜘蛛,指腹摩挲着冰冷的杯壁。
困兽。这就是他的生活。
她又想。
他总是这样无礼。所以有些人打扮的像个绅士,可实际上却是个混蛋。
她忍不住勾起嘴角。
然后捏住玻璃杯准备提起——
“如果可以,我想问问你几个问题。”
“可我现在不想回答任何问题。”
“嗯,也许这样你就想听听我的问题。”
语气强硬。
阿特米西亚抬眼看过去,那女人拿出了警徽。
怪不得。她摇摇头,捏着玻璃杯的手又落了下去。
然后就是警官小姐自述她那个神经病妹妹被害的故事,其间参杂了几句来自康斯坦丁刻薄的嘲讽。阿特米西亚趴在桌子上,她看着玻璃杯里被烟雾笼罩的不能反抗的蜘蛛,那么入神,就好像这两个人根本就不是在她头顶嗡嗡嗡叫唤似的。
这女警官在求助,因为她觉得自己自杀的妹妹实际上是被邪教洗脑去祭祀了,所以她需要一个专业术士的意见。可康斯坦丁不愿意帮她,他觉得这件事就是个笑话。
阿特米西亚啧了一声,她的指尖在女警官经过的一瞬间贴上她的衣摆。
熟悉的气息。
这才不是祭祀。
起码阿特米西亚见过的千万种祭祀里没有一种这样的方法。
可说不是祭祀似乎也不对,因为她的的确确被恶魔关注了。
她不该管这样的事情,可这是康斯坦丁的兴趣。如果因为他的傲慢而错失了这样一个案件……
阿特米西亚抬头看向他。
康斯坦丁送客的手势顿了一下。
“我妹妹绝不可能自杀,她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如果她自杀,死后灵魂就会被打入地狱——”
“——灵魂就会被打入地狱。”康斯坦丁几乎是和她同时说出这句话。
阿特米西亚好像意识到什么,她看着康斯坦丁,可康斯坦丁却完全沉浸在自己那个刻薄的嘲讽世界里,用最恶毒的话攻击面前的女警官。
“在那里,她会被折磨的死去活来。撕心裂肺的痛苦会让她疯狂的嚎叫……”
无力反抗的困兽。
阿特米西亚的目光下意识落在蜘蛛上。
这世界远不如康斯坦丁所处的世界残忍。
“……这痛苦,直到永远。”
他的语气冷漠而生硬。
阿特米西亚看着他,抬手,提起了玻璃杯。
烟雾散去,蜘蛛迅速爬走,奔向自由的世界。
女警官说他残忍。可他反问,难道不是吗?
她看向已经跑走的蜘蛛,一言不发摔门而去。
公寓再一次安静下来。康斯坦丁拿起剩下的半杯酒,才注意到那被释放的蜘蛛。
“可怜的小东西。”
阿特米西亚淡淡道,意味不明。
“我本来还以为你只是因为被路西法闲来无事看上了灵魂,没想到你居然和我一样,都是先主动背叛了上帝。”她又补了一句。
“不,不一样。我没得选。”
可他立即反问她。
“难道我有?”
阿特米西亚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
“被从小就看得见的恶灵吓到自杀,从前我会觉得可笑。可现在不一样了,如果不是死了也不得安宁,恐怕我也会选择自杀。”
然后话锋一转。
“约翰,那案子的确有恶灵作祟。如果你感兴趣,就不应该置之不理——”
话音未落,两个人同时看向窗外。
大片大片恶灵的身影掠过奔向女警官离去的方向,它们卷挟起空气中的尘土,带起玻璃细碎的震颤哀鸣。
康斯坦丁霍然起身。
“天黑了,你待在这,记得我给你的——”
然后迅速冲出门去。
最后几个词阿特米西亚没听清,可她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她把手伸进装着康斯坦丁亲手塞进银亮链子的口袋,轻轻勾勒它的轮廓。
圣父圣子圣灵。
教堂一行后,阿特米西亚这样的恶魔女仆居然也能心安理得的接受上帝的庇护。
她觉得可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
康斯坦丁很快回来了,还带着那位漂亮女警官。
“硫磺?”阿特米西亚吸了吸鼻子,问他。“是什么东西。”
“一些低级的恶灵。”康斯坦丁收拾了几样东西后看着她。
“我可能会出去很长一段时间。”
阿特米西亚顿了一下。
“那……我能和你一起吗?”她又迅速补了一句。“多学点以前不会的东西也好,从前在学校老师都夸我好学——”
“当然可以。”
他好像在笑,脸上有些许难以察觉的笑意。
出门的时候,她好像听见康斯坦丁说了一句。
“还有你不会的咒术吗。”
她抬头看他,他又一副什么都没说的样子。
所以出租车上,阿特米西亚就只能和女警官大眼瞪小眼了。
“所以约翰算是接下了你这个案子?”
“算是吧。”她瞥了眼康斯坦丁。
“那,我叫阿特米西亚。”她伸出手来,笑着。
康斯坦丁回身看着笑的别有用心的她,点起一根烟。
“安吉拉。”女警官握了握她的手。
肌肤相触的一刻,阿特米西亚侧了侧身子,和康斯坦丁对视一眼。
他夹着烟的手指有意无意的搭在唇上,变成了噤声的手势。
于是阿特米西亚松开了握着女警官的手,依然是笑。
车很快就到了安吉拉的公寓,康斯坦丁让她准备东西,只有阿特米西亚一个人闲着。
她从头至尾都盯着那只猫。
一只可爱的小黑猫。
“我……上学的时候曾经养过一只猫。”她看了看康斯坦丁,走过去蹲下身看着那只猫。
“然后呢?被你养死了。”他依旧那副刻薄的语气。
一旁听到这话的安吉拉白了他一眼,然后抱起那只猫要递给她。
“这是我妹妹的猫,但,你可以抱抱它。”
她好像愣了一下,刚要伸出手去,却又很快收回来。两只手握在一起,她不自然的笑了笑。
“算了。”她后退一步,把视线从猫身上抽走。
安吉拉耸耸肩,把猫放在地上。
“我的约翰会嫉妒的。”她说。
康斯坦丁夹着烟的手一顿。
“啊我是说——”阿特米西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从前那只猫也叫约翰。”
“被你养死的约翰?”康斯坦丁低头抽了最后一口烟,捻灭烟头。
“是啊,我的猫的确死掉了。”阿特米西亚揉了揉脸。
“我不是个称职的主人,他本来可以活很久。”
“活很久?”他接过安吉拉递过来的装了水的锅。
“真是个幸运又不幸的约翰。”
阿特米西亚没说话。
仪式开始了。
康斯坦丁抱着猫坐在椅子上,脚踩在装了水的锅里。
安吉拉被请了出去,阿特米西亚本来也想走,可是康斯坦丁没说,她就也鬼使神差的留了下来。
“你确定要去地狱找她?”
“我最讨厌这事。”他看她一眼。“但我现在需要你。”
阿特米西亚很想说不你不需要。但话一出口,就变成了——
“可巫师不用这种办法。”
“那你要用什么办法?”
“很复杂,路西法让我无法使用神魔有关的咒术,我怀疑我现在没办法用召唤恶灵的方式进入地狱……算了,拉着你的手也可以跟着你进去。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助,那我这么进去也不是不可以——”
“你要进去?”康斯坦丁表情古怪。
“我没说让你这么帮我。如果两个人进去,我不确定还能带着你出来。”
“如果不用召唤,那么出入地狱的咒术就与神魔无关,你不用担心我。”她又问。“不是,你让我怎么帮你?”
他沉思了一会。
“就是不用你出去的意思。”
“这样啊。”
想象力太过丰富的阿特米西亚笑了笑,然后把手搭在他的手背上。
“可是我愿意陪你进去。你不用担心我出不来,可要是你出不来怎么办?”
好像有什么东西悄悄的改变了。
似乎是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应答,康斯坦丁沉默了一瞬。
可很快,康斯坦丁看了看她的手,又看向她的眼睛。
“是啊,这样就不能完成答应你的事了。你还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随你怎么说。康斯坦丁先生,开始吧。”
*
这里,是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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