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02-

我的心跳可能也随着那人的脚步一起停下了,心脏悬在半空一动不动,宛如车头灯前受到惊吓的鹿。

这份掺杂惊吓的寂静转瞬而逝,下一刻,更多的外国话在雨声中响了起来,那人叫嚷着,语气不善。然后是子弹上膛的声音,单音节的吼叫声。

从他脚尖的方向来看,这些威胁的输出对象都是我。

这档口装死很可能会招来子弹,我于是慢慢抬起头,看着他俩。夜色里看不清长相,只看出是一高一矮两个士兵,戴着头盔、穿着披风,手里都端着枪,枪口都对着我。

从他们的口气和动作来看,是想叫我站起来。

我缓慢地举起双手,然后更加缓慢地站了起来,视线在两人身上来来回回扫视着。

也许是见到我手无寸铁,矮个儿的士兵抬起枪口朝我走了过来,不由分说伸手抓住我的肩膀,用力推着强迫我转过身去,趴在战壕边上。

出手只是一瞬间的事,一时冲动和肾上腺素的组合。我猛地回肘往那人脸上撞过去,结果低了几公分,胳膊肘磕在那个人胸前,半条胳膊当时就麻了。

那个当兵的也不是吃素的,近距离没法开抢,他伸手就勒住了我的脖子。

枪声在大雨中听来仍旧异常响亮。我身后的士兵随即惨叫一声,松开了我。我不由自主往前一扑,扶着壕沟回过身去的时候,刚好看到迪恩放倒了另一个高个子的士兵。

地上,矮个子士兵还在泥泞中扭动挣扎,也不知道是只受了皮肉伤,还是得更久才能断气。

迪恩低头看了那士兵一眼,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直接伸手过来把我抡起来,扛到了自己肩上。

“呜——”

我闷哼了一声,要不是胃里没东西,差点当场吐出来。但迪恩拔腿就跑,也不管我被颠了个半死。

“萨姆清了条路出来!”他的声音简直像是直接骨传导传进了我耳朵里,“我们动作必须得快!”

说完,他直接踩着麻袋和木箱跳到了地面上,大步跨过挡路的铁丝圈。我几乎是感到子弹贴着头皮呼啸而过,吓得大叫了一声。

迪恩立马把腰弯得更低,在泥水横流的土丘和兵站之间跑得飞快。

我的头盔因为绑带卡在下巴和脖子间,勉强没有直接飞出去,但迪恩每跑一步,那沉甸甸的玩意儿就在我的鼻子上重重地磕上一下。

我拼命抬起头,从帽檐下望向迪恩背后。虽然没看到追兵,却在重重雨幕中不时瞥到闪现的火光,并听到紧随其后的枪声。

“迪恩!”萨姆的声音夹杂在雨声中,清晰警醒有如闪电划破夜空,“这边!”

迪恩又冲刺了几步,突然一个急刹车停下脚步,把我往地上一放。我天旋地转地往后一倒,结果靠在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上面。

当我伸手把歪倒在一边、差点勒死我的头盔扶正,就看见迪恩和萨姆凑在一起,两人都抱着枪。

这时,子弹不断击中金属、泥土或者天晓得什么的声音听起来非常之近,非常之密集。

我们正躲在什么东西后面,而那东西替我们挡下了数不清的子弹。

我扭头一看,发现原来挡着我们的是一座沾满泥巴的庞然大物。

如果不是履带在泥巴中依稀可辨,我都看不出这是坦克。

周围,高高矮矮的土丘和那些由麻袋、铁丝组成的垃圾多多少少起到了掩护作用。但一道雪亮的探照灯光正来来回回扫射着,只有这辆坦克后面仍笼罩着阴影。

“怎么样?我觉得我甩开那帮龟孙子……”迪恩开口。

话音未落,子弹呼啸着落到铁皮上的声音就“嗖嗖”、“啪啪”的响了起来。不知是从哪个方向扫射来的,但听起来比刚才更加激烈。

我们赶紧趴倒在地上。我双手抱头,吓得大叫了一声,然后被迪恩踹了一脚,差点在闭嘴的时候咬到自己的舌头。

枪声疏落下来的第一时刻,迪恩就从履带旁边探头出去连开了好几枪,然后迅速缩回头来,咬牙切齿地换着子弹。

“怎么样?”萨姆问他。

迪恩端着枪,一边拧身从坦克的边缘小心张望,一边说道:“什么也看不见,狗娘养的拿灯晃我。”

雨倾盆而下,冷入骨髓。

“我们得想办法躲过探照灯。”萨姆平静地说,他背靠坦克半蹲着,眯起眼睛扫视着前方。

我也朝这个方向望去,但只看到骤雨之下灰黑色的、不断起伏的泥地,以及战壕高出地面的部分,或者不如说是残留的部分。

迪恩则监视着坦克后面。从那个方向来的,除了探照灯的光以外,还有敌人仿佛无穷无尽的子弹。

“我们离目标很近了,就他妈差这么几步。”迪恩不高兴地咒骂,“该死的。”

萨姆摩挲着枪杆,说:“得有人把敌人的注意力引开。”

“既然你这么礼貌地请求了,我就勉为其难……”迪恩开口。

“我去。”萨姆打断他,“迪恩,你背着她从另一头走。”然后,在迪恩再次开口前,萨姆又补充了一句:“众所周知,腿长步子大。我跑得更快,所以我去。”

“想得挺美。”迪恩翻了个白眼,作势要站起来。

萨姆迅速按住他的肩膀,一边起身一边说:“无意冒犯,但还是等你把小腿抻直了再说吧。”说完萨姆就头也不回地小跑到了坦克的另一头。

“他还觉着自己挺幽默呢。”迪恩冲我挑挑眉毛,然后他把我背了起来,望向对面的萨姆,“就等你准备好了。”

萨姆点了点头,深呼吸了几次,然后猛地冲了出去,一边跑一边朝天放枪。子弹几乎是立刻呼啸而至,嗖嗖的冲破大雨远道而来。

这招管用,探照灯果然追着萨姆往另一边去了。

迪恩低低地吹了声口哨,缓缓从坦克这头探身出去。天色很暗,雨势丝毫没有减小的意思。

“稳住。”他小声对我说,轻轻迈开脚步,“别乱动。”

就这样小心翼翼走了三四步之后,我们仍旧没被发现,于是迪恩加快脚步跑了起来。他从坦克所在的泥坑里跳了出去,沿着地面上勉强能称作小径的路向某个方向狂奔。

迪恩说的没错,我们离目的地真的只差一点儿。

很快,我就看到了迪恩之前探查到的医疗站。只不过一开始我还不愿意相信,那个小得可怜的帐篷就是我们的目的地。

但至少,那个公共厕所似的四方帐篷里有灯光透出来,看起来温暖且能够遮风避雨。

“没看见守卫。”迪恩的耳语几乎淹没在了哗啦啦的雨声中,他在医疗站左近的空地放缓脚步,猫腰缓缓靠近,“这里好像没人。”

我和他都没注意到从斜后方摸过来的敌人。

说时迟那时快,偷袭的士兵像只豹猫一样冲上来,对着迪恩的脑袋就是一枪托。迪恩勉强侧身闪了一下,脚下重心不稳,直接把我甩了出去,然后就和敌人扭打在了一起。

我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刚翻过身,就看到敌人竟然不止一个——第二个敌人正朝我俯身,他两只手端着枪,头盔下能看到一双浅灰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在夜里仿佛能放光。

天旋地转之间,我手忙脚乱地摸索着,之前别在后腰的手枪滑出来跌在大腿旁边。

我一把抓起枪,麻木僵硬的手指竟然仍听使唤,于是我猛地扣动扳机,连开了好几枪。

有着浅灰色眼睛的家伙立刻惨叫一声,往后扑通一声栽倒在地,溅起一片泥浆和水花。只抽搐了一下,那人便没了声息。

我喘息着半坐起来,低头看着手里的枪。不知是身体的敏锐度下降了还是怎么回事,这枪像是完全没有后坐力一样,打起来跟玩具枪似的。

不远处,迪恩推开身上已经瘫软的身体,爬了起来。

“你没事吧?”他粗声问道。

我抬起头,当即看见了不远处朝迪恩举枪的第三个敌人,却没来得及警告他。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砰”的一声,迪恩已经倒了下去。我的子弹紧随其后,击倒了那个朝他开枪的人

“迪恩!”我连滚带爬朝他扑了过去,还没到近前,就听到迪恩呻吟一声,捂着肩膀撑起上半身。

“什么玩意儿?”迪恩嘎声说着,在中枪的地方摸索着,然后捏住什么放到眼前一看,“……空包弹?”

我猛地松了口气,差点就地趴倒。

然而迪恩看起来毫不感恩,事实上,他看起来更像是想破口大骂。

“空包弹?有没有搞错!早知道这样,我们还费事躲躲藏藏干嘛?”

“迪恩,这才是正常的游戏设备。”我低下头,筋疲力尽地跪在地上,上半身不住地摇晃。

“本来这里的武器就是应该只对NPC起作用,对玩家不能造成伤害。”我喃喃地继续说道,但声音听起来犹如隔了一层塑料膜,嗡嗡的。

迪恩一骨碌爬起来,他两手拖着我的腋下,用力把我拉起来,“你还能走吗?没几步了。”

我吃力地点点头。迪恩就这样支撑着我走进了医疗站。

帐篷里灯光黯淡,但足以驱散黑暗。

一踏进医疗站,头顶上有了一片屋顶,我就觉得仿佛没那么冷了,但身上反倒更加难受。剧烈的头疼和肌肉酸痛之前像是被打在身上的雨点暂时淹没,一到干燥的地方,顿时一齐爆发了出来。

我试着吞咽口水,结果发现喉咙不知道什么时候肿起来了,倒是没有刀割般疼痛难忍,只是嗓子眼里好像塞了一团棉花,吐不出来、咽不下去的。

我也试着忽略双脚的疼痛——虽说当初只伤了一只脚,但不穿鞋走路肯定也不会改善另一只脚的状况。

“来。”

面前排列着好多张担架床,迪恩把我拖到了最近的一张上。上面还躺着个人,但一看就是道具,连NPC都算不上。

即便如此,我也不想躺在橡胶做的假尸体旁边。可我也坐不住,虚弱感浪潮般袭来,难以抗拒。

迪恩一放开我,就去对面的柜子里和桌子上翻找起来。

我半睁着眼,咬牙忍着平躺时仍旧翻涌不休的头晕和恶心,简直想不通自己这一路是怎么支撑过来,而没有就地崩倒的。

“该死。”迪恩低声咒骂了一句,然后端着一个托盘走回床边,在床沿上一屁股坐下。“我找到了一些干净的纱布和药水,先给你清洗伤口,把药换了。”

我眨眨眼睛,不知道自己是更清醒还是更糊涂。

“药水?”

“不是消炎药。”迪恩咬着牙,手上已经开始动作。他抬起我的腿搁到自己膝盖上,然后把我脚上脏兮兮的纱布小心翼翼地拆了下来。

饶是如此,我依旧疼得哼出声来,手指攥紧了身下的床单。

“我、我好像发烧了。”我直视上方,尽量不去看迪恩是怎么处理我的伤口,怕看到伤口化脓的样子。

迪恩哼了一声,“好像?你都快自燃了,小妹。不骗你,我都能在你脑门上烤棉花糖吃。”

他一边说,一边用棉签蘸着药水在我伤口上抹来抹去。我疼得缩腿,却被他牢牢按住。

“没事儿,发烧而已,不吃药也能好。”我咬着嘴唇,努力用鼻子呼吸,好不发出丢人的哼唧声,“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迪恩放下棉签,拿起纱布。他看了我一眼,调整了一下我的脚在他膝盖上的位置。

“我们会找到消炎药。然后我们再去找那两个神秘兮兮,还谎报军情的家伙。”他说。

我脑海中闪过亚当说起“世界之轮”的神情。躺在这里,又冷又饿、又病又痛,却丝毫不妨碍我相信会找到那两个人。

或者,他们会找过来。没有第三种情况。

“迪恩!”萨姆的声音让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竟然快睡着了——如果在如此不舒服的情况下缓缓失去意识也能叫做睡着的话。

迪恩不知何时已经放下托盘,开始了第二轮搜刮。这时他站了起来,上前拉过萨姆用力给了他个拥抱。

“行,好了。”萨姆看起来不是很受用,“是谁说的,少来煽情。”

迪恩松开萨姆,拿手指着他说:“下次换我逞英雄。”

“迪恩。”萨姆笑了起来,“他们用的是空包弹。我想不管怎么说,我们这次还是交了一点好运的。”

“所以你挨枪子了,嗯?”迪恩沉下脸来。

萨姆翻了个白眼,走到我床边,看了看我的伤势,试了试我的体温,然后问道:“找到药了吗?”

“没有。”迪恩脸色更臭了。

萨姆说:“我有。”

然后,他一边把药瓶递给迪恩,一边说:“我还找到了两个队友,就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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