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婚礼进行曲已经演奏了第三遍，围绕在耳边挥之不去，扰人烦恼。

安德鲁睁开眼睛，觉察自己正坐在教堂里。托比和汤姆一左一右坐得端正，和自己一样身着正装，开心期待地望着一位老者郑重地牵着新娘，向礼堂最前方新郎和神父的方向行进。

“托比，”安德鲁轻轻撞哥哥一下，悄声问，“这是谁的婚礼？”

“你睡傻了吧？还能是谁，”汤米耳朵尖，“新娘子是雪莉！”

“哦，原来是雪莉的——什么？！”安德鲁震惊地长大了嘴巴，“雪莉？！”

单曲循环的婚礼进行曲戛然而止，教堂里所有的人都转过头来盯着安德鲁，脸上还洋溢着祝福新人的喜悦表情。然而，教堂四下静得出奇，宛如时间突然被谁按下了暂停。

面对前后左右宾客那直勾勾的眼神，安德鲁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场面一时间透露出几分描述不能的诡异，他已经开始怀念刚才那个吵闹的进行曲了。

哒。哒。哒。哒。皮鞋踏在地面的声音，成为了教堂里唯一的声源。

安德鲁循声望去，一位身着礼服的男子拾级而下。教堂前方光芒万丈，刺得人睁不开眼睛。那人逆光而行，模糊了容貌，只觉得气宇非凡。安德鲁瞪大眼睛，依稀见男人走到新娘身边，从老者的手里牵过她白皙的手臂，他似乎还凑到她耳边说了什么，话语间带着低浅的笑意，亲密无比。片刻停顿，两人相偕着朝安德鲁走来。

待他们走近，安德鲁才算是彻底看清那男子的面容。那是一张只看一眼就会令人印象深刻的脸，轮廓分明，俊美非常。浓深的眉毛叛逆地扬着，薄浅的嘴唇微微抿起，又冷峻又不羁。可当他看向雪莉——他的新娘，男人的眉毛弯了，眼睛弯了，唇线弯了……一双巧色的眼眸里泛起柔柔的深情，像极夜空里皎洁的上弦月，中和了自五官透露出的所有薄情和精明，俨然一张深陷恋爱的男人的嘴脸。

“你好，”新郎对安德鲁友好地伸出右手，“感谢你来参加我和莉雅的婚礼。”

安德鲁稀里糊涂地伸手握住，“……不客气？”

与新郎的热情好客截然相反，面纱之下的雪莉紧皱眉头，“你怎么会在这里？”

安德鲁更迷惑了，“我……不应该在这里吗？”

“怎么会！”新郎左手搭在雪莉的腰间，侧头亲昵地啄了一下她的耳朵，“对于每一个来见证我们爱情的人，我们欢迎都还来不及呢。莉雅是和你开玩笑，请别在意。是吧，莉雅？”

雪莉的表情有一瞬的松动。她仰头看着新郎，“你开心吗？”

“怎么可能不开心？”新郎回望着她，眼底幸福的光芒不言而喻，“能娶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福！”

雪莉凝视着这个沉浸在幸福之中的男人，眼眸里渐渐蓄起一片晶莹。

“如果能嫁给你，也将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她如是回应。

刹那间，礼堂气氛又恢复最初的喜气和热闹。音乐重新奏了起来，刚才还呆若木鸡的观礼者们也若无其事地恢复了动作。大家笑着，闹着，吹起婉转的口哨，喝彩着献上祝福。

安德鲁震惊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感觉可能是自己的脑子出了问题。大家怎么都能这么迅速的切换表情以及心情，仿佛前一刻的紧张气氛并未发生过一样。

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雪莉身上。可能是由于头纱掩盖的缘故，也可能是受某种不甘情绪的隐隐作祟，安德鲁总觉得雪莉的回应声若游丝，表情也看不真切，就连那表达心悦的句子听起来都像是蕴含着其他真意。然而，并没有富裕的时间留给他仔细揣摩。牧师不知何时来到了人群之中，新郎新娘的面前。他则被托比一把揪回座位。

“安迪快坐下来！你看看你，杵在新郎新娘中间像个什么样子。”

“就是！就是！”

毫无预兆地，仪式就这么开始了。在人群中间，在他的面前。

“亚瑟·本·克里斯托弗先生，”牧师看向新郎，“你是否愿意娶身边的这位安德莉雅·雪莉·克莱德曼小姐为妻，并发誓无论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您都会永远爱着她、珍惜她，对她忠实，直到永远。”

“我愿意！”

“那么，小姐，你是否愿意……”

牧师不厌其烦地宣讲着这神圣的誓言，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对新人身上。安德鲁也是如此，他看着，听着，却愈发感到这婚礼的荒谬与违和。这个新郎到底是谁？这是哪里的教堂？这场莫名其妙的婚礼怎么就这么举行了？还有耳边这首婚礼进行曲……在重复的演奏中，乐曲产生着微妙的差异，音符与音符之间不断拉长、错位，乐声渐渐变得古怪，等意识到时已经完全变成了另外的曲调，乍一听甚至令人毛骨悚然。

“托比，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太奇怪了吗？”他不禁又一次向信任的兄长确认。

托比头也不回，“不觉得。”

“汤米，”他又去问弟弟，“你听出来了吗？这已经不是婚礼进行曲了。难道都没有人注意到吗？这太奇怪了！”

汤米扭过头来看着他，沉默半晌后平静地摇头道：“不，奇怪的是你。”

“现在，新娘可以亲吻你的新娘了！”

安德鲁被牧师这突然提高了声调的礼成结语吓得一个激灵，他顾不上其他，又赶紧向婚礼的两位主人公看去——此时此刻，雪莉的面纱已经被新郎掀起。她的眼眸为何，虔诚地仰起脑袋，等待着新郎的亲吻。而新郎也如众人所愿地俯下身子，准备在雪莉的唇上印下那个誓约之吻。

突然，一处耀眼的反光吸引了安德鲁的注意。那是什么？安德鲁定睛看去——匕首！新郎搂在雪莉腰间的手上还握着一把匕首！他一边热烈地吻着她，一边毫不留情地将那把匕首从雪莉的背窝送了进去。

“雪莉！小心！”

安德鲁猛地跳起，却被自己的哥哥弟弟一把给按倒在地。

“你们在干什么？！你们看不见吗？！他要伤害雪莉！”

嘶吼从他的喉咙里爆发而出，托比、汤姆二人却始终面容冷峻。

“奇怪的是你，安迪。”托比说。

汤姆跟着附和：“对，奇怪的是你。”

兄弟们的束缚如泰山压顶，安德鲁挣脱不得，又气又急。这时，汤姆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匕首，看上去似乎和新郎手里的那把一模一样。

“汤米，你要干什么？！”安德鲁惊疑不定。

汤米把匕首高高扬起，“阻止雪莉得到幸福的人，我绝不原谅！”

“不！”

安德鲁眼睁睁看着弟弟把那匕首刺进了他的胸膛。

一切发生得太快，当痛感通过神经传进脑子，滚烫的液体已然从胸口渗出，沾湿了衬衣的前襟。安德鲁痛得无法呼吸，咳着血沫蜷曲不起。他仰着脑袋，竭力去看，映在眼眸中最后的景象是雪莉从新郎手臂中渐渐滑落，大片的血液染红了雪白的嫁衣。

“雪……”

“雪莉！”

安德鲁一个惊起，身后座椅应声倒地。

砰的一声，巨响回荡在偌大的空间，引得四座纷纷探头，向他投来了责备的眼神。

“拜托，这里可是图书馆，安迪！”戴恩一边垂着脑袋咬牙切齿地吐槽，一边把座椅挪得离安德鲁更远了些，“我不认识你……我不认识你……”

图书馆？

安德鲁茫然四顾，果然发现林立的书架和排列整齐的桌椅。痛感还滞留在胸膛，他赶紧低头看自己，胸口却没有匕首，也没有血迹，衣服……怎么换成休闲装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刚才不是在雪莉的婚礼上吗？他想。

“对了，雪莉！”他上前一步，按在戴恩的肩膀，“雪莉呢，她在哪？”

“哈？”

起初，戴恩仰着头，并没有说话。他只是任目光在安德鲁脸上来回逡巡，仔细观察他的每一个表情。片刻后，他发出一声不长不短的叹息，同当初劝他去找雪莉时几乎一模一样。

“兄弟，”他这么说道，“死心吧，该死心了。”

“你什么意思？”安德鲁不明所以。

戴恩望着他又是一声叹息。

“我知道你今天心情不好，我理解你。可是，”他拂下安德鲁置于他肩上的手臂，转而握在手心里安抚地拍了两下，“对方都已经走到求婚这一步了，作为朋友，我们理应送上祝福。作为你的朋友，我也要告诉你，放过自己吧。”

“求婚？”安德鲁反问。

戴恩也傻了，“不然嘞？”

“求婚，求婚……不是结婚，”安德鲁喃喃自语，脸上随即泛起喜色，“那就还来得及！”

说着，他就拔腿向外跑去。

身后，戴恩追了出来。

“安迪！你去哪里！”

两人你追我赶，终于，戴恩在三楼的落地窗边拦下了安德鲁。

“安迪，兄弟，”他大口喘着气，眼里是毫不掩饰的疑惑和担忧，“你这会儿真不太对劲，你还好吗？需要我为你做点什么吗？”

“我没事，我很好！”安德鲁一心想挣脱他的手，“我得去找雪莉！我得阻止她！”

“阻止？……太晚了。”

戴恩的声音突然起了变化，变得冰冷且不近人情，甚至在一瞬剪停止了疲惫的喘息。

安德鲁隐约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脑子里嗡得一下，便立刻去看，然而为时已晚。此刻，往日的好友似换了一个人，冷漠，僵硬，面无表情。

“戴恩？”

安德鲁不安地唤他，对方却不理会，反而说着：“晚了，太晚了，来不及，你不能去……不能让你过去。”

“戴恩，你到底怎么了？你在说什么啊！雪莉在哪？！”

安德鲁抓住对方的双肩不住地摇晃，企图把他唤醒，也想问出更多的信息，可一切都无济于事。

“晚了，”戴恩就像是被设置了固定程序的机器人，醉里反反复复就那么几句，“晚了，太晚了，来不及，你不能去，不能让你过去。”

紧接着，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安德鲁听到椅子被推开的刺啦声，深一脚浅一脚的脚步在靠近，他回头一看，原先还在书桌边阅读和学习的人们三三两两站了起来，一个，两个，三个，一群……他们的嘴巴正如出一辙地张张合合嘟囔着什么，等走近了，安德鲁才听清。

“晚了，太晚了，来不及，你不能去，不能让你过去。”

大家在异口同声地说这一句。

被好友拖着拽着，被盲目的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挤，霎时间，安德鲁浑身的汗毛倒立。——这到底是怎么了？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突然，戴恩的目光越过安德鲁的肩头，探向窗外，“看！”

这突兀的一字如同号令，在嗡嗡的低语声中格外清晰。围聚的人群齐齐转头，安德鲁也后知后觉跟着望过去。

顺着目光的指示，他看见了雪莉，还有那个新郎。

对面楼顶，一处被精心布置过的空中花园，暗红的夕阳照耀玫瑰装点的穹顶。英俊的男人和少女并肩而立，雪莉笑靥如花，男人温柔地把她搂进怀里。

安德鲁怒目圆睁，狠狠地瞪着那里，那个虚伪的男人。相隔那么远距离，两人的目光似有短暂的相触，那男人似乎是朝他笑了，下一秒，他伸手，把怀里的姑娘从楼顶推了下去。

“不！！！”

安德鲁用力撞向窗户，玻璃应声碎裂。

坠落。

无止境的坠落。

彩蛋019

不是彩蛋，是安德鲁内心独白。

安德鲁：我是谁，我在哪，我都干了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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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