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

汽车兜兜转转，停在了郊外的剑桥。

自从得知这里不是现实世界，夏洛克变得相当有恃无恐，且不爽。他把小轿车扔在一个不知名的小树林里，车门一甩，离开得很是潇洒。

安德鲁从善如流地下了车，跟着他走。话痨如他，这一路上被冷嘲热讽，也已经学会了非必要不提问。即使如此，也没少被特别擅长“察言观色”的夏侦探diss出心理阴影，甚至感觉被冒犯。

“虽然对你们的事没多大兴趣，但恕我直言，你大概率是追不到人鱼的。尽管你是个超级英雄，但我还是劝你为你的个人安全考虑，离人鱼越远越好。”

跨入校门的那一刻，夏洛克仿佛没话找话地来了这么一句。

彼时，安德鲁已经习惯夏洛克脱口而出地称呼雪莉为“人鱼”了。虽然他不明白这个绰号因何而来，可一旦想到随答案一同倾巢而出的犀利讽刺，他突然就不那么想知道了。而且，一想起自己的身份，还有格温……要担心人身安全的还真不是我，他自嘲地想。

夏洛克昂首挺胸在人群间穿梭，头也不回，全然不顾安德鲁的内心世界，自顾自说得开心。

“这小人鱼打小就是个理想主义偏执狂，感情洁癖非常严重。因为那么点感性理性的问题，克莱德曼家族世代都没什么好下场，都是骨子里的坏毛病。到了人鱼这如果只增不减……哈！那就一定是多亏他两个daddy‘熏陶有方’。像你这种优柔寡断的调调本就不是人鱼的菜，再加上心里还住着个已故白月光，真的，完、全、不是她会碰的类型。”

安德鲁身型一滞，定在了原地。他抬头，恰看到对方因又一次看破真相而闪出那抹得意的笑，先是一瞬错愕，随即而来是不可抑制的愤怒。这时，他已经全然不在乎对方是如何得知这些信息的了。因再见格温而又不得不分离而积攒在内心的郁气，于此刻统统转为烈火岩浆，轰得炸裂，熊熊燃烧。说时迟那时快，他脚下一动挡在夏洛克的面前，手上稍一用力便揪着衣领把夏洛克整个拎起来。

“闭嘴！你给我闭嘴！”嘶吼自安德鲁的喉间爆发，“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在这里乱说！”

得益于突出的身高，夏洛克点着脚尖刚刚好、也仅仅够在地上滑啦个几下，他使劲地拍打着桎梏着自己行动的那只手臂，“你确定要在这对我使用暴力？”从后喉咙里艰难地蹦出这么一句警告，“这么多人看着，不想出去了你？”

余光扫过周围，安德鲁自然注意到旁人投来的警惕目光，可是怒上心头的此刻，他只想不管不顾把这人的嘴堵上，暴揍一顿。幸而，长久以来的教养和对于现状的重视强迫安德鲁在几个深呼吸后渐渐放低了付诸暴力的手，夏洛克的双脚得以重归地面。

“既然你这么讨厌我，”安德鲁低沉的嗓音里余怒尚存，“那又到底为什么帮我？”

“讨厌？不，对一个杂鱼没必要有这么高级的感情，你可别自作多情，”夏洛克艰难地把自己的脖子从对方手里拯救出来，“至于帮，那就更提不上了，我只是在忠实践行自己的人设。”

“忘了？”他揉着脖子，又拉平衣领，“只要是能给人鱼添堵的事，我都干得特别开心，特别起劲儿。”

安德鲁看着夏洛克，觉得这人简直无可救药，即使他目前只是个潜意识投影，想来在现实中也只会因那张嘴更加惹人厌。他索性迈步把夏洛克丢在身后，决定单独行动。既然知道了可以在这里找到雪莉，还要身后这个碎嘴NPC有啥用处呢，他想。

“傻子你往哪走？人鱼不就在那边吗？”

“……”

打脸来得猝不及防，安德鲁僵硬地调转了前进的方向，强迫自己装出一幅不认识夏洛克的模样。

安德鲁看到了她，这画面有些熟悉——坐在青绿的草坪一角阅读的雪莉。他随即举目四望，果然，在不远处的回廊发现了“那个男人”——亚瑟。

像两块因极性相反而相互吸引的磁石，他被她深深吸引。

“你好呀，小师妹，我们又见面了。”

他手捧一束铃兰，取出洁白可爱的一朵，轻放在她摊开的书页。

风起，拂动青草，掠过发丝，撩动心弦。一切美好得如同莫奈的油画，又俨然一场浸入式话剧。此时此刻，男女主角已然如约登场，安德鲁赶上这名为“邂逅”的第一幕。

他在雪莉身边坐下，靠近过去，瞧她书本的内容——

“请不要在我的墓前悲泣，我不在那里，我不曾离去……”

他轻声念出开头，又侧头看她，露出迷人笑容。本该脱口而出的问候被忘得一干二净，雪莉出神地注视着对方温柔的面孔，不知在想些什么。亚瑟也不在意，索性把那诗集自她手心抽出，取而代之把那束娇嫩的花朵放进她怀里。

“我是吹拂而过的千缕之风，是璀璨似钻的雪花，

“我是洒落在熟穗上的阳光，是轻轻柔柔的秋雨。”

文字的后续随风而来，安德鲁不由自主凝神静听。那的的确确是一副动人的嗓音，因着纯正英式发音得天独厚的优雅与知性，溢出一位绅士深沉而又婉转的一腔柔情。

“当你在清晨的静谧中醒来，我是鸟儿沉默盘旋时奔放着飞升的气流。

“而在被点亮的黑夜里，我又是释放柔光的朗朗群星。

“请不要在我的墓前悲泣，我不在那里，我不曾离去。”

诗歌已然结束，雪莉却仍沉浸在某种情绪里不能自拔，因此并不言语。亚瑟不似其他莽撞小伙，急着找机会展示自己，他只是静静陪着、看着、等待着，守护着两人间美妙的静谧。

“哦吼，这个倒是符合小人鱼的审美。”

只一句话，夏洛克便把安德鲁连人带魂揪出了这份不属于他的美好。安德鲁回头瞪他，一边恼怒于对方的不解风情，一边又因为自己短暂的迷失而羞愧不已。

“亚瑟已经在梦里杀了雪莉两次了，”他告诫自己，也说给夏洛克听，“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哟，这倒是有趣。不过那又怎样，”夏洛克端着个十乘十的不以为然，“即使被杀了，那也是她自愿的。”

“夏洛克·福尔摩斯，”安德鲁直呼其名，“你是不是有病？”

“我不知道你叫啥，但我知道你是弱智。”

论打嘴仗，夏洛克从不认输。

“我都已经说过了，在这里人鱼是老大，”他先是两手一摊，继而又指向雪莉，“如果她在自己的王国里被杀了，那就只能说明她是自愿的，我这话不是挖苦是真相，这回你懂没？”

自愿？

这两个字像是一座大山，狠狠压在了安德鲁胸口。

自愿。

他说不出话，心里堵得发疼，只能远远地观望着，犹豫着，不知何去何从。

视线那头，雪莉终于开口了。

“……谢谢你。”

“谢什么？”亚瑟合上诗集，将它放回雪莉手中，“是谢这花还是谢我念诗给你听？”

雪莉甫一低头，花香萦绕鼻尖，“谢花，也谢……你读诗给我听。”

“我很乐意天天读给你听，不读这种悲伤的诗，读美丽的情诗，”亚瑟抬手帮雪莉把散在脸颊的碎发挽回耳后，“倘若你接受我的追求，安德莉雅，我愿做所有你想让我做的事情。”

雪莉眨眨眼睛，嘴角噙着笑意。她侧过头进一步缩短两人的距离，近到几乎交换呼吸。

“倘若……你一直爱我，答应也不是不可以。”

“真的？！”

亚瑟惊喜地把雪莉拥入怀里。他满怀爱意地轻吻她的发顶，呼吸之间带着无由的叹息。

“用每一首情诗起誓，我将爱你到永远……”

在这真诚的誓言声中，亚瑟悠悠然掏出一把迷你手、枪，抵在了雪莉的后背。

“小心！”

枪声惊飞树上的小鸟，子弹穿过树叶，不知飞到了哪里。

安德鲁攥着亚瑟握着手、枪的右臂，一把将人从雪莉身边扯起，“你这个骗子！杀人犯！我怎么可能会让你再得逞！雪莉，你还好吗？有没有被伤到？”

雪莉还维持着刚才的动作，捧着花坐在那里。她目光茫然地划过安德鲁的脸庞，盯上亚瑟和他手中的那把枪，一秒，两秒，三秒……脸上动情的红晕逐渐变成一种不可置信的苍白，整个世界归于沉寂。

不知这样过去了多久，“为什么。”她终于问出口。

“除了这样做，我想不出其他办法了，”亚瑟的表情竟是十分的坦然，他垂眸望她，长出一口气，“安德莉雅，我只想满足你。”

雪莉撑起身跪在草坪上，“可是你失败了。”

“是啊，”亚瑟侧头看了一眼视他如洪水猛兽的安德鲁，笑道，“因为爱你的人不止我一个。”

“可是我只爱你！”

亚瑟依旧是那副淡淡的表情，嘴角带笑，只不断重复着雪莉的那句斩钉截铁的“我只爱你”。

“只爱我……只爱我……你只爱我……”

就在安德鲁以为他会一直这么自然自语下去的时候，亚瑟突然暴起，扬起没有被束缚的那只手就朝雪莉挥去。纵使安德鲁眼疾手快地拉起他撤开，雪莉的脖子也没能幸免地被指甲划出四道鲜红的痕迹。

“只爱我怎么可能会认不出我！？”

怒吼声中，亚瑟的面目愈发狰狞。

“你着了他们的道，你认不出我！你背叛了我，你是个骗子！”

他每吐出一个痛斥的句子，雪莉脸上的血色就褪去一层。

“你这个骗子！你这个叛徒！”

雪莉被“叛徒”两个字砸得整个人一晃，跌坐回草坪。她惊慌失措，像个无助的小孩一样，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知道那不是你，我知道！”

可亚瑟着魔般不依不饶，“你敢说你没有怀疑过我？！你敢发誓吗？发誓从未背叛过我们的爱情？你敢吗？！”

“我……我……”雪莉张口结舌，吱唔半天，终是错开了彼此的目光，垂下头颅，“对不起……亚瑟……对不起。”

得到这个答案，亚瑟更加张狂，“哈哈哈哈哈哈！你认不出我，你找不到我，不在这里，也不在那里……安德莉雅，你再也找不到我了！我在哪里？你该死！你该死！”

“我该死，”雪莉整个人一颤，仓皇地看着眼前不断挣动的亚瑟，眼神渐渐变空洞，“我该死……我……该死……”

她摇摇晃晃地起身，像个快要散架的娃娃，一步一步朝着亚瑟挪过去。

“雪莉你别过来，别让他伤害你！”

安德鲁牵制着亚瑟想要后退，却陡然碰壁。

不应该呀……

他纳闷儿地回头，被身后一堵水泄不通的人墙吓得一凛。这些人都死盯着他，面无表情。这其中还包括了那个曾信誓旦旦说要维持人设的夏洛克。

眼看退无可退，只得从雪莉这边想办法。

“雪莉，你醒醒！这是你的梦，你不能让亚瑟伤害你了！快醒过来，我们该回到现实去！”

可是雪莉充耳不闻，直逼得安德鲁无路可退，只得死死扣紧了亚瑟在自己怀里。

“我……该死？”

这时，雪莉整个人像枝蔓一样贴了过来，手掌覆在亚瑟握了□□手指，覆上去，扣紧。

“可是我已经死了好多次了呀，你该不会都忘了吧？”

她的眼睛里盛着亚瑟的眼睛，呼吸紧贴着亚瑟的呼吸。

“雪莉……你在干什么？别！”

当安德鲁意识到雪莉要干什么的时候，为时已晚。那个又黑又小的枪口已经对准了方向，雪莉的手指正轻轻勾在扳机。

“你认出我了吗，”亚瑟的嘴唇擦过雪莉的嘴唇，笑里带着喘息的气音，“安德莉雅？认不出亚瑟的安德莉雅活该去死。”

雪莉的眼睛一眨不眨，手指微微施力——嘭，红色的花朵炸开。

“不，该死的是你。”

本周应该就这一章，想要恢复更新，先练练手感。

疫情愈发严重，大家务必保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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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