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伊芙又在华尔街和布鲁克林之间辗转,这一次长达两个月。她没有回马里布哪怕一次,因为太忙了,转正之后社畜变得畜上加畜,与007无异。
“我每天只睡五个小时。”
伊芙坚强地微笑,“你明白吗?就像是我高中那时候一样,区别在于我比高中时的我更穷。”
“哦,老天啊。”卡洛琳深有同感,金发甜心走过去搂了亚洲女孩儿的肩膀,安慰说,“我们都明白……就像是过去我拥有西雅图,而现在布鲁克林拥有我。”
“嗯哼,是啊,‘西雅图的拥有者’。嗨,我是罗德岛的泥土!”麦克斯说。
“哦,还有我。”黑人收银员厄尔过来凑热闹,“从前我和哈莉·贝瑞有过一段儿,现在我唯一的床伴是糖尿病。”
麦克斯发出嘘声:“拜托!厄尔!你征战花丛时哈莉·贝瑞还没出生好吗?”
“至于我们的小憨,”她扭过头去,极具异域风情的美艳脸庞上笑容明丽,活色生香,“你准备好拥有小号泰迪熊了吗?”
李憨:“……NO,just NO.”
这是个看似平常的夜晚,一切都按部就班顺理成章。
“我是说,至少我已经习惯了刷盘子和擦桌子。”
伊芙把脏抹布扔进洗碗池里——她仍然坚强地洗了个手,洗得很细。女孩儿的十指在泡沫与水流之中穿梭,一种矜贵的教养就流淌过那纤细伶仃的指头。
“我还记得我刚来的时候。”她说,开了个小玩笑,“一天打碎三个杯子。然而,我的意思是,就算是卡洛琳又能打碎多少个呢?”
“哇哦,哇哦,哇哦。”麦克斯大笑,“你在挑战卡洛琳吗,女孩?告诉你,卡洛琳来的第一天让一群番茄酱结婚了!”
“……pardon?”
“……Hey, Max!我们说好了不提这件事!”
“不提这件事?你不能剥夺我唯一的乐趣!靠尼古丁和大°麻度日已经够无聊了!”
于是他们一起感叹:“Oh sucks it my life.”
我的生活糟透了。My life is a disaster.(我的人生是场灾难)
餐厅的朋友们开始讨论自己的童年,过去,现在,又或许未来。
伊芙本来就是夜班工作,这会儿很晚,餐厅没多少人,李憨已经在考虑提早下班了。
“我们喝点酒怎么样?再加上香烟——你们想要英国烟吗?——然后玩一会儿游戏……说到游戏,苏菲和奥列格呢?”她兴致勃勃地问抬起头时眼睛亮晶晶,昆仑玉碎,秋水寒星,将一切美好而晶莹的东西都容纳入眼中。
她是个美人,即便身陷囫囵也不会明珠蒙尘。
“你懂的,他们在厕所里‘玩游戏’啊。”麦克斯耸肩。
“……噢。”伊芙促狭地笑了,“麦克斯·乔治·布莱克女士,这有点下流。”
“嘿,别叫我的全名。”黑发美人用指尖玩着自己的头发,“所以玩点什么?数到三一起大吸几口?我提议去厨房找两瓶威士忌。”
“……麦克斯,你知道那是餐厅的酒,而你不能随便拿出来喝吧?”李憨有气无力地说。
“那么我必须告诉你,早在五年前你就该对我说这句话。”
“……”
正当此时手机振动起来,过程短暂,是一则短信。
伊芙噤声。她摁开屏幕,没来得及看内容,但仅仅只是看到备注就够了——Mr.Stark。
托尼给她发短信了,问她在哪,在干嘛。
伊芙曾和丈夫调侃地提过,说他太把她当小孩儿了,换言之保护欲过重。
但这是好事。男孩只有占有欲,而男人才有保护欲。她嫁给一个男人,成熟稳重,发自内心地想要保护她。
而托尼给出的答案是,纽约不太安全,一周里三天爆°炸两天打劫,剩下两天是□□火并。
伊芙却不能不赞同。短短数月时间她见识过太多疯子和失意的普通人。她工作的事务所视野简直该死的好,隔三差五就能看见落魄白领从对面的天台一跃而下,以求永眠。
每当这时她都庆幸,庆幸自己嫁给了托尼,庆幸自己没有落魄至斯,庆幸自己未能赴死。
活着很好,这是好事。她应该活下去,或许百岁无忧,或许英年早逝,但总之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都要微笑得体。她可以在经济上落魄,但精神却不能贫瘠,她依旧要高贵优雅,以满足自己。
事实上她和托尼经常通信,百忙之中总裁也会给她打视频电话,但短信居多,也多是分享一些生活的零碎日常。比如伊芙说今天的抹茶错点了三分糖,托尼说明天的会议有个秃头光彩照人。
总之,他们分享彼此的生活。
老天,她一定不自觉微笑出来了。她知道这很傻,真的。
“你猜怎么着?朋友们。”她一边解锁手机一边说,并不急于浏览短信,那感觉就像是要将蛋糕顶端的小草莓放到最后品尝一般,等待的过程甜蜜而焦灼,“我忽然之间觉得……有点圣诞氛围。我想和你们一起过圣诞。”
“哦,得了吧,我可不想和你一起过。”卡洛琳说。但只过了至多一秒,她就扬起嘴角微笑起来,金发女性直直望入女孩儿那流离光彻的美丽眼眸,“你知道的,伊芙,我在开玩笑呢,你应该跟你丈夫一起过圣诞节。”
“……所以我们还是不能一起过吗?”
小姑娘看起来有点失望,静静垂下眼帘时睫毛扑闪,像把小扇子一掀一颤,楚楚动人。
“Hell,no,你简直能掰弯我。”麦克斯说,“或许卡洛琳只是想说,你可以跟斯塔克干点有意义的事,比如……嗯哼?”
伊芙脸红了,连带着眼尾也一并热意蒸腾起来,她说:“我就只是……算了,邀请你们一起去马里布怎么样?”
“老天,我想念洛杉矶!”卡洛琳高呼万岁,“我可以吗?我是说,我们可以吗?”
“当然。”伊芙说,这时候她终于下定决心要看托尼的短信了,紧张感和浓情蜜意一起涌上来,让人头脑模糊不清,但总归被多巴胺影响,快乐地分泌着激素。
【Hello,我的美人,现在是晚上十一点,你在敷面膜吗?】
托尼清楚这时候她没有睡觉,否则也不会发短信过来。鉴于——他们俩都是夜猫子,区别只在于伊芙喜欢熬夜刷社交网络,而托尼喜欢熬夜泡工作间。
伊芙本来想说她确实在敷面膜的。一个善意的谎言,她不想让托尼知道她在餐厅打工。
即便是假象,她也想让托尼知道她过得很好。即便不是“很好”,也该是“说得过去”。
但托尼紧接着发来第三条短信,令她寒毛炸起。
【定位显示你在布鲁克林。亲爱的,今晚有什么活动吗?】
“哦,上帝啊。”她捂住脸,说糟了。
“什么?发生了什么?”卡洛琳询问她。
“我丈夫问我在干嘛——你知道,我的手机是他开发的,出于安全他连接了我的定位系统——所以他知道我在布鲁克林。”
伊芙回答,同时十指如飞,皱起了漂亮的眉毛打字:【嗯哼,我在布鲁克林。同事们在聚会。】
这话说的不全然是假话。麦克斯他们都是她的同事,这没错;而他们现在也确实在“聚会”,没看见酒都摆上了吗?
【什么同事?】但托尼似乎一下子就警觉起来了,【好吧,我的意思是,你的同事是男性还是女性?】
她可真是个小机灵鬼:【两个美国姑娘,一个站不起来的老年人,一个爱好奇特的乌克兰男人和他的波兰妻子,还有一个一米六韩国小姑娘。】
站不起来的老年人厄尔:……
爱好奇特的乌克兰男人奥列格(此时并不在场):……
一米六韩国小姑娘李憨:……
【Fine,honey,】托尼说,即便在短信里也语调甜蜜,她几乎能想象出男人尾音微翘的美式英语那种低沉带笑的调子,【介意我给你个惊喜吗?】
她说:【什么?】
托尼没有回复,因为下一秒餐厅的门被推开了,她的丈夫,托尼·斯塔克站在布鲁克林一家平平无奇的不起眼的餐厅门前,张开双臂说:“Surprise!”
……但这一点也不Surprise。
对伊芙来说不是,对托尼来说也不是。
男人甫一进门便用目光锁定了自己的妻子。餐厅这时候没多少人,而伊芙即便被套在了无生趣的服务员制服里也依旧艳光四射,更别提女孩儿刚入职时还刻意将制服改裁,好让她看起来不至于太像沦落风尘。
因而她如今依旧美丽动人,如果忽视她胸口那块番茄酱污渍的话。
托尼看到他的女孩儿错愕地回过头来,长发因旋身的动作微微掀起一个弧度来。老天,她把那头黑发扎起来了,露出纤秀雪白的脖颈,脆弱仿佛一折即断。
她依旧是这世上一切美好事物的总和,但他的怒火却不自觉从心底腾盛出来。
那块番茄酱污渍,解开两颗扣子的制服领口,短裙底下的大腿修长白皙,没入磨砂皮面的长靴里。
她仍然美得不可方物,只消一眼就足以令他意乱情迷,但那种荒谬的恼然却迟迟不肯散去。
那感觉就像是一团死结,他努力将其解开,然而未果,反而变得更乱了。
冷静点,托尼。他告诉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的女孩很努力,很了不起。
他只是没有明白,为什么她宁愿到餐厅做服务员也不愿意接受在斯塔克工业的职位呢?她本不必要做这个,她应该衣食无忧,她应该是他的公主——
而伊芙惊讶地看着他,餐厅的朋友们在一瞬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斯塔克先生……您怎么来了?”
女孩儿走过去,神情紧张,艳丽的唇瓣启张之间带有一种别样的性感,该说是天生艳骨。
她意欲给他一个拥抱,然而后者没有接招。男人环顾餐厅,将每个细节每个角落都收入眼中,然后他直接搂着女孩儿的腰把她抱起来,忽略那些细小的惊呼,一言不发。
他近乎蛮横地把她打包带走了,自那声“surprise”后再没有留下一句话。
麦克斯和卡洛琳面面相觑。厄尔和李憨四目相对。
没有人说话。但他们都从彼此的眼中读出一句话:大事不妙。
这个公主抱不太安稳,不太传统,甚至有点颠簸,所以伊芙几乎是惊呼着说:“Oh my god, Tony……”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男人堵上嘴唇,这个吻不同以往,激烈滚烫,毫无克制可言。漫长的缺氧之间头脑乱成浆糊,她想她的嘴肯定被咬破了,这男人是属狗的吗?
事实上这一刻的托尼·斯塔克更像是一头矫健而危险的猎豹,而他此前都尽可能收敛锋芒,让自己变得温顺而得以驯服。
他曾经亲手把掌控权交到她手上,现在他要把它拿回来。他得让这个小混蛋明白谁才是一家之主。
“所以你现在知道叫我托尼了,是吗?”他冷哼一声,摆明难哄。
伊芙很为难,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托尼也没打算让她说话,柔软水润的男人的嘴唇再一次凑上来,含着她的纠缠激吻,她无意挣扎,只是闭上眼,一路颠簸过后再睁开眼,发现自己在酒店大堂。
“托尼,托尼。”她有点着急,推他的胸膛,于是男人不再亲吻她的唇瓣,这一次转而吸吮修长侧颈,女孩儿呜咽一声,又闭上了嘴。
一切都变得滚烫起来,更别提她喝了酒,但求一醉可乐桶,可乐威士忌3:1。
过劲儿了,在酒精与亲吻的螺旋之中下坠,意识迷蒙起来。直到她被扔到一张床上,整个儿陷进过于柔软的床铺里,而托尼压着她,热吻未曾停歇。
“你喝酒了,宝贝。”男人的嗓子是哑的,而她从没见过他这样失控的样子,有点害怕,然而无处可逃,听见他接着说,“同事聚会,嗯哼?喝什么了?”
伊芙很乖,主要是怂的。她脆生生地说:“可乐桶。”
乖巧.jpg.
托尼笑了,不知道是被她这副样子逗的还是气的,他开始扯自己的领带,“U know what?我很有先见之明,宝贝,你的朋友这会儿应该在我们的房子里,所以我又买了你楼下那层公寓。我只是没料到你会在布鲁克林。”
他加重了“我们的”这三个字的读音。
伊芙发誓她真的无话可说,因为托尼好像有点儿生气了。
其实她可能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你知道,就像是……他想养她,但她很矫情不要他养一样。
心头火冒了个尖儿。她想,她以为这段关系已经不能更像包养了。而她只是想自力更生。
所以她也这么说了,就像是一把利刃撕开僵持的局面与勉励维持的和平假象,她说:“我只是想自力更生,做我自己的工作。”
“哦,你自己的工作?”托尼像是怒极反笑,“你是指当服务员吗,宝贝儿?你明知道你可以坐在大厦里做你本应做的事——”
“什么叫我本应做的事?”
伊芙撑身坐起来,她此时衣衫凌乱,理应没什么说服力。但当女孩儿在黑暗中沉肃眼神,一种近乎刻薄而让人难以接近的冷意就完全在眼眸中化开。
“我本该做的事——你觉得我应该老老实实坐在你的斯塔克大厦里,坐在一张该死的愚蠢的舒服沙发上看文件躺着数钱吗?你以为我不想吗,斯塔克先生?可我他妈的得靠自己!”
“为什么你就不能依靠我呢?——作为斯塔克夫人?哪怕一点都不能吗?”
托尼把解下来的领带甩到一旁的沙发上,然而却迟迟未动,没有下一步动作。
“为什么你非要去餐厅打工呢?我的意思是,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华尔街还不够吗?”
“你觉得这样已经够了吗?”她轻声说,嗓音里存着一点冷,那种东方面孔天生带有的幼态已因神情气度而荡然无存,目光眄过来时薄薄淡淡,让人望而生寒。
“托尼,可是我觉得不够。”她说,“我不够好。我不想成为你的累赘或者包袱……你明白吗?我只是不想当一个无所事事的废物。”
“你永远都不会是废物。”他说。
但她还是摇头,侧过脸去不看他,留在视野里的侧颜线条凌厉流畅,冰雕玉砌,“我也这么希望过。”
“所以我在华尔街和布鲁克林之间穿梭……你知道吗,托尼?我习惯得到最好的,习惯做最好的,因此我也想要最好的。我不能忍受堕落和落魄……我太心高气傲了。”
“我不能总是依靠你,不能总是依靠父亲。我不能像是……不依靠别人就活不下去一样,我得靠自己,托尼。”她说,一边摇头眼泪一边掉下来,“我想变得坚强,无坚不摧,从容不迫。”
“——我想待在你身边,我不能什么都不做。”
这回轮到托尼发言了,男人走到床前小心翼翼地拥抱女孩儿,说:“现在轮到我了。所以你认为,我让你去公司工作只是因为你是我妻子?”
“还有什么原因呢?”她近乎顺从地接受这个拥抱,事实上她也需要汲取温暖。
“因为你有这个能力,因为你做得到。”托尼短暂地笑了一下,然后他亲吻妻子的头发,“而我恰巧相信你,而你恰巧是我的妻子。即便没有这层关系——亲爱的,你是沃顿毕业的高材生、学生代表、优秀毕业生……我没理由不录用你。”
“所以,只是……”
“只是因为你足够好,我亲爱的伊芙公主。”怜爱的吻一个接着一个,“为什么不能相信自己呢?”
“我不知道,我只是……”姑娘茫然地拥抱丈夫,纤瘦的手臂环紧那精劲的腰身,“我一直以为我不够好,一直以为我做不到。”
你不够端庄,伊芙。父亲说,再大气点。
别像个孩子一样。站起来,伊芙。把眼泪憋回去,保持优雅。做个淑女。
她伸手想要触碰那条名为“淑女”的线。可是好像碰不到,她好像总是不够好。
所以她不相信自己。一方面自负自傲,另一方面又极度自卑,她认为自己永远达不到“期望”。
纽约今天下了暴雨,她的声音很轻,于是轻易被暴风雨盖过,然而不可思议的是托尼还是听到了。
“你很好,伊芙。”他亲吻她的蝴蝶骨一遍遍重复,“亲爱的,你很好。你是最好的,所以也值得最好的。”
本是缠绵时刻,伊芙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酒精搅得脑子混沌,于是她说:
“你从洛杉矶赶到纽约,就是为了干这个?睡我?”
“不。”他回答说。
她笑了:“如果不是要睡我,那你来干什么?”
他说:“伊芙,我来爱你。”
你们看见玫瑰就说美丽,看见蛇就说恶心,你们不知道,这个世界,玫瑰与蛇本是亲密的朋友,到了夜晚,它们互相转化,蛇面颊鲜红,玫瑰鳞片闪闪。你们看见兔子说可爱,看见狮子说可怕。你们不知道,暴风雨之夜,它们是如何流血,如何相爱。(*三岛由纪夫《萨德侯爵夫人》)
托尼:我要让你知道谁才是一家之主。
伊芙:我。
托尼:……fine。
这一卷的卷名应该叫做:我们小心翼翼互相靠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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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小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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