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谐谑曲IV

韦恩庄园,蝙蝠洞。

有时候这座位于庄园地下的洞穴更像是庄园本体,它巨大阴湿的身躯盘踞在地底,仿佛某种年老的龟类,庄园不过是它背壳上生长出用以伪装的青苔,和哥谭流传已久的都市传说“布鲁斯韦恩住在蝙蝠侠家的阁楼上”倒不谋而合。

蝙蝠电脑前,迪克揉了揉眼窝,竭力驱散接连操劳几日的困倦,正巧阿尔弗雷德端来一杯氤氲热气的红茶,他连连道谢,面对老管家“注意休息”的叮嘱,只能扯出个疲惫但十足灿烂的微笑表示知道了。

迪克感觉最近自己有向提姆同化的趋势。

而他的三弟提姆·德雷克就坐在不远处,淹没在一堆文件里,手中捧着几乎成了他身体一部分的咖啡杯,在困倦中迷迷瞪瞪地垂下脑袋,稍长的黑发即将掉进褐色咖啡液中。迪克赶在那之前抢救出弟弟的头发,又轻拍了拍他的肩:“提米!振作一点,要不然就回楼上去睡觉吧?”

提姆睁开眼,水雾迷蒙的蓝眼睛像两颗滚了磨砂糖霜的糖球,他打了个哈欠:“你还没休息?”

迪克稍微退开,向他展示屏幕上的资料:“你看,案件的调查还一点进度都没有,我没法就这么放着不管。”

提姆:“目前的侦破难点在哪里?”

迪克滚了滚鼠标,屏幕在他面容上倒映变幻的光影,“目前已经掌握了三名受害者的个人信息,但和平常的连环杀人案不同,这三人之间几乎找不到什么共同点和规律,年龄,性别,外貌,职业,阶层,活动范围,社会交际圈,没有任何交集,导致警方没法通过交叉对比确定嫌疑人范围。而他们遇害地都在人流密集繁多的区域,通过监控录像和目击者证词来挨个排查的话,工作量相当巨大。”

和推理小说中戏剧化的推理情节不同,现实中的破案通常由大量枯燥重复的排查走访工作组成,像从纷杂的毛线球中抽扯出一段细微的蚕丝。这些工作本该由数量众多的警察来承担,但哥谭市警局又出了名的**无能,即便戈登局长尽力整治,可仅靠修剪枝桠又如何能挽救一株根系上早已腐坏的植物。提姆叹了叹气,问:“迪克,你在心急吗?”

迪克没法否认:“如果不尽早抓到犯人,那么可能很快就会出现下一个受害者。”

“我认为你可以换一个突破点。”提姆啜了一口变凉的咖啡,“我看过案件的卷宗,其中最值得注意的就是作案手法,三起案件的共同点是液体金属烫伤、背部的两道纵向割伤、被掏出体外的肾脏与分尸。而死者的具体死因各不相同,给我的感觉就是,作案人重视的不是杀死受害者这一结果,而是在受害人身上执行完毕这一系列流程。再加上后面两名受害者死亡时间都在周五晚上八点到九点,可以确定犯人具有很强的仪式感。”

迪克思索片刻:“但是受害人被取走的肢体部分各不相同。按照以往的经验,分尸的目的一般是便于处理尸体、摧毁线索、扰乱侦查、以及凶手本身的猎奇心理等等。这次案件与前面几种都不相符,如果是出于某种具有仪式感的猎奇心理,凶手应当执着于同样的器官才对,就像我曾经办理过的一起针对女性的连环谋杀,犯人对女人和母亲的身份抱有强烈憎恨,所以每次作案都破坏了受害者的乳/房和子宫。”

半晌没等到提姆回答,迪克疑惑地回头,发现他又迷迷瞪瞪地睡过去了,像饮水鸟玩具一样一点一点着脑袋,下意识啜了口咖啡才清醒过来,居然还能流畅而毫无障碍地接上对话:“也许取走肢体并不是主要的,你看,这三起案件中死者都被破坏了肾脏,嗯……而且怎么说呢,这种手法总给我一种熟悉感。”

提姆调出现场照片,第二起案件的女性遇害人被整个吊在半空,头颅自脖颈以上被整个砍掉,背部的皮肤几乎沿切口整个像两边剥开展平,再加上挂在体外摇摇晃晃的肾脏,仿佛一只张翅欲飞的无头鸟,在墙面上投下大片凄厉狰狞的剪影。他眯起眼,用手指凭空描摹了一下,开口说:“迪克,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叫血鹰的刑罚?”

“古代维京人的刑罚和献祭?我记得是把受刑者的后背沿脊柱两侧切开, 然后折断肋骨,再把肺叶从体内拽出,形成类似鹰翅膀的形状……”他明白什么似的看了看电脑,惊疑道,“和这起案件很像……只是把肺叶替换成了肾脏。”

提姆嗯了声,继续端详那具形容可怖的女尸。作为所有罗宾中更多继承了蝙蝠侠侦探能力的那个,他在这方面有种敏锐的直觉和侧写能力,他放任自己沉入照片框定的场景,仿佛将手伸进一只完美贴合的手套,想象是自己执刀在受害者身上勾画、抚摸、下刀……

半晌才回过神,组织语言描述感受:“这是处刑,或者宗教献祭,我没有从现场感受到过激欲/望或者情绪,执行人非常冷静、从容、每一个步骤都有条不紊,就像在按照某种既定的章程规矩办事。身边应该还有见证人和协助处刑人,他们各司其职,合作到位,唔,这应该是一整个持有相同理念的群体……我觉得你可以查查近几年有什么留下活动痕迹未被抓获的邪/教,这个案子给我感觉很像邪/教团伙作案。”

迪克点点头,正准备着手调查,却被突如其来的通讯打断,点开传来戈登局长沙哑但凝重的声音:“刚刚尸检的时候,在三具尸体上发现了非常奇怪的现象……蝙蝠,你需要看看。”

*

蒙圣玛丽学院,医务室。

昏厥的女孩平躺在医疗床上,被掀开眼皮检查瞳孔,再探测心跳脉搏一系列生理活动。她形容憔悴,面色腊白,单薄衣物下布满剐蹭淤伤,脚踝整个粉碎性骨折,上面数道齿印深烙。

最开始见到她时,灰暗光线加上周围环境导致塔尼亚一瞬间把她错认成模型,片刻才发现她正是那个名叫若拉·埃文斯的失踪学生,一声凄厉呼救之后就晕倒了,无从得知她在这两天内遭遇了什么。

塔尼亚把她带回学校医务室做了些应急包扎,又补充了一些葡萄糖和生理盐水,“脱水,饥饿,惊吓过度,还有伤口感染,她的状态很不好,必须尽快把她送到医院,再联系她的家人。”

达米安啧了声,似乎强行按捺住把人敲醒追问线索的念头,从电脑上调出女孩的个人信息浏览着,“暂时不能通知学校方。犯人极有可能就是学校内部的人,学生,教师,工作人员,所有人都存在嫌疑和危险性。”

塔尼亚若有所思地收起医疗箱。达米安一眼瞥过去,“你发现了什么?”

她指了指女孩受伤的脚踝,有些犹疑:“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她脚上牙印的形状和排列方式,最接近是人齿留下的。”

“所以藏在这学校里的不仅是绑架犯,还是食人魔。”达米安蹙起眉,食指点了点,“总之,先送她去医院,等她醒来才能问清楚。”

塔尼亚点点头,尽量轻柔地托起女生的后背,将她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准备扶她下床。达米安忽然警惕地紧绷起来,像只弓背凝神的猫,一把将她拉到帘子后面,竖起食指比了个噤声动作,声音压得很低:“有人过来了。”

渐趋接近的脚步声轻而谨慎,在无边寂静的深夜里仿佛某种大型猫科动物肉垫的轻踏。下一秒医务室的大门被推开,一道笔直的手电筒光亮划破黑暗,探查似的扫过四周,伴随而来的还有略微沙哑的沉稳男声“谁在里面”。

透过帘子缝隙能看到,来者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金棕短发剪成利落偏分,蓝眼睛在黑暗中像两枚磨得很锋利的尖晶石,棱角分明的下巴上挂着层薄薄胡茬,身上的保安制服紧贴胸膛轮廓,戴着半指手套,一只手抬着手电筒,一只手略微搭在腰上,一步步靠近,整体散发一种在硝烟与战斗中磨砺过、隐而不发阖入刀鞘的成熟气质。

他一顿,敲了敲桌面说:“我知道有人在那里,别逼我过去抓你。”

塔尼亚从帘子后探出脑袋:“抱歉,我有个朋友生病了,我带她来医务室看看,但里面没人。”

对方稍微打量她,抬手示意:“你是这里的学生?请出示一下你的学生证。”

她从包里翻出学生证递过去,男人用两根手指夹着看了看,还给她:“我帮你联系校医。以后有事记得直接找舍监和生活老师,这个时间点医务室已经下班了。”

说着他后退几步靠近办公桌,拿起电话听筒按下一串数字键,偏头凑近听筒,下巴在脖颈和喉结上投落一道明晰的阴影。塔尼亚退回帘子后,达米安还抱臂站在柜子旁,整个人与黑夜融为一体。她说:“那个保安似乎不太寻常。”

男孩侧头端详,面具下的绿眼睛在黑暗里散发着幽幽磷光,语气严肃:“你也发现了?”

塔尼亚也很严肃:“他很英俊。”

达米安:“?”

她条理清晰地分析:“他长得很英俊,身材也不错,可以去当广告演员,当模特也绰绰有余。就算他身无长物,凭模样也不乏愿意给他掏钱的人,当保安显然是最吃力不讨好的选择。而且如果学校之前有这么英俊的保安,我一定不会忘记他的脸……”

“你在说什么东西?”达米安忍无可忍地打断,很是鄙夷地翻了个白眼,又压低声音快速地说,“那个男人从一进门全身就处于紧绷的防御模式,行动很利落,右手下意识靠近腰侧,应该是方便第一时间拔出枪/支武器。即便确认了你的身份也没有松懈,后背从头到尾都没暴露在你或者门窗方向里,是为了避免任何可能发生的偷袭。这一切不是为了防备你特意做出的,而是一种融入肌肉的习惯,很显然他受过专业训练。”

他一拍停顿,笃定地判断:“——他是个军人,或者特工。”

米:你发现了什么?

塔:我发现他很英俊

米:?不,你搞错了,我是问你在这个半夜忽然出现又行迹可疑的男人身上发现了什么?

塔:我发现他很英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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