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孩子,”查尔斯沉默良久,轻声的叹了口气,“对于你父母的死亡,以及你的经历,我感到抱歉。”
“教授,”彼得猛地清醒过来,回想起刚才的失控,一张小脸瞬间涨得通红,慌忙道歉,“对不起,教授,我不知道我怎么会、怎么会说出那些话,我刚才好像没办法控制自己,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好像莫名其妙地就说出来了,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让你担心,我……好像还是不对。”话唠三级的彼得急得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羞愧难当地捂脸低下了头。
才说了一句话就被一堆话噼里啪啦的砸了一脸的查尔斯看着小鸵鸟彼得,哭笑不得,“彼得,别紧张,我又不是大老虎,不会吃人的。”
彼得红着一张脸,小心翼翼地透过手指间的缝隙偷偷摸摸的观察着查尔斯,见查尔斯笑意温和,才小声解释,“我是担心教授你为我难过。”
查尔斯一愣,试探性地轻声询问,“彼得,你的意思是,你不是害怕我生你的气,而是担心,我会难过?”
“……嗯。”彼得又缩了缩,不好意思的应了一声。
“天,”查尔斯眼神柔软得像春风拂过的湖面,“彼得,”右手轻轻地抚上彼得柔软的浅褐色卷发,“你不必在意这么多,你还是个孩子,不需要为我担心。”你也更不必如我一般的,接受这些苦难。
查尔斯看着怯生生在轮椅上缩成一团的彼得,冷不丁地回想起过往的岁月,忽然之间失了心神。
他九岁觉醒变种能力,一直到十二岁的时候,他才终于知道自己长久以来所听到的声音全是他人内心深处的想法,而这些声音都是真实存在的,无论是存在于他的耳中,还是存在于那些人的心里。
那些声音都是真的。
他能听到每一个人内心深处的声音,甚至是连他们本人都不曾发现的声音,他听见那些人心里的令人作呕的肮脏,也能看见那些人曾经满是污浊的过往,更能感知到那些人的所思所想――无论是好是坏,无论是蓄谋已久还是转瞬即逝,刚刚掌握变种能力的他都被逼着全部接受,他没有权利,甚至没有资格拒绝接收这一切。
所有的光鲜亮丽都被摧毁,天堂被泼上漆黑发臭的污水,在九岁的那年里,他被抛弃在无穷无极的黑暗里。每个夜晚他都独自一人蜷缩在床上,躲在被子里,咬着牙,脑海里有无数丑陋至极的声音在尖叫,在咒骂,在狂笑,在说着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伊甸园里的毒蛇在他的脚边“嘶嘶”的吐着信子,他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吃下了那个有毒的苹果,打开了那个潘多拉的魔盒。
他独自承受着一切,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些声音令当年尚且年幼的自己心生怨怼,更让自己感到孤独。
而在又一个他无法入睡的夜晚,他在自家的厨房里遇到了一个小女孩,一个可以变成其他人的……同族。
在那一刻,他的内心充满了狂喜,在这个世界上,他真的不是唯一一个……与众不同的人。
他请求他的家人接受瑞雯,在保护瑞雯的同时,他开始寻找同为变种人的人类――或者说是同族。
查尔斯的能力让他清醒的知道这个世界对于变种人而言,从来不是接受与包容,而是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恶意。所以他拼尽全力保护着瑞雯,不想让她接受到外界的任何一点点的恶意……但他做错了,他的做法使瑞雯离开了他。
而在那片沙滩上,离开他的不仅仅是埃里克和瑞雯,那个在酒吧里会用基因学和人**的爱口头上花花的牛津小教授在那片沙滩上也彻底的消失了,在庄园里的病床上醒来的,是X教授。
他开始学习接受自己只能坐轮椅的现在与未来的这一事实,学习怎么控制轮椅不让它一天到晚的往墙上撞或是原地转圈圈,学习如何在不依靠别人帮忙的情况下独自生活不给人添麻烦……最为重要的是,他必须学习应该如何面对那些被或是家人抛弃、或是遭受到人体实验、或是被人追杀的变种人孩子。
青春期的孩子本就是冲动的、情绪化的,而在青春期因为激发了变种能力而突然接受到这如噩梦般的事实的变种人孩子更容易形成多疑、孤僻、自闭、偏激、胆怯、缺乏安全感、自暴自弃、焦躁易怒以及极具攻击性的性格。查尔斯不仅一次被刚刚到X学院的孩子伤害过,咒骂过,怀疑过。但他无法讨厌这些惶恐不安只能用暴力恶语保护自己的孩子,他只是很难过,因为他听到了,他们心底里的,满是绝望的哭泣和哀求――
他们想有一个家,想有一个能让他们好好活着的地方。
而在谋生也成了一种罪恶的这个时代里,查尔斯接受了他们的质疑和伤害,治好了世人给他们的伤口,也给了他们一个家,一个永远不会抛弃他们的家。
查尔斯教授已经足够强大了。
所以……
“彼得,”查尔斯从过往的回忆里清醒过来,在阳光下,那双蓝眼睛藏着光,“你可以向我倾述一切的,并不需要担心我,知道吗?”
彼得是唯一一个会担心自己会为他难过的孩子。当然,其他人自然也很关心他,但他们都是心疼他失去知觉的腿,而非是他的心。或许这也是因为他从不曾在众人面前流露出端倪的缘故,但是,眼前的这个孩子确实是第一个担心自己会难过的人。
彼得眨了眨眼,没有血色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神晦涩不明,“……知道了,教授。”
真的知道了吗?
查尔斯轻声叹息,“彼得,我可没你想象中的那么软弱。”
“但教授你也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那么强大,不是吗?”彼得知道自己是在玩火,没错,他对上那双满含怜惜的,却还是不由露出几抹疑色的蓝色眼眸,很清醒的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
彼得,你是在玩火,你这样做,一定会让查尔斯教授起疑心的。
但是……
这又如何?
被怀疑,被抛弃,被遗忘,被污蔑,被伤害……他不是都经历过吗?他们不是都经历过吗?
不过,这一次,是他自己的选择。是他自己选择被教授怀疑,是他自己做下的选择。虽然很艰难,但他不会后悔,只是……
垂下头,避开查尔斯的视线。
只是,还是会有些难过。
查尔斯沉默地注视着避开自己视线的孩童,浅褐色的短卷发微微垂落,遮挡住了男孩的眼睛,唯见到他苍白的嘴唇和紧绷的下颌,隐隐有血丝在他的嘴角凝结。
这个孩子啊……
手轻轻搭在彼得的肩上,“好吧,”语气里带着妥协的意味,“那么,我亲爱的彼得小先生,”查尔斯微微俯下身,额头贴在彼得的额上,带着笑意,温和的声音里带着少少的讨好,“你可不可以替我隐瞒这个小秘密呢?就让‘查尔斯教授其实一点都不强大,也会一个人偷偷摸摸的害怕,是一个很软弱的人’成为我们两个之间的小秘密呢?”
查尔斯自然看出彼得眼里的挣扎,以及最后下定决心的坚决之色,也发现这个五岁孩童身上的种种不和谐之处,以及,这个孩童身上还有一股强大到令X学院全体师生能力暴走的恐怖的力量,这股力量甚至阻止了自己读到彼得的内心……但,这又如何?
被彼得猛地抱住的查尔斯弯起了眉眼,笑意温和的一下一下地抚着彼得瘦削的后背,抬头,对从校外急急赶回的暴风女奥萝洛摇摇头。
[我知道了。]
奥萝洛停下脚步,目光落到教授怀中的小男孩身上,顿了顿,还是转身去帮琴修建X学院。
她相信教授。
“……教授,”彼得趴在查尔斯地怀里,纠结万分的用一种只有他和查尔斯能听到的声量怯生生地询问道,“教授,那,你能不能不要告诉斯塔克先生我偷偷看了我爸爸妈妈留下的存储卡?”
查尔斯眉一挑,“秘密?”
“秘密。”彼得·拥有小动物直觉·帕克连忙做出承诺,“我不会再看了,我爸爸妈妈留下的那些资料我只看了一点点。真的!”认真脸说道。
查尔斯歪歪头,矢车菊蓝的眼睛里倒映着天空,有些怀疑,“你什么时候看的?”
“斯塔克先生送我和妮娜叔叔婶婶来X学院的路上,”彼得下意识地觉得自己不应该说谎,只好说出真相,“我实在是太好奇了,所以我就偷偷看了看藏在吊坠里的存储卡里的内容,然后发现是我爸爸妈妈从九头蛇那里弄到的资料,第一份正好是妮娜的实验……嗯,情况。”不忍将妮娜当成一个实验材料,于是便换了个说法。
查尔斯眸色一沉,脸色有些难看。但彼得知道这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九头蛇,毕竟在未来查尔斯遇见小狼女时便是这种神色――是对这种将变种人作为实验材料的恶行的愤怒,也是对于自己没能及时救出受害者的自我谴责和悔恨。
彼得眼神闪烁,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眼里波动,搅乱了清澈的湖水,混浊顿生。
看吧,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恶人的恶行只会让好人自责,而做下如此恶行的人从不会感到任何歉意。
平复下心情,查尔斯低头看向彼得,心里的自责与怒火被完美的压制在内心深处,“彼得,那些资料你记得多少?”
彼得张张嘴,刚想说什么就听见查尔斯的声音温和却坚定响起,“说实话。”有些自我懊恼的瘪瘪嘴,抬手搂住查尔斯的脖颈,头埋在查尔斯的颈窝,实话实说,“全部。”
漂亮的蓝宝石般的瞳孔一缩,查尔斯简直无法想象到身为CIA探员的帕克夫妇会留下什么资料以及九头蛇的那些资料会有多恐怖和黑暗,心里全是对彼得的担心,“彼得,你……”但查尔斯发现他找不到询问彼得是否受到影响的方法。此刻的彼得,多像当年觉醒能力后的他,在对这个世界还满怀好奇的年龄,便被世间的恶意扔进不见天日的深渊里。
“嗯。”彼得闷闷地应了一声,好像是回答查尔斯尚未问出口的担忧,“是有些被吓到了,只是一点点,我没那么胆小。”如果说没被吓到的话才会让教授更担心,半真半假才能让教授不那么担忧。抬头,彼得眼睛亮晶晶,害羞的眨眨眼,“教授,我今晚能和你一起睡吗?我有些害怕。”
“不能。”
没等查尔斯回答,一个男声便落在耳边。
抬头,只看到一个带着紫红色头盔的男子悬浮在空中,神情冷峻,青灰色的眼睛里只有查尔斯的身影,看都不看彼得一眼,“你自己去找你家人睡。”
“……可是,”彼得打量一下空中的国际通缉犯,“先生,我没有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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