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馈赠与基石

哥谭的黄昏总是来得仓促,仿佛阳光也急于逃离这座城市的阴影。距离上次在图书馆,西奥多拉对提姆发出那个关于“角色”与“古老传统”的隐喻性邀请,仅仅过去了两天。那场对话的余音尚未在提姆心中完全散去,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份隐晦的试探与冰冷的期待。而今天,放学的铃声刚刚敲响,另一份更加实质性的“邀请”,便已悄然抵达。

提姆穿过略显嘈杂的走廊,感觉哥谭永恒的铅灰色不仅笼罩着城市,也正缓慢渗透进他生活的每一个缝隙。其中一个最重要的缝隙,便是与西奥多拉之间那条由冰冷U盘串联起的、通往哥谭最黑暗核心的蹊径。

这条路的起点,带着几分闹剧的色彩。那是在他和杰森那次近乎鲁莽地闯入弗莱瓦住宅后的第二天。一个没有任何标识、光秃秃的U盘,像一枚不起眼的毒菌,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储物柜的缝隙里。里面的内容堪称数字垃圾:几笔用途不明、指向模糊的资金流向,几个低阶官僚的名字与那些已知的、法庭用以伪装的外壳公司之间,存在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牵强附会的关联。它们出现的时间也毫无规律,有时隔两三天,有时沉寂一周多,仿佛信息另一端的那个人,只是在整理她那庞大而古老的家族遗产时,偶然想起了他这个“对哥谭历史感兴趣”的不速之客,于是随手将一些清理出来的、无关痛痒的边角料扫给他,用以履行那晚被迫答应的、含糊的“配合”承诺。

蝙蝠洞内,幽蓝的光线在主屏幕上流淌,映照着迪克若有所思的侧脸。此刻,他们正在回顾这条异常的信息链。

“所以,我们最初的推断可能想得太深了,”他指着分析报告上那杂乱的早期数据流,“根据她提供信息的轨迹和最初的行为模式,斯蒂芬妮的总结或许更接近她当时的真实状态——就在我们拜访之后,图书馆对话之前。”

“——一个刚刚因为姐姐‘意外’去世而挣脱牢笼、运气好到莫名其妙撞上组织内部‘改革’的菜鸟继承人,”正在一旁摆弄一套新解锁工具的斯蒂芬妮头也不抬地接口,语气带着她特有的、混合着同情与锐利的直率,“我们找上门的方式可不怎么绅士,还直接戳人家最痛的伤疤(指琥珀金实验),但蝙蝠侠的名头够响,过去攒下的信誉也够厚。她大概觉得,给点零碎玩意儿打发我们走,既不算公然得罪,也能算是对‘哥谭义警’这点虚名表达一点最基本的尊重,或者……纯粹是嫌我们烦,想用这点小恩小惠堵住我们的嘴,别再去找她麻烦。”

提姆坐在控制台前,沉默地听着。他的指尖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调出后续接收的U盘记录序列。屏幕上,代表信息价值与目标层级的曲线,在某个时间节点后,开始悄然爬升。这个节点,大致就在图书馆对话发生的前后。

“但这种状态没有持续下去,”他沉声道,将那段变化曲线高亮显示,“看这里,大约从第三份、第四份有效情报开始,内容不再零散。目标变得明确而具体——比如‘尸骨收藏家’莫蒂默·弗莱切,比如‘清算人’伊恩·科贝特。”他放大了一些附带的通讯记录和财务往来片段,“这些人手段残忍,恶行累累,档案库里有厚厚一叠记录,却始终缺乏将其彻底钉死的决定性证据。他们像是阴影里的蛆虫,因为对法庭的某些特定行动提供了不可或缺的支持或资源,便被内部某些派系视为‘有用的自己人’而得以留存。”

他的分析冷静而系统,试图剥离情感,窥见本质:“西奥多拉的反应很值得玩味。她没有选择视而不见,也没有动用她理论上应该能调动的法庭内部力量进行‘净化’——考虑到弗莱瓦家族在法庭内的固有权重,以及她作为继承人的地位,这并非完全不可能。但她选择了我们。”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屏幕上那些令人作呕的罪行摘要,“考虑到她的成长经历——在一个充满掌控、实验和冰冷观察的环境中度过性格形成期,见惯了阴影下最不堪的东西——她或许反而淬炼出了一种对特定类型‘恶’的极端低容忍度。这种恶,不是基于生存的无奈或利益的博弈,而是纯粹的、无底线的、以他人痛苦为乐或工具的残忍。她无法忍受这种东西,玷污她如今能够接触和影响的领域,哪怕它们暂时披着‘有用’或‘传统’的外衣。图书馆那次对话,可能不仅仅是对红罗宾的试探,也是她自身立场进一步清晰的标志。”

通讯器里传来一声短促而沙哑的嗤笑,是远在哥谭某处的红头罩,杰森·陶德。“说得再直白点,小红。意思是,这位在实验室里长大的大小姐,心里那点关于好坏的黑白分明还没被彻底磨掉,甚至可能因为从小见的脏事太多,对真正的恶臭格外敏感。现在发现自己刚接手的豪华房子里有这种货色,亲自动手嫌脏,正好我们这帮‘免费的专业清污队’主动送上门,不用白不用。效率至上,思路清晰,我倒是有点欣赏了。”

正是这种隐约透露出的、基于某种内在准则(而非纯粹利益算计)的行动逻辑,让始终沉默如同背后阴影的蝙蝠侠,最终做出了抉择。他低沉的声音在洞穴中回荡,一锤定音:“情报真实,目标危害性确认。行动继续,警惕级别提升至最高。加强对信息源的保护性监控。”他批准了这场危险的交易,同时将西奥多拉位于市中心的住所,悄然纳入夜巡最优先、最密集的路线节点。这是一种无声的回报,也是一道预防内部反噬的保险。

然而,当提姆在蝙蝠洞那令人安心却又窒息的冷光下,详细解析了最新一份U盘——这份在他与西奥多拉廊桥对峙之前就已经接收到的情报——看到“埃利奥特·卡迈克尔”这个名字赫然在列,并附带着足以撼动某个古老同盟根基的证据时,他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不再是清理几只徘徊在庭院外的鬣狗,这是在用铁镐挖掘支撑着整个古老建筑的承重墙。这份情报的重量,以及西奥多拉递出它所带来的潜在风暴,促使他必须在第二天就找到她,进行那次关乎生死的警告。

于是,便有了学校里那条连接主楼与艺术馆的僻静廊桥中的对峙。巨大的玻璃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将室内光线调和成一种冷淡的色调。

“卡迈克尔家族,”他开门见山,声音压得很低,确保不会有多余的耳朵听见,“埃利奥特·卡迈克尔。你知道提供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吗?”

西奥多拉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式大衣,靠在冰冷的金属栏杆上,姿态依旧带着那种近乎疏离的优雅。她闻言,只是轻轻抬了抬眉梢,灰蓝色的眼眸平静无波,示意他继续。

“这意味着,你不再只是给我们提供几个需要逮捕的罪犯名单。你在指向一个与猫头鹰法庭几乎同时诞生、血脉与利益交织了几个世纪的古老盟友。他们的根系深埋在哥谭最初的地基里。”提姆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这会引来的,不再是商业上的倾轧或内部的口角是非,而是真正致命、不死不休的报复,西奥多拉。来自最黑暗、最没有底线的角落。”

他向前一步,试图捕捉她眼中任何一丝情绪的波动,任何对危险的认知。“你的个人安全,你认真考虑过吗?你以为你公寓周围那些看似偶然、实则规律的夜巡影子,是凭空出现的吗?”

西奥多拉沉默了片刻。廊桥外的光线在她过于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让她看起来像一尊精致的琉璃雕像,冰冷而易碎。然而,当她再次开口时,声音里却没有丝毫脆弱的痕迹,只有一种经过千锤百炼的冷静。

“正因为他们古老,提摩西同学,”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一样清晰刺入空气,“有些腐朽才更加根深蒂固,更加……触目惊心。”她没有提及权力平衡,没有谈论战略得失,而是直接用了“腐朽”这个词,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厌恶。“我见过真正的黑暗是什么样子。不是在哥谭的巷弄里,而是在更……贴近骨髓的地方。”她的目光似乎恍惚了一瞬,越过了提姆,投向某个只有她才能看到的、充满冰冷仪器与审视目光的过去。“正因如此,我才无法容忍某些东西继续存在,无论它们披着多么古老、多么‘有用’的外衣。容忍它们,才是对任何所谓‘新秩序’最大的讽刺和背叛。”

她将目光重新聚焦在提姆脸上,那眼神清澈而坚定,明确传达出:她早已权衡过一切,并且做出了不容置疑的选择。“安全?”她几乎是不易察觉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决绝,“与彻底清理这些腐物相比,个人的安危,是可以计算的代价。我相信,在‘清除哥谭的极致之恶’这一点上,我们至少……目标一致。”

她说完,没有再给提姆反驳或劝说的机会,转身,沿着廊桥向另一端走去。她的步伐稳定而从容,没有丝毫犹豫或迟滞,仿佛不是走向下一节课的教室,而是走向一个她早已预见到、并决定亲身踏入的战场。

提姆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窗外,哥谭的灰色天空仿佛更沉了一些。他手中似乎还残留着那个记载着卡迈克尔家族秘密的U盘的冰冷触感,但更冷的,是西奥多拉最后那番话里蕴含的意志。

她不仅仅是一个需要警惕的、可能掌控着巨大力量的潜在敌人,也不仅仅是一个可以利用的信息源。她是一个拥有着源于创伤的、不容玷污的善恶观,并为此不惜撼动自身立足的基石、甚至坦然将自己置于烈焰之上灼烧的……同行者?不,这个词太过亲密。或许,更像是一个走在平行道路上、目标在某一段区间内诡异重合的、危险而决绝的旅人。

蝙蝠家族接下的,不再仅仅是一份份情报交换。他们接下了一份来自深渊边缘的、滚烫的请柬,一个由西奥多拉·弗莱瓦亲手点燃的、指向猫头鹰法庭最古老心脏的导火索。而提姆·德雷克清晰地意识到,自图书馆那次隐喻交锋之后,他与她之间的关系,已经从最初的调查与被调查、试探与被试探,无可逆转地滑向了一个更加复杂、更加危险,也更加……相互纠缠的境地。他看着廊桥尽头她消失的方向,心中默然。这场清理工作,确实如她所说,才刚刚开始。而他和他的家族,都已无法,或许也不再愿意,从这张她编织的、由秘密与危险构成的网中脱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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