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来不及反应。
他脑袋挨了一记重击,在头晕目眩之际竟还有闲心猜测那可能是营地医师祖里卡的锅——上一次不小心打碎医师为数不多的两支青霉素时,尼克用脑袋记住了锅的硬度,带着肿包辗转反侧地躺了一星期,最后还是从苏丹重新带回不少医疗补给才平息医师的怒火。考虑到沙漠民彪悍的作风和实在艰苦的医疗环境,他对此毫无怨言。
——但这次,这次感觉实在不同。
袭击者的下一次攻击被尼克抬手格挡,发出一声闷响,锅把手终于不堪重负断裂,‘好极了——’尼克想到医师漆黑的魔王脸,“Wait!”他惊魂未定地大叫,“Parley…?!私は敵ではない!?”尝试交流,但只有失败。
“Sto…Fuck!”他又挨了一下踢,吃痛地后退了几步。在慌乱间他只看到黑头发的袭击者丢弃了手中断裂的木刺,紧接着随手拾起火钳,进攻越发刁钻。
‘FUCK!!’
尼克顾不得更多,手枪才从腰后掏出就被人以灵巧的挑刺击飞,随即面门、胸口、腹部接连受击。尼克习惯了伤痛,却永远不会甘愿挨打。
前三角洲部队侦察兵的受训记忆和求生的狠劲随即复苏,他大吼一声,紧握的火钳在蛮力下扭曲,紧接着他甩脱扭曲的火钳。如野兽般接连挥拳撕打,却被一一闪避。
袭击者抓住手边能摸到的任意东西作为武器,最终意识到只有原始野蛮的肉搏才能分出胜负。他灵敏地瞅准进攻的间隙回击,而尼克也紧抓他进攻的一瞬,抱紧对方进攻的单臂后仰头弯腰,借住全身的力量急速转体,意图将人过背摔打在地,但没想到袭击者腰腹用力,竟在空中踩住帐篷的柱子借力蹬腿,一个漂亮的旋身后翻滚,硬生生地带倒尼克。
两人狼狈地摔倒在地,尼克的头被肘击狠狠命中,眼花缭乱之际又被人用强健紧实的双腿绞缠上脖颈,缺氧让他涨红了脸,像死鱼般奋力扑腾,可挣扎的双手被人用全身心压制的躯干紧紧锁死,挣扎不能。
‘Loose……it.’
祂在低语。
缺氧让尼克渐渐放松了意识的掌控,下一秒,原地旋即升起一场猛烈的沙暴,将出于压制地位的袭击者狠狠震飞。他大口喘息着从地上狼狈爬起,耳朵嗡嗡作响,脑中的声音如潮水般褪去,还没彻底清醒,就看到袭击者毫发无损从废墟里站起身。尼克只注意到那红宝石色眼睛像孤狼般冰冷狠厉。他意识到战斗还没结束,而就在他准备开始第二场搏击时——
可怜的帐篷不堪重负,塌了。
·
如果我问你我是来自东方的陌生人在找寻我失落的同伴
那我会回答 我是来自西方的陌生人我便是你在找寻的人
——守护者
·
不出所料,医师祖里卡对尼克痛殴病人的行径大发雷霆。尼克摸着被打肿的几个伤处温顺得像只小鸡,连大气也不敢出。但相比起被捆起来物理冷静的袭击者,他完全没敢抱怨。
袭击者也认清了现实,安静地坐在沙漠民的临时铺位上。没见过他凶横模样的医师完全被青年安静乖顺的假象蒙蔽,说话声音都轻了几度。
「你还需要好好休息,卡姆辛……别担心,这里很安全,是我们救了你。」(注:阿拉伯语)
“他说你再闹腾就把你丢进撒哈拉。”尼克龇牙咧嘴地翻译成英语,不管人听没听懂,其中胡乱恐吓的成分居多。
「……谢谢。」
黑头发的青年,或者说卡姆辛的阿拉伯语很标准,甚至标准到没有任何口音可以分辨,像是经过精密的学习。仅在吐露辞藻时,异乡人的嗓音才带有某种奇特的韵律,如缱绻地诵读诗歌。
被抓包的尼克在他不经意的一瞥中蛮不在乎地耸耸肩,微红的耳根却暴露了那点儿不好意思。
「你还记得多少?」
尼克看着被松绑的青年活动着泛红的手腕,问道:「比如你叫什么?来自哪里?你能记起的最后一件事?」
他接连问了很多。医师贴心地把空间留给了沙漠年轻的守誓者和受诅之人,也没忘记叮嘱尼克别逼问太紧,提醒他病人刚醒,还不适合问话太久,但在座的两人没一个谨遵医嘱。
“……你们在哪里发现了我?”
他的英语更自然,这下尼克可以分辨,那是……可能是传说中的伦敦腔。
“我很确定是在撒哈拉沙漠中部的什么地方。”
尼克观察着他,“一个研究所废墟里。一些幸存者告诉了我…我们,还有你在下面等待救援。”被观察者的神情不为所动,尼克一无所获。
“多久之前?”
“两个星期。”尼克说,“不完全是昏睡,有一段时间疯狂得像野兽。”这似乎解释了为什么他苏醒时发现自己被捆得像是人质。“…顺便提醒你一句,这是我在问话,懂?”他摆出你不回答我的问题我就拒绝再回答的架势。
“没有剩下很多。”
卡姆辛垂下眼,他用掌心掩住眉眼,浸入自己的回忆。血…有很多血……紧接着有谁在喊,然后是、他如受到袭击般突然偏头,呼吸变得急促,碎片般的幻觉凌乱地闪烁浮现:他徒步走在沙漠上,跟随商队前行;他手持长矛站在城墙下,面对死亡的千军万马;他死于黑色沙尘暴中,灵魂脱离躯体被枷锁奴役,世界只剩死疫横行……
每个碎片里都有他,但每个碎片都不是他,而一切的尽头,只有……
“喂、喂!”
只有……
“——卡姆辛!”
死亡。
“醒来!”
卡姆辛猛然清醒,他惊魂未定地大口呼吸着空气,才脱离窒息的眩晕,紧接着发现自己被尼克利用全身的重量压制在床铺上——相似的情形有所倒转——浑身上下都痉挛抽搐引起的神经阵痛…他乱糟糟的脑海里满是困惑,神经质般的怀疑和不安,在强压下反抗、攻击和自寻出路的本能,并在惊慌中找到不下三处逃脱路线后,卡姆辛才安全地分散了注意力,紧接着问出口的是:“为什么叫我卡姆辛?”
“我是说……”尼克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又在回答,“嘿、我说你!”
“嘿——尼克!听说你和我们的睡美人一起弄塌了帐篷,你们……”
来者掀开帐篷,看到交叠在一起的两人有种直男看到脏东西的震惊。他的表情风云变幻、摇摇欲坠,最终还是战胜了偏见,安静礼貌慢动作回放似的放下帐篷门帘。
“SORRY啊兄弟我来的不是时候!”惊恐的直男在帐篷外尖叫。
“……韦尔你给我进来!”
“不合适吧!”
·
所以能有多不合适?在尼克腹诽时,多嘴的韦尔已经倒豆子似地一连串地介绍他是谁,他们是谁,这里又是哪里等一系列尼克原本打算一点点做情报交换的内容。
“Well——这是尼克,尼克·摩顿,前三角洲陆军侦察兵,在好人和坏人里算个不那么好的好人,当然对兄弟是没话说~而我呢,克里斯·韦尔,同样是前三角洲陆军侦察兵,我们俩可是过了命的交情,叫我韦尔就成~”
韦尔唱着RAP似地快乐呱呱,他是最无忧无虑无所谓的那个:“我完全理解你,朋友,要知道就算是我每天在这种鬼地方醒来都会质问自己一句‘何苦呢,一定要在沙漠里陪这货睡骆驼吃沙子打击盗墓者’,所以你想再给尼克再来两拳我都完全支持你!”
“嘿!你是哪边的?”尼克不满地抱怨,“明明是他一醒来就想杀了我ok?我才是那个被好心没好报的可怜人。”
“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被捆着绳子醒来。”
“100%同意,这太变态了。”
卡姆辛感觉这里有点误差,但他理智地拒绝跟随这个话题。
“我不记得了。”
他终于开始回答尼克的问题。这话并不准确,可年轻人并不打算费心解释,质疑和茫然占据了内心天秤的两端。更重要的是:他不信任陌生人。
尼克挑挑眉,他可没忘记刚刚卡姆辛恍惚时的诅咒…或是预言,英语、阿拉伯语乃至未知语言在尖叫中交措,充斥着令人不安的信息。
“你现在可是沙漠民的死刑犯,隐瞒可不是什么好选择。”
他落下语言的棋子,进一步试探,“考虑到我们都说着同一个语种,只有我能帮你。”
这和卡姆辛感受到的情绪氛围出入很大。
“那么罪名是?”黑发男人双臂抱胸,对尼克的威逼不为所动。
尼克沉默了一会,他决定改变方向。
“好吧…不管你信不信。沙漠民的感受到你身上源于黑暗力量的洗礼,这种力量诡谲而陌生,不属于这片沙漠上的任何一个神灵……他们说天灾将要降临,而你就是天灾。”
Khamsin, Khamsin(卡姆辛)……
尼克在思绪里咀嚼这个名字。埃及九灾中的黑暗由沙尘暴带来,而他从黑色沙尘暴中带回了这个男人,一个危险而警惕的神秘主义。
说真的,他完全理解沙漠民对天灾预言的畏惧,他比谁都更了解存在于世界之外的灾难究竟有多么可怖、邪恶。越是如此,他越是能对卡姆辛的警惕和不安抱有无与伦比的感同身受。
想到这里,尼克单方面原谅了卡姆辛,有些微妙的慈爱。
“…所以我被判处死刑是因为魔法。”
“魔法。”尼克点头。
只有韦尔不以为意:“别太担心兄弟,这都是小事。”他指指自己,“你看我,因为魔法变成过僵尸,被好兄弟开了三枪(尼克看起来有想要解释),然后又变成了鬼魂,最后你看怎么着,还是魔法把我从停尸房拉了出来,现在不也活蹦乱跳吗?这片沙漠里最不缺的就是木乃伊活死人了~”
幽默风趣的小个子意犹未尽地拍拍卡姆辛的肩,满是宽慰:“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生死不论,均为小事。”
卡姆辛不觉得因为魔法而被判处死刑能算小事……不,他不吃这套。
“我猜这就是你想调查的:一个神神叨叨的黑魔法。接下来还有什么?伏地魔?”男人的笑容带着两分虚情假意的礼貌,和八分不礼貌的讥讽。
“从一个连自己名字都丢失的大难不死的可怜虫身上找寻破解秘密的线索,真不愧是尊贵的守誓者,要素齐全。”他听到了医师走之前对尼克的称呼,自发地运用在奚落中,“那么那个研究所呢?难道是通往纳尼亚的黑洞入口?”
尼克心想你虽然不记得名字但你竟然还记得英国奇幻小说,这算几个意思?
“……我救你,和沙漠民……好吧,或许有一部分关联,但更多是因为那些幸存者。”
他抹了把脸,慈爱在苦苦支撑,“他们说是个孤胆英雄救了他们,而我只在研究所里找到了你。”美国大兵的语气变得凝重,“疯狂,失去理智,足够破碎,看看起来失去很多……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他们对你做了什么,或是夺走了什么?” 他的语气唇唇善诱,充满慈爱,觉得接下来的说服将水到渠成。
面对尼克充满鼓励正念的眼睛,卡姆辛只有疑虑。凝视着尼克的红宝石色眼睛仿佛有着奇妙的魔力,像是能深入他人藏在眼后的脑中思绪——而那里,没有谎言。他觉察到一些遮遮掩掩目光闪烁的隐瞒…直觉告诉他这无伤大雅。
卡姆辛继续拨动自己的思绪。
魔法。研究所。言语串联的内容太过虚妄,但不见得虚假。他虚握自己的掌心,隐藏在血管里的力量如深渊潮水般不知深浅地翻涌。他感觉自己尚未触到极限,可以做到更多…声音,噪音,窸窸窣窣的杂音,足够在脑海中勾勒出整个营地的生物动静。他不觉得以前可以做到这些,又或许他可以偷到一批马,随时离开这里……
——尼克还在耐心等待。
卡姆辛能听见他平稳的心跳声,近似呼吸的节奏,他善于控制自己…和韦尔的心跳截然不同后者的心音更像小老鼠一样活跃。他自觉对谎言的味道并不陌生,而欺骗一个一无所知的人毫无用处……或许这正是他们可以达成一致之处:他们都需要真相,而他还需要找到自己。尽管卡姆辛对后者兴趣缺缺,但从研究所开始总归不会出错……他发现自己不喜欢一无所知的失控感。
卡姆辛注视的目光足够久,久到尼克有些尴尬地别过头。
最后一个问题:他为什么关心?
这个一开始就和他打了一架的美国士兵身材健硕,精壮有力,在埃及太阳神的照耀下有着健康的麦色肌肤,烙上了沙漠的印记。粗糙的亚麻布兜帽被他随意地拢在脑后,土色的长袍下是冲锋服和护甲,一身拼凑的搭配硬是靠他的脸成了可圈可点的末日废土时尚……
卡姆辛想秘密会在河水褪去后裸露,而他还有时间…思潮褪去后只剩一点恶趣味,他仍装作不情不愿地试探:“…我们有过?”
尼克:……
韦尔:噗!!
精瘦的小个子哈哈大笑,抱着肚子笑得东倒西歪。尼克抹了把脸,闭上眼深吸一口。
“好了可以闭嘴了。”
他冷酷地掐死慈爱心:“听着,一部分沙漠民想要在你醒来前先杀了你以绝后患。而我不管你怎么想,你都要跟着我找到研究所背后的人,懂?不然你不会想感受被绑了手被骆驼在沙漠拖行的感受,你以为沙漠里除了沙子什么都没有?听说过大自然的屎盆子吗?能刮进嘴里的玩意儿可他妈太多了,你绝·对不会想要知道。”
“当然,我亲爱的守誓者。”
卡姆辛配合地比了个拉紧嘴巴的手势,双手投降、短暂休战,似笑非笑的神情有着无端引起尼克气闷的魔力…‘FUCK BRITISH.’他在内心咒骂,花花公子的天性本能早被掩埋在风沙下,他想他现在需要更多时间才能知道怎么应对这种……这种……人。
至少现在如此。
预收试阅章节。目前仍在存稿中。大纲已完成三分之二。
1.风格大体如此,在一些情节里为了符合脑内场景会夹杂英文;
2.主角为乌鸦类型(参考红雀)特工,双插头,道德观模糊,实用主义至上,参考特工电影常见的风流桥段一个不少。谨慎食用。;
3.文内会含大量形而上的对话;
4.尼克·摩顿,克里斯·韦尔,均出自电影《新木乃伊》 含大量私设魔改;
5.守护者及文内“如果我问你……找寻的人”,出自《木乃伊2》 ,对守护者设定也含大量私设魔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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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受诅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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