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姆，藏语，意为神的女儿、天之女。

这是个再美好不过的名字，可以看得出取名者对其倾注的祝福与期望——但这个名字的拥有者，下场凄惨无比。

她甚至都没来得及褪去那一身绒绒丑丑的胎毛，换上雪山精灵独有的美丽花纹，她眼中的蓝膜还在，而她已经没有机会用那层保护膜下漂亮的浅琥珀色眼睛来看这个世界了。

就像是突然再次清醒，从梦中之梦里醒来，杰森看着拉姆小小的尸体，缓缓地、缓缓地将达米安放在地上：“……差点被骗。”

“什么？”达米安将拉姆抱进怀里，疑惑地抬头看向杰森。

“我说，你外公，你老妈，还有你，这鬼地方见鬼的这一切——”杰森慢吞吞地坐回病床上，他好整以暇地把开始跑水的针头从手背上扯出来，辨认了一下，然后淡定地把它插进另一条血管里：“你们都是疯子——当然，我也是。”

和阿卡姆一样，刺客联盟就是个疯子扎堆的地方，他在这鬼地方生活得如鱼得水简直太正常不过了。

到底什么样的妈会给自己六岁大的儿子做成年人都不一定能坚持下来的魔鬼训练、还用剧毒毒死他心爱的宠物作为不认真训练的警告？

又是什么样的六岁男孩会为此觉得自己确实是错的，并进而怀疑自己是否真的令人失望，配不上做从未见过面的生父的儿子？

杰森不知道塔利娅小时候是什么样，但就他从阿尔弗雷德那里听到的布鲁斯童年逸闻来说，老蝙蝠在恶魔小崽这么大的时候，可是有着相当爆棚的盲目自信和反抗精神，别说动他的宠物，指出他一句错处都能接到十几条有理有据、非常自我中心的反驳名句。

在这点上，达米安真的一点都不像一个韦恩。

“说真的，你真是塔利娅跟布鲁斯亲生的吗？”杰森盯着达米安猛瞧，他伸手捏住达米安的下巴，上下左右地看着这小崽子漂亮的小脸儿，自顾自地嘀咕：“除了黑点儿，跟老头子和那女人都挺像的啊。”

达米安完美地综合了布鲁斯的英俊和塔利娅的美艳，这皮肤颜色略深的恶魔崽子稚嫩的眉眼间满满的都是中东美人的风情，和继承自哥谭国王的风流相，即便年幼，也能辨认得十分清楚。

这个轻佻的动作激怒了达米安，他张手握住从袖中弹出的匕首，毫不迟疑地朝杰森的手腕削去，杰森迅速抽手险险地避过利刃，到底身体还是受到了药物影响，比平时慢半拍，匕首在他的手肘上留下了浅浅的一道血痕，不过瞬间的凝滞之后，皮肤崩裂，鲜血汹涌而出。

达米安身上带的小玩具向来都是最好的，像那些袖剑和匕首，只需轻轻一碰就能切开脆弱的人体。杰森低咒了声，马上按住伤口附近的血管和穴位，警告道：“别跟我挥你的猫爪子，把我戳死咱俩都得挨老恶魔的揍——解药。”

他可不想再进澡堂里泡一回，还是因为被个小崽子趁病毒死这种可笑的理由。

大概也没想到杰森会躲不过去，达米安少见地愣住了，听到杰森的话，达米安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把没淬毒。”

那把匕首顺便切断了杰森绕在手腕上的点滴胶管，淡绿色的速效修复血清一滴滴地漏在病床上，对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杰森干脆把手背上的针头拔/出来扔了，他直接掰开旁边医疗舱的盖子，把整个手肘浸到止血凝胶里，随后，他擦干净手上残留的凝胶，剪了条贴膏封住伤口。杰森随手从衣柜里捞了一件不知道谁的斗篷出来披在身上，蹬上靴子，走到门口，他回头看向还站在原地的达米安：“还愣着干什么？走啊。”

达米安满头问号：“去哪？”

“堆雪人。”

杰森带着达米安把拉姆埋在了一处断崖上，这地方风景不错，能看到广袤的野地、远方的群山和日出，他们在那个小小的坟包上堆了个丑了吧唧的抽象派雪人——这真不能怪杰森，恶魔崽子团雪球的本事简直跟他用冷兵器的能力完全成反比。

“我为什么要会这个？”在被嘲讽的时候，达米安反唇相讥：“我通晓十三种冷兵器、二十种热武器的使用方法，而这些雪球又能用来干什么？”

杰森不置可否，他抓了把雪，松松地团成球，他对恶魔崽子招了招手，示意对方过来看：“你爹教过我这玩意儿怎么用，过来我演示给你看。”

父亲的名号诱惑力实在太大，达米安踌躇不过三秒便跑了过来：“父亲他说什——陶德！！！！”

杰森猛地拉开小崽子的衣领，把那团冰冷的雪塞进了他的脖子里，因为只是松散地捏成团，杰森又故意加了把劲儿按在达米安的脖子上，在触碰到滚烫的人体之后，那些雪迅速散开变成水，顺着达米安的脖子流进了衣服里。

杰森大笑着退开，而达米安手忙脚乱地扯着衣襟，他气到满脸通红，被满脖子的冰水烫得无法抑制地小声抽气，他大吼：“我要杀了你——唔！！！”

一个更瓷实点儿的雪球直直地在他的脑门上炸开，雪屑四下飞溅。

“会有那么一天，但我很确定不会是今天。”杰森上下抛着手中的雪球，看着恶魔崽子眯着眼，慌乱地抹着眼皮上的雪，他缓缓咧开嘴，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痞笑：“想知道我从你爹那里学到了什么吗？关于一些冬天的、你肯定不知道的好东西，崽子，我是真的丝毫不介意完全展示给你看。”

杰森不知道达米安的训练课程内容都有些什么，但他很确定，这崽子的课表里绝对不包含正常六岁小孩该有的玩耍和娱乐，看在拉姆的份上，杰森大发慈悲地准备教教达米安什么是正常六岁小孩该有的冬日活动——真的，一开始他确实是这么想的，直到达米安无师自通地开始学会在雪球里面包石头。

玩闹升级成战争的后果，就是晚饭前他俩一起进了医疗室。

杰森还得躺回去继续挂他那浪费掉的半袋血清，顺便给额头和下颌上被石头砸出来的伤口消肿消毒，达米安脸上倒没什么外伤，只是非常光荣地掉了两颗牙——杰森敢对天发誓，他只砸掉了达米安一颗门牙，另外那颗犬牙是崽子自个儿磕到裸露在外的岩石上磕掉的。

——虽然达米安会摔跤是被“该死的陶德”绊倒的，但这跟他杰森·韦恩又有什么关系呢？是吧？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正要开始换牙呢，提前几天也没什么大不了。

韦恩家的杰森一脸无辜地看着坐在他对面的达米安，小崽子正张着嘴给塔利娅看他其他牙齿的情况，只一双翠绿色的眼球转到杰森这边，凶恶地盯着他，里面盛满的杀意都快变成眼泪流出来了。

手指蠢蠢欲动，杰森有了点想掐一掐崽子脸颊的冲动。

“没什么大问题，那两颗本来就是你最先开始松动的乳牙，达米安，恭喜，”塔利娅笑着说，她回身把那两颗杰森顺手捡回来的小米牙珍重地收藏进一个华丽的木盒中：“你开始长大了。”

杰森注意到，恶魔崽子有一瞬间外露的狂喜之色，但很快，在塔利娅转身之前，他恢复到面无表情的状态，哼哼着应了声：“嘶道了……”

死死地咬着大拇指，杰森强忍着不让自己喷笑出声。

他还真没想过这崽子会有这么可爱的表情。

“你们两个还真是——”塔利娅撑着手术台，看了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无奈极了：“一天都不能消停——杰森，达米安，你们到底干什么去了？”

塔利娅的表情中，满是一个看到消失了整个下午后带伤回家的儿子后无奈又挂心的母亲的形象，谁能想象得到，这位好母亲在不到一天之前，刚刚毒死了她儿子最喜欢的宠物呢？

恶魔之女永远都是恶魔，哪怕她的外象表现得再慈爱温柔，内里的本质永远不会变。

达米安有点犹豫，他显然没对母亲撒过谎，但埋葬拉姆这件事他下意识地不想跟塔利娅说。

“这崽子跑来看我为什么不去演武场揍他，”在达米安开口之前，杰森悠悠地说：“于是我带他去雪地里转了几圈，告诉他别小瞧任何不起眼的东西——包括被他天天踩在脚下的雪。”

塔利娅笑了，杰森不知道她擅自脑补了什么，总之，塔利娅不再详细询问细节，只是扯了扯达米安结了冰碴的湿衣服，帮他把被风吹得硬邦邦的斗篷剥下来：“那我可要感谢你了，杰森，显然这足以让达米安印象深刻——达米安，你瞧，你的祖父和我都跟你说过，你能从杰森身上学到一些我们忽略的、和我们无法教导你的东西。”

达米安不情不愿地哼了声表示自己知道了，而杰森颇有些心虚地飘开了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