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尔温睁开眼。

光从教堂的彩色玻璃中透出，撒在他那双睁开的眼睛上，隐约带来一点浅灰色，微不可查，却给他带来一点神性的温和。

这里是一座位于老城区的教堂，从远处看，它被层层破旧楼房包裹起来，只能勉强看到一个黑色的尖尖角，而当你走近时，你会发现这里是这片城区最高的建筑，而现在科尔温就坐在这些有些年头的木椅的其中之一上面。

科尔温以前只来过几次这种地方，教堂向来欢迎愿意聆听的人们，只可惜科尔温从不认为自己有这样的荣幸，大概算是家学渊源，反正他的母亲就从没有来过这种地方，她告诉科尔温，说是觉得反正现在再信有些晚了，这个拖延症患者就这么得过且过的，直到最后的葬礼她才真正算得上踏足教堂。

那也是科尔温第一次踏足教堂，时隔多年，科尔温仍不会愿意回忆那段记忆。

而现在他出现在这里也不是出于什么心血来潮，就像他来到这里做的一切，他总是有目的的去做什么事，有目的的到什么地方，有目的的说什么话，哪怕是现在也是。

于是科尔温抬起头，目光落在放在他身上很长一段时间的神父，又微微偏过头去，看向朝自己走来的人。

“你有什么事吗，为什么要来找我？”

理查德说：“我有些事想问你。”

“你想问什么？”

“话说，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理查德谨慎地坐在科尔温一旁，“而且在这里聊天真的不会透露什么情报吗？”

刺客一贯的隐秘性让他很不适应公共场合，特别是这种看起来光辉照耀的地方。

而且他也觉得科尔温并不适合这样的场合，他更像是会坐在阴暗角落里俯瞰全场的角色。

他在科尔温的招手下不太适应地坐在他旁边隔一个位置的地方：“你应该知道我找你是什么原因，我看到了你说的那个人。”

科尔温并不意外，他回答了对方的第一个问题：“我来这里看看风景，至于情报，现在它对我无关紧要了。”

“真的吗？”理查德不太高兴地皱了皱眉，但是还是接受了科尔温的说法，他的心思现在正放在科尔温交代给他的事情上，“他到底是谁？为什么我看到他的时候会觉得那么……”古怪？

说是古怪，其实更像是亲切，那种亲切简直令人毛骨悚然，理查德觉得自己全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他疑心对方可能也有这种感觉，他对科尔温讲了自己所经历的事，然后问科尔温：“你让我假意在那里等着他，但是你却没告诉我要做什么，我不明白。”

“我只是想做个实验。”科尔温眼神放空，仿佛能看到他们二人相处时的场景。

理查德顿了顿：“实验？”

“是啊，”科尔温温和地说，“但看起来结果不太理想，不过我也得到我想要的答案了。”

科尔温似乎想到了什么，补充道：“哦，对了，假如能拖延对方一时片刻，将他的心思转到别的事上也是一件不错的成果。”

“……我怎么看不出来对方有什么动摇，”理查德嘀嘀咕咕，“他看上去一直在怀疑我。”

科尔温看上去在很认真地听理查德的话，但仔细看，他的视线并没有聚焦，只是在对方抱怨完之后才说：“你担心你被怀疑了？听你对你出场的描述，引起怀疑才是正常的吧，。”

不过他表现很好奇，问：“既然你对他感觉这么亲近，那么为什么不去跟着他呢。”

理查德沉思了一会儿：“这太奇怪了，我从没有感觉到这种好像不是自己的感觉，远离对方之后，理智告诉我清醒一些。”

只是他觉得科尔温能给出解释，所以他马不停蹄地来找科尔温了。

科尔温只是哼笑：“那么你就信任我，相信我能给出答案？”

理查德想了想，说：“你看起来对我有问必答。”

科尔温只觉得有种魔幻现实主义的荒诞，他告诉对方：“说不定对方比我更值得你信任。”

“我只是觉得，”理查德慢慢道，很明显看出他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思考，“不知道为什么，我想与他亲近，然而越是靠近，那种恐惧感便好像越盛，就好像本来摸一只满是毛的动物，却发现它是一只刺猬。”

科尔温捂住额头，嘴唇微动，似乎暗骂了什么。

再放下手，理查德看到科尔温还是原来那么平静，只不过多了一种不耐烦。

“不，”科尔温道，“以我对他的了解，他绝不会这么做。”

“为什么？”理查德眼神中透着疑惑。

然而科尔温却没有回答，他只是再次揉着额头，似乎这是什么很难以言喻的话题。

自从他知道这里是梦境之后，科尔温的话便少了很多，说出口之前总忍不住斟酌再三。

但似乎他本来就很少说话……

“因为我了解他，”科尔温一锤定音，“而你……”

“或许你并不知道，”科尔温看着理查德那双熟悉的眼睛，就好像透过它看到了另一个人，终于说了一点实话，“来找我这件事并不是你本身的想法，而是另一个人下意识的念头。”

“……什么意思？”理查德没有听懂科尔温的话，只是突兀地有些紧张，抿着唇，“你的意思是，是那个人暗示我来找你的？”

“差不多吧。”科尔温转过头，他没有看向对方，也没有再解释。

“你不用担心，我对自己还是有信心的。”

科尔温只是平静地说：“我知道。”

他们两个安静地坐了一会。

理查德不清楚科尔温的心结，他的思绪仍落在那个叫蝙蝠侠的人身上，他不觉得自己有受到对方的暗示，哪怕科尔温这么说，理查德也不太相信。

不过理查德也知道自己的直觉最近屡屡不准。

或许他的直觉曾经帮助他脱离险境，但是这样的直觉在科尔温这样的人面前似乎并不灵光。

科尔温并不是一个能以常理推断的人，他说的话也是一样。

而这时，科尔温开口：“接下来该聊聊你自己了。”

“我自己？”

科尔温看了他一眼：“难不成你忘了你为什么会同意我的要求了？”

理查德这才想起来他似乎是为了自己的身世才同意科尔温的要求的。

不知道为什么，理查德现在回想起来，那似乎是很久之前的事，明明这才过了几天。

他表情不太自然地说：“那就告诉我吧，科尔温。”

科尔温看似一无所觉地开口：“十几年前，哥谭曾出现过一家著名的马戏团，该马戏团以空中飞人家族，‘飞翔的格雷森’著名，你就是这个家族的一员。”

然后，在一次意外中，他的父母被杀害，自那之后他被布鲁斯·韦恩收养，最后成为了罗宾。

科尔温是从期刊室里那些陈旧的老报纸上看到那则新闻的，事实上，他从没有去看过马戏团，这些信息都是他为了调查布鲁斯·韦恩而找到的。

十几年前，哥谭发生的糟糕事多得数不胜数。

假如一个人的出现伴随着犯罪率的衰减，那他是不是蝙蝠侠呢，而假如一个人在蝙蝠侠的收养之后伴随着罗宾的登场，那他到底是不是罗宾呢？

科尔温觉得这个答案显而易见了。

而那时的科尔温没有解开一个谜团的欣喜，或许有吧，但那抵不上他发现自己因此多了很多不该说的责任时的沉重。

而现在，这份责任变成了科尔温不得不做的事，在这个古怪的哥谭，似乎只有科尔温一个清醒的人，科尔温本应该笼络所有人来增加自己的胜率，本该。

但现在他却一反常态，放弃了这项计划，因为他发现了一个事实。

理查德在听到科尔温给出的答案时，轻轻眨了一下眼，就像是雪轻轻落在枝杈上面，因为他突然发现，这个消息对他来说没有实感。

“你说，假如我没有成为猫头鹰法庭的一员，我会变成什么样？”

你会被布鲁斯·韦恩收养，而后因为复仇机缘巧合走上罗宾的道路，最后成为布鲁德海文的守护者。

科尔温只是说：“我怎么会知道呢。”

这几乎是他最后的温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