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谭一向是一座久负盛名的城市。

这种盛名并不是褒义，这座城市汇集了无数糟糕的东西，糟糕的人，糟糕的现实，以至于就连科尔温这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也不是很喜欢这座城市，因为它带给无数人太多的苦难，科尔温并不喜欢这座充满邪门的城市。

而不可言说的另一件事是，他的父亲布鲁斯·韦恩也是这邪门的其中一员，科尔温清楚对方还有个叫做蝙蝠侠的身份，一个长期在哥谭天空上伫立的都市传说，也是这座城市的超级英雄。

早在科尔温两三岁的时候，他就已经成为了哥谭的常驻传说，一面不倒的旗帜。

而科尔温，他很早就清楚他的父亲的秘密身份，也清楚这秘密的背后是一个带有蝙蝠前缀的故事，但是这件事就像他父亲的秘密身份一样是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也从未将这件事告诉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人。

并不是每个真相都有重见天日的时候，至少科尔温在来到这个古怪的地方之前从没想过唐突地坦白这个秘密，因为这实在不是一件好事，对所有人来说。

科尔温生性淡薄，对于拯救世界一类的事全然无感，更别说来到韦恩庄园的时候已经十六岁，已经有成型的观念，他的父亲也看出了这一点，所以从未将他的秘密身份告诉科尔温，哪怕二人曾一同身处险境，九死一生。

科尔温清楚对方的顾虑，毕竟兹事体大，而且就连科尔温自己也不相信自己一定能保守住这个秘密，于是这件事便一直拖延到他成年之后。

然而，此时的他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意外来到这个奇怪的地方，心中那点人类的退缩又让他思考有没有办法找到蝙蝠侠，向他求助，但很快，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在不确定这个世界的情况下，贸然向一个陌生人求助，风险未免太大。

正在他思考自己的处境时，熟悉的窃窃私语又钻进了他的耳朵里。

“韦恩……？是哥谭的那个韦恩吗？”

好吧，看起来哪怕是在这个哥谭，韦恩家族依旧是这么有名，这倒是一件好事。

科尔温并不像其他几个孩子那样，他自认为没有悲苦的身世，不会被一腔正义所驱使，亦或者是为了更接近父亲而说要继承他的“事业”。

一个普通人，这是科尔温对自己的评价，毕竟他既没有蝙蝠侠那样能一口气在二十几年读出十几个博士学位的毅力，也没有足够多的，对普罗大众的同情心去改变自己。

超级英雄是一份苦工作，就如同科尔温所亲眼见到的那样，更别说他们是在哥谭干这项苦差事，有很多人倒在这座罪恶之都。

而知道这份秘密与坦白知道这份秘密，也是不一样的重量，承担蝙蝠侠是他的父亲这件事便耗尽了科尔温这辈子所有的勇气，他实在想象不到假如有一天秘密被暴露在家人面前，又会是一场怎样的腥风血雨。

马车一阵摇晃，科尔温被哈维·布洛克带下车，他看到了很多熟悉的人，科尔温能叫出或者不能叫出，只是混了个脸熟的人都在此列。

仿佛什么都没变，但是看着几个世纪前的装修风格，还有这些人手中拿着的左轮，那种毛骨悚然的错位感又再次袭来。

想到这里，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

几个小时前，他就是用这只手，将那个利爪像插串一样插在地板上的。

“我们知道你是为了自我防卫做出这件事的，也知道你是此案的受害者，但还是要问你一些细节。”

“……”

“你觉得他说得有几成真？”哈维·布洛克问站在一旁的詹姆斯·戈登，目前哥谭警局的局长。

“我并不认为他会撒谎，因为他是个受害者。”他隔着玻璃，看着科尔温平静地坐在那里，认真地回答每一个问题，时不时咳嗽几声，“但是听你的口气，你觉得他正在撒谎？”

如果从感性的角度，看到这么一个看上去有些瘦削的高个年轻人安静又礼貌地微蜷在椅子里，任谁第一眼都不会对这个面相温和的人说些什么重话，就连问话的警察都不自觉放轻了声音。

他的语调平稳，说话略微吞音，拜他受伤的喉咙所赐。

猫头鹰法庭的刺客对科尔温造成了严重的伤害，不过很显然他不是最糟糕的受害者，这不是唯一一场刺杀，一个星期以来，案件频频发生，这就像是一场对哥谭的震慑，哥谭的警探只能在现场找到掉落的猫头鹰羽毛，而科尔温是这场连环谋杀案唯一的幸存者。

这听起来很是糟糕，科尔温又咳嗽了两声。

猫头鹰法庭并不是某一个人，而是一个组织，他们为了某种利益而联系起来，现在也绝不会因为科尔温杀死了某只利爪而停息。

在玻璃外盯着科尔温的两人看着科尔温比警员们还要冷静的态度，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如果从理性的角度来看，科尔温当然不会撒谎。他是此案的受害者，虽然杀了人，但这是出于正当防卫，更何况现在这个组织正在追杀他，他当然要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隐瞒对他有什么好处吗。

但是哈维·布洛克与科尔温私下交流过，他说他知道自己在面对的是个什么怪物似的组织，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脸上露出的却是冷漠。

哪怕被追杀，从始至终，科尔温的表现都挑不出一点毛病。

假如一个人在说谎的时候与说真话的时候都一样，那么怎么能知道他到底是在说真话还是假话呢。

所以哈维·布洛克也只是说：“一种感觉。”

科尔温刚到这个世界时，唯一清楚的事就是他自己被猫头鹰法庭的利爪谋杀，现在，他通过这些问询他的警员知道了猫头鹰法庭为什么会追杀他，还有自己目前的身份等等很多事。

现在看来其实很多事都没有变，比如说他还被称为科尔温·韦恩，比如说他之前所在的地方其实是他母亲留给他的旧宅，又比如猫头鹰法庭为什么会追杀他。

那栋宅邸完全变了一个模样，科尔温没有认出来。

突然来到另一个世界，很多细节科尔温没来得及思考，现在科尔温才回想起来许多问题，就比如为什么警察会这么早赶到现场。

而现在科尔温得到了答案，那就是这个警似乎是科尔温·韦恩自己报的。

这实在荒谬，从科尔温的角度来看，那就是他在知道自己会遇到什么的情况下还被人袭击了。

这件事充满了蹊跷。

科尔温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只会报警的傻孩子，那太蠢了，在哥谭是活不下去的。

既然他能想到报警，那自然不只会做报警这一件事，他想到自己从醒来时就被迫反击的场景，他又产生了那种不舒服的感觉。

这一想法在他走出审讯室的大门后达到了顶峰，因为他看到了一个熟人。

高礼帽，华服，手中还打着一把伞，科尔温的视线落到这个很明显刚刚到达这里的家伙身上，重点在他的单片眼镜和像鸟类的喙的鼻梁上停了些许，最后与那双精明的眼睛对视，科尔温认得他，奥斯瓦尔德·科波特。

或者在科尔温所在地的那个世界，他有另一个外号，企鹅人。

一个罪犯。

那双眼睛紧紧的盯着科尔温，从科尔温走出审讯室的那一刻起他便看着他，科尔温感觉这股鹰鹫般视线落在自己被包扎过的脖子上，又缓缓与科尔温那双黑色的眼睛对视，似乎在观察着什么。

然后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他慢条斯理地说：“好久不见，我的老朋友，看来你过得不太好。”

看来科尔温确实在做一个不着边际的，却又癫狂的梦境。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雨，有雨滴打在雨伞上，科尔温看了一眼布洛克的反应，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一种烦躁与厌恶的感情，某种猜测心领神会地贯通科尔温的大脑。

随后他意识到自己这个动作的不妥，尤其是在一个观察着自己人面前，他不能暴露。

但是想要从企鹅人的表情中推断自己应该怎么做，这实在有些异想天开。

科尔温不得不先将话题引向自己更熟悉的地方，拖延一点时间给自己飞速思考，他彬彬有礼地问布洛克探长：“询问已经结束了吗？”

布洛克在听到科尔温的问句后显出略微犹豫的态度，似乎在判断接下来是否还需要科尔温，然后一只手拍了拍哈维的肩。

科尔温看到一个他更熟悉的人从布洛克探长的身后走了出来，哥谭警局的局长，也是蝙蝠侠合作的对象，詹姆斯·戈登，他就和以前一模一样，但是却没有现实那么沧桑。

“局长。”布洛克喊道。

戈登局长却对站在门口的奥斯瓦尔德微微点头，好吧，看来还是有什么不太一样的，科尔温隐秘的目光投在对方身上，而他竟然看到科波特也点了点头回应局长。

随后戈登用对普通人的态度对科尔温说：“审问已经结束了，真是辛苦你了。”

于是哈维深深松了一口气，附和：“快点带着你的朋友走吧，我们哥谭警局可不需要这么一根柱子。”

科尔温在这个时候适时地瞥了一眼站在那里的奥斯瓦尔德，他也听到了这句话，平静的笑了一下。

于是科尔温明白了他的立场，不再犹豫，跟着奥斯瓦尔德上了马车。

这辆车又与科尔温之前和警官待在一起时的普通马车截然不同，它豪华，宽大，而且一眼看上去就知道它一定有隔音的功能。

科尔温坐在自己一眼相中的地方，奥斯瓦尔德坐在他的对面，二人沉默不语，科尔温在等待对方说些什么，而直到马车行驶一段距离之后，奥斯瓦尔德才开口，他问科尔温：“出了这种事，你怎么不第一时间来找我。”

科尔温已经明确对方与警局没有明显的矛盾，但他还不确定二人关系到底有多么亲近，此刻听到奥斯瓦尔德语气中的埋怨，科尔温反问对方：“你什么时候派人看着警局这边？”

然后他就见证了奥斯瓦尔德噎过去的表情。

然而还没来得及高兴，奥斯瓦尔德便冷笑两声：“我不是派人看着警局，我是派人看着你，科尔温！”

科尔温没说话，他被对方话中透露出来的熟稔击破了，一时不知道该表现出什么态度。

按理来说，这件事完全侵犯了他的**，但是奥斯瓦尔德如此坦然，不由得让科尔温做出一个更加大胆的假设，那就是这件事自己是默许的。

这件事越想越让人汗流浃背，科尔温不得不转移话题，问：“我们要去哪里？”

奥斯瓦尔德冷着脸，但他又不能不回答，毕竟你的朋友是个心里装着许多事的大闷葫芦，如果你不多说一点的话，那他们二人都不得不陷入致死量的沉默了：“这取决于你，但是现在，我们是在往冰山餐厅的方向前进。”

“好吧。”听到这个熟悉的地名，科尔温略有放松，他嘴角下撇，却被对面的人误以为不情愿。

奥斯瓦尔德冷笑一声：“怎么了，不愿意和你的老朋友去吃顿饭？”

科尔温看着窗外，假装他没有被嘲讽，一言不发。

他还是不适应自己有一个新朋友这件事，当然更不适应随着奥斯瓦尔德话语逐渐浮现水面的另一个自己。

成为了灰色人士，并且和企鹅人称兄道弟，而他也了解到自己已经完成了升职之路，早早地成了大学教授，他这是拿了莫里亚蒂的剧本吗。

这可真是了不得。

只是科尔温仍旧没有一丝一毫的现实感。

几个小时前，他还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刚得到新工作的图书馆管理员，不久前才搬回韦恩庄园，结果现在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世界在他眼前骤变成了奇怪的模样。

“……所以没有什么人来把我抓回去吗，比如说飞天大蝙蝠什么的。”他不抱什么希望的自嘲。

然而当科尔温转过头，却看到科波特皱了皱眉：“你又在用什么奇怪的典故，什么蝙蝠？”

于是此时，科尔温才发现一件对这个世界来说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那就是这里并不存在蝙蝠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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