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布鲁斯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他正躺在地上。

地面潮湿土地的味道给了他些许刺激，他忍住打喷嚏的冲动，指尖一动不动，在画面的最后，他记得自己被带出了那栋用来举办宴会的别墅，而那个带走他的人，布鲁斯很熟悉，或者说，有点太过熟悉了。

“我知道你醒了。”

极度熟悉的音调，极度熟悉的态度，但是在自己听过来却显得分外古怪。

布鲁斯慢慢呻吟一声，装作无力地从地上爬起来，然后他看到了自己。

准确来说是穿着蝙蝠装的自己。

“你是谁？”他听见自己战战兢兢地开口问，“你为什么要绑架我？”

然而对方却一言不发，只是沉默。

场面一时陷入了尴尬，蝙蝠侠一动不动，布鲁斯捂着脑袋，装作醉醺醺地从地上爬起来，然后……

然后他发现自己回到了韦恩庄园。

布鲁斯并不意外，他只是嘀咕着另一个自己，为什么不把自己放进房子里面。

最好放在那张大床上。

布鲁斯深呼吸了一口气，他挪动着脚步，往韦恩庄园的方向走去。

“你知道我是谁。”蝙蝠侠的声音却在此刻从头顶上传来，带着一丝笃定。

而布鲁斯对此的反应则是：“你是在审问我吗，你明知道这一套不会成功？”

他嘀嘀咕咕，绕过对方，冲着房子走去。

蝙蝠侠就这么看着他一瘸一拐地走进房子，也不阻拦，然后他看到对方开始大喊：“阿弗！阿弗？！”

蝙蝠侠：“……”

然而阿尔弗雷德没有出现，蝙蝠侠静静地看着布鲁斯做这些举动，或许他也像找一个能解释现状的人，或许他回忆起了阿尔弗雷德。

只是布鲁斯的喊声越来越小，直到最后，阿尔弗雷德也没有出现。

布鲁斯终于没有力气，头疼已经带走了他大部分力气，最后他只是气喘吁吁地支着身体，眼神变得茫然。

蝙蝠侠还在说着他不想听的事：“这座庄园已经荒废了。”

他没有说的是，他本来第一时间来到的是这里，但找了很久，最终只找到了三座墓碑。

他站在墓碑前，终于决定来找那个自己。

布鲁斯·韦恩，蝙蝠侠早就知道自己的真名，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种直觉令自己谨慎地与另一个自己保持距离。

布鲁斯钢蓝色的眼睛慢慢失去了他原本的温度，他变得正经起来，不像是在宴会上遇见的那副随时随地都在微笑的样子，他咳嗽两声，最终话语中充斥着尖锐的冰冷：“你还看到了什么？”

蝙蝠侠沉声：“墓碑。”

“什么？”

布鲁斯看着蝙蝠侠，而蝙蝠侠慢慢说：“三座墓碑，其中一座墓碑上面写着阿尔弗雷德·潘尼沃兹。”

蝙蝠侠没有说的是，另外两座墓碑，他们都很熟悉。

布鲁斯不想相信，但是记忆后知后觉涌了上来，就像是他今晚喝的酒一样从胃部涌了上来，于是布鲁斯恍然记起，自己在上次来到这里的时候，阿尔弗雷德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或者更早，他不愿去想。

某种情绪促使他此刻做出了选择，于是他对蝙蝠侠说：“跟我来。”

布鲁斯的记忆无比臃肿，那迄今为止的记忆就像一座层叠的山峦，压的他喘不过气，他只能尽力挣扎，从那些堆压的情绪里抽出一缕来解决面前的问题。

在无数记忆面前，有着神力的凡人也会无能为力，他只记得刚才和许久之前的事，能记起这一切事物的关键，这实在多亏了他的毅力。

当提摩西提醒他这一切的时候，他就像是触及关键词才清醒的电脑，只不过经年累月的数据使他臃肿不堪，头昏脑涨。

在看到蝙蝠侠的时候，堆积如山的数据却向外涌去，此时布鲁斯才清醒一些，却立马控制着自己不这么做，于是他不出所料地晕了过去。

来到书房时他已经有些撑不下去了，还是蝙蝠侠搀了他一把，但又被布鲁斯拒绝：“离我远点，我不能碰到你。”

每当对方靠近，布鲁斯都能感觉到平静，但是那只是记忆暂时涌向对方时所产生的错觉。

他带着蝙蝠侠来到一座挂钟面前，调整到那个永远不会忘记的时间，一扇暗门就在二人面前打开。

他解释道：“我封住了所有的通道，只留下了这一个。”

“它通往哪里。”

“一个……洞穴，”布鲁斯低声一笑，“你把它忘得一干二净了，对吧。”

他们在黑暗中跋涉。

两个人迅速地交换着二人所知的信息。

“你见过科尔温？”

“没有，”蝙蝠侠顿了顿，“他在阻拦我。”

“也只有他了，”布鲁斯大脑浑浑噩噩，但他却清晰地知道会做出这件事的只有一个人，他打量了蝙蝠侠一眼，然后做出评价，“看来他很谨慎。”

“他想做什么？”

“或许是想离开，”布鲁斯很冷静地回答，“也或许是想杀了我们。”

蝙蝠侠平静地说：“我记得他是我们的孩子。”

“所以？”

蝙蝠侠不说话了，因为他确实害怕自己有过这样的经历。

谁知布鲁斯走了一会继续道：“好吧，但我想他很难原谅我了，因为我做了一件错事。”

他卡了壳，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终于忍不住自暴自弃：“我塑造了这片梦境，但是它太糟糕了，哪怕我不得不这么做……现在科尔温几乎把它搞得稀巴烂，这是一件好事，我只是担心之后该怎么办，他现在的精神状态……这是我的错。”

“你不想这个梦境破裂。”蝙蝠侠皱眉，他早就发现这里是梦境，但是他在一开始并不认为这是自己所导致的。

是什么让自己塑造了这个梦境？

而此时这条路已经走到了尽头。

“我只能说，”布鲁斯看着另一个自己，目光郑重，“我比任何人都希望这个梦境有尽头。”

蝙蝠侠看着穿着西装的自己，他知道自己就是对方，哪怕他感觉脱下蝙蝠装的自己就像是一具空壳，那种寒冷他已经在摘下自己的面罩之后体验过了。

此刻，二人对视，隐隐地，蝙蝠侠感受到这话里面宿命的味道，就好像他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

布鲁斯继续说：“我不能跟着你一起下去了，一个人不能既全知又全能，这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是穿肠毒药，但是我保证你会想起你所应该知道的事。”

“然后，找到科尔温，结束这一切。”

他看着蝙蝠侠消失在黑暗中，才痛苦地蜷缩在地板上。

那些记忆所带来的冲击力正在迅速地瓦解他的意志，那些混沌的思绪是人类无法承受的东西，布鲁斯很清楚自己马上就要崩溃了，那种崩溃是不可逆转的。

正如创世纪中所说，天地空虚混沌，创世之神创造了光，分开了光暗，而他只不过是创造了这个梦境，布鲁斯并不是神，但他做了这件事，现在这个世界只是将一切都向他敞开了。

他能看到科尔温如何发现这一切的，能看到科尔温与无数疯子对峙，能看到科尔温在友人离去之后脸上不易察觉的落寞，能看到科尔温在朝着天空说些什么……

他能看到对方脸上的表情，能看到对方口中的声音。

不，不对，错了，有什么地方错了，布鲁斯猛地想要找到另一个自己，他伸出手去，但是为时已晚，恍惚间他似乎摸到了那片融化的天际，这一切却像是水月镜花一般随之无影无踪。

他似乎总是在最关键的地方行差踏错。

一步，便坠入地狱。

此时，蝙蝠侠正一步步地向下走去，这条路似乎出乎意料的长，而越是向下，他记起来的便越多。

漆黑深邃的通道蜿蜒向下，仿佛不见尽头，蝙蝠侠谨慎而迅速在无数阴影中穿梭，与此同时，他默数着自己走了多少步，整理着自己大脑中忽然多出来的零散记忆。

在一片充斥着毁灭的世界里，他答应了一个超凡的生物，或许称呼它为世界意志更为合适，他答应了世界意志重塑这个世界的请求。

科尔温·韦恩要找到答案必须穷尽这座城市的所有，而蝙蝠侠不需要，他只需要，接受自己，接受这一切。

因为这一切都是自己意志的延伸，这座仿佛回到上个世纪的城市，哥谭，如同傀儡的人类，还有……科尔温。

他脚步沉重，走下钢铁铸成的台阶，宛如骑士迎接自己的加冕，紧接着，他看到了伴随着自己许多年的洞穴。

蝙蝠侠走过那些巨大的钟乳石，走过那些恐龙标本，还有各色各样的纪念品，最后来到蒙着黑布的机器面前。

掀开黑布，映入眼帘的是巨大的显示屏，它缓缓亮起，就像黑夜中唯一一束光一样。

一刹那，整个世界都映入他的脑海。

一切故事的前因后果都涌入蝙蝠侠的大脑，布鲁斯·韦恩在漫长的时间中不断将这一切裁剪整理，最后收束成适合人类了解的记忆放入蝙蝠电脑，最后在此刻，蝙蝠侠重新了解这一切。

他看到自己在死后重新站在这片焦黑的土地之上，世界遭受到了致命的打击，他听到无数人在哀嚎。

此时一片狼藉的土地，只有自己一个人。

于是他不得不背负拯救的重任，他看到自己创造了这片梦境，一个哥谭，用来顶替这个荒芜的世界，让它勉强保有生机，在梦境中，所有人都安然无恙，仿佛危机从未出现过。

科尔温·韦恩是其中最特殊的一个，因为他正是毁灭了这个世界的幕后黑手。

蝙蝠侠记起死前最后一刻所发生的事，科尔温将利刃捅进自己的腹部，没有流泪，没有低头，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小事。

直到最后，蝙蝠侠看到科尔温站在一座纯白色迷宫之上，他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挪开挡住自己脸的雨伞，与蝙蝠侠对视。

而后，一道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去吧，这是决定这个世界结局的时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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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二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