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樊夏闭了闭眼，重又看向被他命名为“凡夏”的人偶。

“凡夏，我回不去了。”

“我走得太远了，已经回不了头了。”

“……很抱歉，擅自创造了你。”

“……再见。”

32.

侦探小姐闭上了眼睛。

樊夏抱起有他一半高的少女人偶，将她放回橱柜里。

然后，他开始处理他的工作。

虽然在他的印象中，上一次处理文件还是二十年前，但他依旧是个熟手。并且这次他的大脑的运转速度更加快，他的效率更加高。

仅此而已。

在他将前几天攒下来的那些文件都处理完了后，他打开了房间的门。

“两小时五十八分七十七秒，我赢了，认赌服输，小红。”

杰森正靠在墙边，得意扬扬地笑着。

樊夏有些愣愣地看着他，感到有些恍惚。

“好了，睡美人，别看了，我还活得好好的，小红你闭嘴……好吧，虽然死过一次，但这不是被你找回来了嘛！”

“……对不起…”

话还没说完就被杰森打断了。

“凡希尔，你什么都没有做错，别被老头子吓唬到了。”

“……不，我只是……很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33.

“韦恩庄园今天好像有点过于热闹了？”

樊夏在一片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中迷迷糊糊地醒来。

“大家是不是都回来了？”

他歪了歪头，感觉轻飘飘的，就像在做一场简直不能再美好的美梦。

坐在他对面的提姆没有在喝咖啡，他已经被明令禁止碰咖啡。不过，经过樊夏的粗略观察，他今天绝对喝了不止一杯咖啡。

而且，提姆应该有两天没睡了吧。真的不会猝死吗？

提姆察觉到凡希尔的视线，对他笑了笑。

“好怪。”

樊夏眨眨眼，更加疑惑了。

“提姆，你的脸抽了？”

提姆僵住了。

坐在樊夏右手边的杰森没忍住笑出声，惹得提姆砸过去一个抱枕。

嗯，是小红鸟抱枕。

然后，杰森接住了小红鸟抱枕。

好，现在是大红鸟抱着小红鸟了。

34.

樊夏感觉有哪里不太对。

芭芭拉坐在樊夏的左手边，趴在沙发靠背上和斯蒂芬妮聊天。卡珊德拉在一旁看着她们，偶尔也会加入谈话。

小恶魔达米安一如既往地易燃易爆，不过，也可能是说话的人太会戳人痛点了。

他们没一会儿就打起来了。

以往的和事佬今天却没有什么动静，只是在兴致勃勃地看热闹。

他还戳了戳正在发呆的凡希尔，招呼他也来看热闹。

在这一片吵吵闹闹的景象中，就连布鲁斯也没忍住嘴角微微上扬。

阿尔弗站在不远处微笑着他们。

一切仿佛岁月静好。

35.

可是，樊夏没有笑。

凡希尔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但是他们都知道凡希尔是个后天面瘫，也已经习惯了面无表情的凡希尔。

提姆注意到凡希尔浅色的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高兴。他格外迷茫地看着他们，眼中有疑惑，也有哀伤。

在提姆看向他的一瞬间，凡希尔就转过头来。提姆指指凡希尔怀里被杰森丢下的的小红鸟抱枕，示意他扔过来。

樊夏将抱枕还给了提姆。

虽然他的大脑还处在当机状态，但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36.

“凡塔的状态不对。”

提姆心下确定，又看了一下四周。

除去打得火热的俩人，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在关注凡希尔。

樊夏还在发蒙，他的大脑今天转得格外的慢，以至于他都没办法集中注意力了。

而且，由于现在的场景实在是超出他的想象，他的表情管理好像也有点失控。

话说，他刚刚是不是才抨击过提姆的表情管理？

唔，他好像应该为他的失礼而给提姆道个歉啊。

“对不起。”

在樊夏晕晕乎乎地说出这句话后，他们全都安静了下来。

樊夏有些疑惑，却无力思考。

37.

“对不起”

凡希尔这么说道，眼里的悲伤几乎要溢出来。

卡珊德拉在这窒息的寂静中走到凡希尔旁边，轻轻地抱住了他。

“对不起。”

凡希尔还在自顾自地呢喃着。

布鲁斯叹口气，在一众目光中缓缓走向凡希尔，然后在他的右手边坐下。

“凡尼，不要愧疚，你已经尽力了。”

凡希尔愣愣地看着他。

忽地嚎啕大哭。

38.

周围重归寂静。

其他人都消失了，只留下樊夏一个人。

但是那么多的岁月里，他都是这样一个人过来的。

因此，寂寞也算不得什么了。

凡希尔送走了大家。

他感觉大脑清醒了许多，但他的心还沉浸在刚刚那场格外热闹的聚会里。

樊夏默默起身。

他眼前的揉杂色彩逐渐淡化成黑白。

然后……

樊夏从梦中醒了过来。

39.

“樊夏，你醒了。”

他听见凡夏冷淡的声音。

紧接着，他睁开眼睛。

樊夏对着房间的白色天花板发起呆。

凡夏穿着一身白大褂，正拿着一个手写板快速记录着什么。

“果然不行……吗。”

凡夏闻言低头看了樊夏一眼。

“当然不行，就算你把自己掰成两半用也不可能完成的。”

40.

樊夏眨眨眼，他将目光投向神情倦怠的少女人偶。

“凡夏，这次演绎的进度是多少？”

“哈，你自己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不过，就你的入梦时长来说，应该在百分之二十左右。”

“唉～那可真是……对了，他们怎么样了？”

“该怎么样怎么样呗，难不成你还指望着骨灰能给你诈个尸吗。”

“……我以前说话有那么呛人吗？”

“哈，我不知道……也许吧。”

樊夏扯掉身上连接的针头，任由鲜血流淌。而后，他直起身，接过凡夏递来的衣服。

换上白色的防护服，樊夏走出了房间。

41.

外面已经没有人类或者类人生物了。

一切的一切都在一场无妄的灾祸中尘归尘土归土，只除了樊夏。

因为樊夏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他幸免于难。

可他有的时候更希望他能够和他们一同死去，而不是再次孤独一人。

明明他才是最没有求生欲的那个，却总是被死亡抛弃。

樊夏叹了口气，缓缓走向他们的埋骨之地。

42.

昔日的辉煌终究化为乌有。

泛着冷光的机械被绿意笼罩，细长的藤蔓爬上高大的建筑……人类灭亡后，世界重回自然的掌控。

“如果让艾薇看到这个，她应该会很开心吧。”

毕竟……她的小可爱们都长势喜人。

43.

他们的坟包上长着一片浅色的无名花朵。

樊夏想起当初那长在墙角的野蔷薇，它们好像也是这个颜色。

“真可惜，我根本看不清啊。”

他默默地想，然后随地坐下。

“早上好……这次又失败了。”

“你们之前都劝我学会放弃来着，但这次我真的已经很努力地在学了。”

“我好像的确有点固执了……但你们不也很固执吗？”

“所以，我只是想永远也不要醒来了，为什么会那么难呢？”

“……”

“布鲁斯，我有没有说过，你的蓝眼睛真的很漂亮，漂亮到我即使什么都看不清也依旧记住了它们。”

“我从来没有问过你当初是为什么收留我，但现在我想我知道了。”

“布鲁斯，我们是不是很早以前就认识了？只不过一段很不好的经历使我封存了这部分的记忆。”

“现在想想，你对我的那些小习惯都了如指掌。”

“我一直以为那是你聪明，却没想过你只是过于熟悉我。”

“……我曾经问过你一个问题，你让我自己去寻找答案……我找到过……但是我的答案已经不在了。”

“所以……对不起，我还是不想放弃。”

44.

“晚安，樊夏。”

“……”

“……”

“晚安。”

凡夏垂下眼帘，看着安静地漂浮在浅蓝色液体里的樊夏，叹了口气。

她从来都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这次也……毫不例外。

但是，在最初的最初，她也只是个懒散随性的孩子而已。

现在……已经没有撒娇的权利啊。

“希望你能做个好梦……侦探。”

45.

“我是……谁？”

脑海里闪过一双蓝色的眼睛，等她回忆时却什么也抓不住。

“我在……哪里？”

眼前闪过一副画面。

神色温和的男性蹲下身来摸摸她的头，对她说了什么。

她迷茫地摸摸自己的头，重复了一遍他说的话。

“家……是什么？”

大脑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她抱住自己的脑袋，无助地蜷缩起身体。

“呜呜……家……家，呜呜……是……什么……”

眼睛里不停地流着液体，液体流过她的脸颊，流进她的嘴里。

“……腥甜的……血……好多血……全都是血……呜呜呜，爸爸妈妈，你们在哪？”

她无法自抑地哭喊着，祈祷着有人能来救救她。

然后，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身体突然腾空，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

“抱歉，凡尼，我来晚了。”

46.

樊夏睁开……好吧，不用睁开……毕竟他已经没有眼睛了。

“早上好，凡尼。”

男人低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早……”

樊夏张开嘴巴，心里想了很多话到嘴边却只有一个字。

之后，俩人一起沉默。

“……我还是不擅长表达……”樊夏感受着身旁温凉的液体，懊恼地想到。

但是……他好像从来没有想过改变。

47.

又过了一会，樊夏坐起身来。

他摸摸自己空空的眼眶，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真糟糕。”

声音由远及近，青年走到他的身边，拔下连接在他身上的输液管。

“是啊，真糟糕。”

樊夏也附和着来了一句。

他做了一件蠢事。

不知道他说他失忆了会不会有人信。

“……对不起，杰森……虽然现在说对不起好像有点晚了。”

“……我原谅你了。”

48.

他是帮凶。

知晓杰森会遇到什么，对杰森遭遇的苦难视而不见的他，也是杀死他的凶手。

但这点愧疚终究是被掩埋在冷漠与无动于衷之下。

他，樊夏，好像从来都是这样的自私自利的人。

49.

……为什么总是这样呢？

樊夏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眼皮和其下的人造眼睛。

杰森说这对义眼是仿真的，和他以前的眼睛几乎一模一样。虽然他的原话并非如此 ，但在樊夏的理解中，他所编造的善意谎言之下的真实约莫是这样了。

“真是糟糕。”

50.

他左手按住质感与真正的眼睛一般无二的人造产物，右手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

熟练又不熟练地点上，放在指间轻轻掸下尾部的灰烬。

樊夏从不痴迷于尼古丁，他只是需要借助某些道具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然后继续活着。好似他的痛苦都随着飘扬在空中的飞灰烟消云散。

可他知道那些附之入骨的阴影从来不曾离开过他，痛苦只是被他埋葬在他记忆中的那片坟墓之下。

51.

手中的烟被匆匆进入房间的青年拿走。

樊夏稍稍有点心虚。

他虽然听见了杰森回来开门的声音，但还是没有自欺欺人地掩盖他点了一支不属于他的烟这件事。

即使他真的很想那么做。

杰森拿走烟后沉默了一会。

“你还真是……不出我所料。”

“烟是在你的房子里摸到的。”

“是吗……但是，我记得某人的眼睛不是都没了吗？”

“……总是有办法的。”

“……”

“……”

“好吧，你赢了。”

52.

樊夏安安静静地当一个本来应该死掉而现在只是瞎了的废物。

杰森对他的耐心并不多，但对他来说已经够多了。

毕竟，杰森从来不是脾气有多么好的人。

樊夏这些天一直没见有其他夜行生物来看望他。他把手搭在眼睛上，思想开始漫游。

可能大家都认为他已经死了？

或者是杰森不让他们来这个安全屋？

他觉得后者的可能性很大，但前者也不是没可能。

虽然蝙蝠侠不可能会相信他死了，除非他亲眼目睹。

但，万一呢？

人最怕的就是万一啊！

而他这个从小到大唯二的幸运就是投生在克洛斯家以及父母死后被韦恩收养的孩子，总是遇到这种防不胜防的万一。

53.

虽然杰森是在他之后被收养的，但实际上，杰森比他要大上那么一点。

而且，樊夏的身体不好，所以杰森平常都是把他当成弟弟一样对待。

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现在。

即使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没有那么好了，也不再无话不谈。

“杰森……你有没有后悔被布鲁斯收养？”

樊夏摊在沙发上，突然就这样问杰森。

杰森转身看了凡希尔一眼，见他的手没有搭在眼睛上，那就应该不是又PTSD了。

所以，他只是敷衍了一下。

“没有。”

樊夏承认自己被敷衍到了。

但他只是了然地笑了笑，完全没有任何杰森想象中的反应。

“也是，毕竟……那可是蝙蝠侠啊。”

54.

杰森听见凡希尔的叹息。

他们没有掩饰过他们的夜间身份，但凡希尔从来没有探究过那些。

杰森了解他，凡希尔从来只会等着别人亲自揭露自己的秘密。

但这不代表他不知道。

他只是过于恐惧这种索取，以至于完全不知道如何表达，索性闭口不言。

索取，这不像是一个好的词语。

凡希尔好像总是认为自己亏欠于他们。

55.

樊夏又陷入了一如既往的沉默中。

他一直都不擅长表达，无论是与亲近的人还是和陌生人。

说实话，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别人来找他倾诉的。虽然，蝙蝠们好像没有来找他谈过心。

杰森看着再次将自己封闭在自己的世界的凡希尔，有点头疼。

他错了，刚刚他就不应该敷衍，而是直接岔开话题，打断凡希尔。

56.

杰森从来没有责怪过凡希尔的隐瞒。

从来没有。

只是……他的死亡终究是横跨在他们之间的一道坎。

凡希尔的心理问题在那之后变得更加严重，不，准确来说，是比杰森最初见到他时的状态还要坏。

57.

凡希尔好像总是那么安静。

他安静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胸膛几乎没有起伏。以至于那时的杰森总有一种他眼前的是一具尸体的错觉。

可凡希尔只是太虚弱了。

他刚从一场大火中存活下来，代价是他的心理状态变得格外的差以及得到一个半永久的体弱debuff。

58.

“至少现在，他的身体是健康的并且没有自残倾向。”

杰森自暴自弃地想。

“不过，老家伙说得没错，凡尼的确过于固执了，以及……”

绿色的眼睛里映出凡希尔平躺在沙发上，双手交叠放在腹部的模样。

“这有点……过于安详了吧。”

59.

樊夏入睡时的睡姿一向如此。

这主要是为了让自己的心静下来，好缓解一下入睡困难。

至于安眠药，他对那玩意过敏，根本不可能用。

60.

凡希尔的安详睡姿只保持了十几分钟就被他自己打破了。

但杰森非常愉快地记录了下来。

照片还被某个窥视他人**的斯托克看见并群发了。

樊夏不知道那些事。

他只知道，一个晚上过去，沙发旁边突然被小鸟们围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