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尔弗雷德收拾杰森的遗物时，他在杰森的床底下找到了一块小毯子，一个小本子，一支耗尽墨水的钢笔，一个不知道杰森从哪里买东西得来的花里胡哨的赠品小手电——按下按钮，它投射出的是一颗很小很小的星星，和一轮离它很远很远的弯弯的月亮。

小本子很薄。

本子的连接处参差不齐地残留着一些纸张的残余，昭示着它被人反反复复地撕了多次的曾经。

事实上这个本子只有一张纸。

阿尔弗雷德猜想这是杰森的灵感记录本。

杰森总会随手写一些东西，又会在某天看到的时候因为不满意而把它们烧掉。

知道他写过什么的人寥寥无几。

阿尔弗雷德知道一些，布鲁斯也是。

但那张纸上只有一句话。

在此之前，阿尔弗雷德从未见过它。

那个孩子趴在床下，在满天的月辉和星光下，一笔一划，认真地写下那句让阿尔弗雷德老泪纵横的话。

“布鲁斯老爷，我想这张字条是杰森少爷写给你的，我认为你有权知道它。”

布鲁斯坐在蝙蝠电脑前面，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

阿尔弗雷德静静地等待着，过了将近一分钟，他听见了老爷回答的声音。

“把它给我吧，阿弗。”

“杰森？杰森！”

蝙蝠侠通常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叫别人面具下的名字，但一切理智抵不过情难自禁。提着灯的男孩却没有因此回头，他只是在过了一会儿，发现他们都还站在原地后，不解地转过身冲他们招手，示意他们赶快跟上来。

布鲁斯看着杰森的背影，是的，他不必再多加确认，那就是他的儿子。

有那么一刻他想不管不顾抛下一切追上去。

阻止他的不是超人搭在他肩上微微用力把他往回带的手，而是杰森写在字条上的那句话。

He said:

"If we are destined to encounter, destined to love each other, destined to be parted because of the heavy weather——then Bruce, if one day, you see my figure standing in front of your path, please, do not try to chase me."

他说：

“如果我们命中注定相遇，命中注定相爱，命中注定因为生死而分开——那么布鲁斯，如果在某一天，你看见路的前方有我的身影，请不必追。”

这句话的末尾，最后一个字母e的小尾巴因为墨水的耗尽而显得模糊不清。

就像有人曾经因此而流过泪，眼泪打湿了纸张，晕染开了墨水。

也许这就是杰森未曾言明的那一天。

布鲁斯注视杰森飘在半空的半透明的背影，他时不时能透过杰森的身体看到前方望不到尽头的黑。

杰森还穿着罗宾的衣服，小披风飞扬在他的身后，随着他前进的动作上下起伏，恰如那年那个孩子兴高采烈地蹦到蝙蝠车的前盖上，那般快乐地宣布“This is the best day of my life”时的模样。

在周围一圈的战友担心的目光下，蝙蝠侠沉默了半晌，最后总算屈尊似的开口了：“走吧，我们还有事要做。”

接下来的路程里，蝙蝠侠分了半个脑子出去发呆。

也许那就是属于布鲁斯·韦恩的部分。

他听见超人很聒噪地在那里用赞叹的语气说着什么“杰森是个英雄。”

废话。

杰森当然是。

他在脑子里不屑地对超人的没话找话发出一声冷哼，眼睛却始终没离开过杰森的身影。

距离他上一次见到杰森，已四年有余。

四年足够改变很多事情。

他新增了很多伤疤，阿尔弗雷德基本上已满头白发，迪克加入了正义联盟——他们好像都变了很多。

但杰森已经永远停留在他少年时半长不长的身量上，在漆黑的地底做了许久的梦。

他曾经拉起披风，把当时还是小小一只的罗宾鸟挡在身后，使他免于与远处呼啸而来的炮火相接触。

而现在，那个孩子带着他的小灯飘在前方，为蝙蝠侠，还有其他比他年长的多得多的超级英雄照亮前路。

黑暗里，时间是最模糊的东西。

那段路好像永远走不完，又好像不过一瞬便到了尽头。

在他将要迈出通道前的那一刻，布鲁斯最终还是没忍住——他回头看了一眼。

杰森半个身子都隐在黑暗里，只有手里的那盏灯还在微微地发着光，他在这端，看不见杰森的表情。

“布鲁斯，你该走啦。”

即使是蝙蝠侠也不知道杰森在那天的后来究竟有没有开口说过话。

困扰他的幻觉已经够多了。

这一次不过格外真实而已。

“杰森，你要去哪儿？”他忍不住朝杰森的方向迈出一步。

杰森却又往后退了半步，把自己更深地缩进黑暗里。

“去我该去的地方。”

布鲁斯还想再问：“杰森······”

那个孩子却突然彻底消失了，就和他来时那样悄无声息，徒留那声没有结尾的呼唤空荡荡的在这片空间里回响。

那盏被遗落的提灯没有了主人，便顺应难得可靠的牛顿定律“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假如那片黑暗可以分得出天地的话。

蝙蝠侠看着那盏灯，很难说他究竟想了些什么，最终他走过去，把它拎在了手上。

灯很轻，银白色的外壳，刻着流畅不知含义的花纹，落在手里感觉不到冷。

里面那簇乳白的火焰一蹦一跳地燃烧着，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

在布鲁斯手里，它显得温顺而分外安静。

也不知它以什么为燃料，分明是那样小而微弱的火，却能充盈整个灯罩的缝隙，照亮这一方小小的天地。纵使把它放在满天星辰里，也依旧璀璨不减光彩。

布鲁斯看着它，莫名想到了杰森。

杰森的笑，杰森的画，杰森委屈的眼神，杰森提到喜爱的书时的滔滔不绝，杰森喝牛奶时不自觉嫌弃的小表情，杰森写的小说似的战斗报告，杰森······

他的嘴角因为这些充满明亮色彩和活泼泼声音的回忆而微微上扬，但很快，这一切就全都被一宇宙的死寂所取代。

他看见了那座孤零零的坟墓，杰森没有声响地躺在下面，耳朵里只有自己一阵快过一阵的心跳声，不断提醒着他自己那不可原谅的错误。

那簇火苗不满地撞了一下灯壁，突如其来的震动惊醒了陷入愣怔的布鲁斯。

我是该走了。

他对自己说。

我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要去做。

那是绝对正确的，符合道义的，被世人认可的。

也许这次回去后，我可以把杰森的消息告诉阿弗，他应当会很高兴。

在那不曾有一个旅人回来过的死亡之国里，杰森过得很好。

这就够了？

这就够了。

真的么？

布鲁斯的疑问没有人回答，蝙蝠侠的两个脑子重新合二为一，他迈出了时空隧道。

但他留下了那盏灯。

“杰森，他没有带走它诶。”XX从杰森的头发里探出小脑袋。

在这个世界里，XX是杰森的随身小精灵，一个巴掌的大小，她通常趴在杰森的头上，或者呆在他的肩膀上。

小精灵有翅膀，但基本不用，用她的原话回答是：“有杰森就够了还要什么翅膀”。

杰森轻轻地应她：“嗯。”

不是他非要如此，实在是小精灵的耳朵太脆弱了，声音一大就会耳朵疼。

其实也可以不说话，毕竟这样子真的很像精分。

可一直呆在这里实在是太寂寞了。

XX已经数过了和天上的星星那么多的羊。

时间在此地是没有穷尽的。

“虽然一直在黑暗里会很无聊啦，但布鲁斯没有了它真的不会出问题么？”小精灵扒拉着杰森的头发，费力地把它们揉成鸡窝的样子，又在搞了大破坏后心虚地想把它们梳回原来的位置。

“罗宾永远相信蝙蝠侠。”

“好吧，”小精灵见实在没有办法挽回了，干脆直接在上面一瘫，试图掩盖自己的罪行，“你总是对的，蝙蝠侠不需要我们自己也可以，就让他一个人好了！”

想到让精生气的事，小精灵“腾”地站起来，朝着隧道消失的方向大声说：“再不会搭理他了！这个大坏蛋负心汉！”

“怎么又乱用词汇。”杰森精准地揪住她头上的呆毛，把她放到手心上，和她对视，“他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我们不该对他要求太多。”

“你才不懂，你才不懂！”小精灵气得跳脚，“你这个只有十六岁的呆瓜！”

“骂我不就是在骂你自己么？”杰森愉快地欣赏着另一个自己气fufu的样子。

“反正他就是坏蛋！别人的心意都不要！”

甚至气得飞了起来。

看来是真的很愤怒。

“他要了你估计还得骂他。”杰森伸出食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小精灵在猝不及防之下一整个倒飞了出去，被另一个超大只的杰森接住。

“你也别太欺负她了。在这里承担了我们所有的幼稚、脆弱和愤怒，她也挺不容易的。”

“说这话时请放下揪着她呆毛的手，这样你的话可能还有一点可信度。”少年杰森吐槽。

小精灵的眼睛转了一会儿圈圈，好歹不怎么晕了，她蔫蔫地咬了一口大只杰森的手指，示意他把她放到他的头上，然后趴在上面继续吐魂。

精力最旺盛的那个在那里挺尸，另外两个便都沉默了下来，这片空间回归了他们最熟悉的寂静。

“其实根本不需要他带走那盏灯吧，”大只杰森突然开口，他看着那件他们都十分熟悉的制服从战术靴开始逐渐变淡，“你在消失。”

少年杰森没说话，他只是笑了笑。

这个笑和杰森·托德给人一贯的印象大相径庭。

说到这个就得提到：杰森·托德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街头流浪儿？缺爱的小孩？敢于撬蝙蝠车轮胎的勇士？被小丑杀死的可怜虫？被愤怒控制的暴力狂？叛逆的文学青年？蝙蝠家最会做饭的崽？

有些是刻板印象，有些无法彻底概括他本身——但现在，杰森·托德就是我。一个另类的神经病，自我主义者，和蝙蝠侠一样坚信着自己选择的道路，为守护最普通的幸福可以献出自己的一切。

那不是他恶作剧时调皮的笑，也不是他又一次成功打击犯罪后满是少年意气的笑，那个停留在十六岁的杰森笑得就像个在寒冷的冬日里第一次见了厚厚一层的积雪下还埋着花的小孩。

说到底杰森·托德本来就是很温柔的人。

“我想我大概得做一件正确的事，有点像最讨厌的最优解啦，但——将死者为大，我说的算。”

少年杰森伸出手，与泪眼婆娑的小精灵额头相抵：“我带走你无休止的愤怒。”

“我带走你不理智的泉源。”他笑着和红头罩碰拳。

“但我想，适当的幼稚或许也不错，这至少证明：我依然在某一刻与你们同在。”少年杰森挥挥手，他缺了一大角的多米诺面具渐渐完整，身上的制服也重新变得光洁如新。

“好啦，‘杰森’，明朝会。”

他像小美人鱼一样一点点化成泡沫。

但这里没有阳光，他们也看不到泡泡上被折射出的七彩色的光芒。

他飞向空中，黑色的披风在他灵魂的明光下和周围的黑暗区分开来。

折翼的知更鸟又一次张开了他的翅膀——尽管这是他不长生命中的最后一次，他看起来仍是那么神采飞扬，无数人向往的模样。

杰森半转过身：“我的未来，就交给你们了。”

小精灵站在大只杰森的头上抬头，一个没留神被他同样抬头的动作摔了一个趔趄。

他们沉默地看着他消失不见，不留一点痕迹。

这是一场只有杰森·托德的葬礼，几乎可笑到与卓别林的默剧等同的地步。

看看它的组成人员吧——

死者二代罗宾，

牧师红头罩，

见证人XX。

那个死去的孩子不知道，对未来的自己而言，他没有未来。

一些杰森死之后的故事。

中间那段英文绝对是我高中的巅峰水准，看看这尾韵，看看这暗喻，我真是太强了。现在上大学脑子还是退化掉了[橙心]。

好烦啊，我都想签约了，每次改一个两个字都要又进入审核一次，真服了。

所以你们是不是都是用手机看的文呀？那你们能看到每章的内容提要吗？

这也是我珍贵的刀点之一啊。

今天我要考两门要写好多字的主课，哼，决定让大家都淋一下雨[狗头]

略增加一些形容。

略改一些标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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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明朝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