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恩庄园建立的时日不比哥谭这座黑暗之都短多少，古典又奢华的建筑是韦恩家族代代传承的财富，它所代表的含义、拥有的底蕴金钱无法比拟。

对于布鲁斯而言，它承载了太多过去的记忆，这处古老建筑的价值远不止是一座豪华庄园而已。

它不止一次毁于人手，布鲁斯每次都会用金钱将韦恩庄园重新垒切而起，不徒余力将它还原，这座庄园无数次浴火重生，就如同遭遇生死绝境后的黑暗骑士。

布鲁斯可以挥洒金钱让庄园无限接近最初的模样，但这块土地的每一处砖瓦也早已不是最初的模样，多次的修补翻新后，这里更像一处新庄园，它处处相似却不再是布鲁斯与父母共同居住过，留有生活痕迹的家。

如同每一件意图击倒蝙蝠侠的诡计，无论最终是否达成目标，都逐渐改变了蝙蝠侠的性格和处事方式。

斯里奥只身立在韦恩庄园的大厅，周遭是万分熟悉的场景，桌面上摆放了热气腾腾的咖啡，空气中飘浮着可可粉的馥郁气息，墙壁上巨大油画里，托马斯和玛莎微笑着将他们的爱子簇拥在怀里。

客厅处沙发的摆放和斯里奥去哥谭时一模一样，不久前他还与迪克等人坐在双人沙发上面面相觑，而达米安从不给他好脸色。

幻境中的韦恩庄园带给斯里奥强烈的不协调感，他常隔着布鲁斯，通过另一个自己去看对方眼中的世界。

所以斯里奥习惯与本该熟识的人面对时，无形升起的隔阂感，这通常需要一个打破界限、让那层透明屏障碎裂的过程。

但在过往两次小丑精心安排的假象里，他从始至终没有感受到丝毫由于隔阂而带来的不适感，像一本他许久前翻阅过的书籍，在时间的消磨中忘却了文字和字里行间带给他的情感。小丑从书柜里将它翻出来，抖落灰尘，将其中最惊心动魄的那段指出来，细细念给蝙蝠侠听。

天花板上挤满了色彩缤纷的氢气球，宽阔的室内，入目之处全是鲜艳明亮的色彩，它们打破了韦恩庄园古板庄严的建筑氛围，气球仿佛拥有生命，像出笼的鸟类般纷纷振动翅膀，迫不及待的从大厅涌去其他房间。

斯里奥眼前微恍，头顶的气球瞬息间变为广场上纷飞的白鸽，他还没来得及思考更多，白羽从空中飘落，鸽群又化作大批乌黑的蝙蝠，它们龇牙咧嘴地朝斯里奥扑来，幽暗的眼珠中泛着血般的红。

他反射地后退一步，试图躲避这群哺乳动物突如其来的袭击，它们却在斯里奥眼前尽数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等他再度抬眼望去时，视野中仍是一片令人心情愉悦的彩虹色调。

唱片置于转台上，在唱针之下的弧形刻槽内缓慢旋转，吟唱一首世人耳熟能详的轻音乐。

斯里奥想不起韦恩庄园有没有这样的唱片，而这首没有歌词的生日歌也不是从那台留声机中传开的，它节奏不快，放慢了步调的纯音乐从四面八方轻柔地萦绕在斯里奥身边。

这首本该活跃轻快的歌听上去温柔到哀伤，它不带任何直观的恶意，却让斯里奥心悸得寒毛直起，他用右手虚握着那把结束了“卡尔”和布鲁斯的手枪。

漆黑的枪械无法带给他丝毫安全感，手握武器时，斯里奥心里总有股难以形容的厌恶感，其中深藏了一股与卡尔脑控他时同样令人作呕的情绪。

这把普通的武器像水蛭般吸附在他掌心，从不是斯里奥需要它，是它在斯里奥身上汲取血液，而蝙蝠侠暂时无法摆脱它。

音乐声渐渐小了，收拢的声音拧成一股线，顺着桌面、淌过墙角，如溪中的鱼甩尾消失在地面之下，斯里奥停在它最后留有音符的门前－－一扇韦恩庄园再普通不过的木门横在他面前，隔开了两个世界。

斯里奥没有这片段的记忆，在小丑的刻意干扰下，他分不清哪部分是真，哪部分被有意捏造，最可怕的是他无法完全信任幻象里的真实。

当真实与假象融合在一起，就是小丑想让蝙蝠侠铭记的经历，是他想达到的目标。

阿尔弗雷德死在他生日那晚，在布鲁斯为韦恩庄园布置好铺天盖地的气球后，倒在蝙蝠洞的血泊里。

斯里奥发现气球的那刻起，就明白在这座庄园里，他即将要面对的事实是什么，先是卡尔，然后是杰森和达米安，爱人，孩子……然后是父亲。

－－我想你手刃所爱。

小丑似乎依附在斯里奥耳边，冲他深情款款的低喃。

斯里奥的手缓缓落在门把上，另一只握枪的手心被冷汗浸透，滑腻湿润到几乎拿不住这块冰冷的金属。

他该果决地推开这扇门，不管门后是怎样的场景，将手枪中唯一的子弹送进老管家的心脏，这一切应该就能结束。

斯里奥就能回到现实，拖着千疮百孔的躯体，继续去面对他难以接受的场面。

但他只是立在门前便觉得浑身发冷，他一步也踏不出去，仿佛再次被关在这幅躯体之中，身体不给他任何反应，大脑传达的指令毫无作用。

蝙蝠侠从未如此虚弱，比被卡尔控制时、比雷雨交加之际更加柔弱，超人将他束于指令之下，蝙蝠侠也没有屈服，身体上的疼痛让他痛不欲生，蝙蝠侠也从未放弃……但在此刻，在明知小丑的目的情况下，他仍旧被一扇木门打倒，为门后可能呈现的血淋淋真相而深切恐惧。

真相就是真相，它是事实，客观存在，它不会怜悯他人而发生改变，只会惨烈的呈现出事情原本的模样。

蝙蝠侠习惯了深夜的小巷，枪响后的长久静默，他从未摆脱这个，但他逼迫自己习惯这份梦魇，如同洞窟中飞舞的蝙蝠一般，他恐惧它，也必将让他人恐惧自己。

但他还没有做好准备去熟悉阿尔弗雷德的死亡。

斯里奥隔着布鲁斯的视角知晓真相，但那不过是像一句话一样“阿福死去了。”和阿福死在眼前的这扇门后，带给他的冲击无法比较。

八岁时，他无力阻止他人枪杀自己的父母，因为那时的蝙蝠侠真正弱小，他无能为力，弱者没有保护他人的能力；于是他逐渐走上这条路来，作为一个穿梭在黑夜里的传说，当他真正强大起来，没有人会谈论蝙蝠侠是个弱者。

他倾尽所有让自身变得强大，可以守护和拯救更多事物，蝙蝠侠追寻一条可以改变这座无可救药城市的方式，他选择拉扯住超人的步伐，却依旧保护不了身边重要的人。

他和八岁的布鲁斯·韦恩没有区别。

盖棺定论的事实无法被改变，斯里奥却连扭开门把的勇气都花光了。

失去双亲的孩子不止布鲁斯韦恩一个，世上的年轻富豪数之不尽，只有布鲁斯成为了蝙蝠侠。

他注定是一名非同一般的男孩？

他生来就是超级英雄的料

他如同超人般天生热爱世间的一切，甘愿为了守护他人付出代价？

他与小丑的本性如此接近，他们拥有不同却同样极为糟糕的一天，这一天改变了他们的命运。

上帝毫不留情的夺走了布鲁斯的双亲，让他从童话般的世界里醒来，他身边仍然有阿尔弗雷德。

一位非常严厉同时慈爱的父亲角色。

【父亲节快乐，阿尔弗雷德。】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比现在的斯里奥多几分年轻气盛，不谙世事得更像对外伪装的哥谭王子，属于自己的声音打断了斯里奥纷扰的思绪。

自他对布鲁斯开枪后，场景再度变幻，混乱的记忆时不时在幻象中交叉出现。

年轻得多的布鲁斯出现在不远处，隔着时空的两个蝙蝠侠在幻象里同时处于一个空间。

阿尔弗雷德用臂弯揽着一束花，拿着别在牛皮纸上的卡片，兴致勃勃的浏览上面的留言。布鲁斯坐在他身侧的沙发上微笑，老管家的好心情传染给了他，让才从事蝙蝠侠不久的布鲁斯眉眼带笑，轻松闲散地靠在沙发上。

【如果您想这样称呼的话，我也很高兴，谢谢您的礼物，布鲁斯少爷。】阿福挑起一边眉毛，他的视线停留在那张小巧的附花卡片上，为布鲁斯的某个用词稍感意外：【但我想，我从来不是一位合格的‘父亲’。】

【你从小开始教导我、了解我的每一份烦恼，为我的所有疑惑解答；你教我如何明辨是非，怎样的道路是正确的；你陪伴我、照顾我的一切……阿福，你当然值得。】布鲁斯脸上的神情暖洋洋的，像浸透在温泉里，斯里奥从未见过这幅表情出现在他脸上过，他听见布鲁斯说：【你当然是我的家人。】

谢谢意志琴的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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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六三 手里的枪不会颤抖半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