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杰斯在半空中清醒过来。

寒意清晰从裸露在外的肌肤上传来，罗杰斯紧握巴基的小臂，隔着层层布料隐约能感受到脉搏，他心知这是错觉，但巴基确实红了眼眶，正无言的瞪视罗杰斯。

美国队长在冰层之下长眠了七十年，似梦似醒的漫长时光里，前半生的记忆被他经常温故，角落里的围殴，家门前的许诺……夹杂了更多他幻想里的画面，佩姬化了精致的妆容，独自从灯火辉煌等到人群散尽；风雪交加之中，巴基无数次从他眼前跌落，他奔至列车口，顶着狂风大喊巴基的名字。

－－这不是梦境。

情况很不对劲，托尼不在这里，他可能身处一个陌生宇宙，时空穿梭在不知名的地方出了问题。

而罗杰斯下意识跳了下去。

像他始终期望的，身体比大脑先做出了顺从本心的选择。

巴基在冲他怒吼，质问罗杰斯为什么要跳下来，沙哑的声线被疾风割裂，罗杰斯从只言片语中猜出巴基的意思，他顶着狂风，暂且抛去一切，像个男孩般畅快的大笑：“如果是你换作我，你会跳下来吗？”

－－他当然会。

有人陪伴的感觉如此美妙，哪怕面对修罗地狱，巴基也能谈笑而对，滚烫的水珠砸到罗杰斯的眼帘，巴基反手抓住史蒂夫的手臂，两人在风雪里拥抱在一起，一同堕入无尽的悬崖之下。

悬崖峭壁处处遍布峥嵘而上的岩石，尖锐的砾石被厚雪深埋，危险至极。巴基第一时间对周围的环境做好判断，不顾罗杰斯的挣扎，手臂用力死死抱住对方，罗杰斯张口欲言，巴基又不由分说将他的头按下，尽量多的为他抵挡冲击。

他用自己的身体做下落的缓冲，两人好几次撞到山壁，发出令人心惊的闷响，最终与无数滚石共同摔落在涯底的厚雪中。

罗杰斯不清楚离他失去意识过了多长的时间，他摆脱眩晕从雪中爬起，咬牙忍下身上几处疼痛。入目尽是被雪白掩盖的岩石，严峻的生长环境下，此处连植物都鲜少生长，他拖着骨折的右腿，在满目苍白里踉跄几步。

罗杰斯顶着鹅毛大雪，焦急的左右张望附近的状况：“巴基－－”

他强制自己冷静下来，星盾和箱子早已不知所踪，但目前暂时顾不上那么多，既然已经改变了现状，最重要的巴基的安全。

一望无际的惨白雪色里，巴基竖起完好的那只手臂摇了摇，有雪花带着寒意飘进罗杰斯眼中，迷住他的眼，巴基所在之处距离他不算远，罗杰斯揉了下眼睛，一步深一步浅的往那处走去。

巴基陷在雪地中，只是罗杰斯寻找他的片刻时间，雪花已经在他睫毛上凝成冰晶，左手骨头错位成扭曲的形状，巴基先前用这只手护住罗杰斯的头部，现在整个手臂鲜血淋漓，呈现出坏死的可怖紫色。

罗杰斯小心扒去他身上的积雪，白雪里逐渐有越来越多的血色掺杂，白与红交加，巴基伤势很重，额间的血淹过他的右眼。

巴基清楚自身的情况，他神色恹恹的，费力去抓罗杰斯的手：“你走吧，史蒂夫。”

“不走。”罗杰斯改造后的体制比他强得多，他仔细清除巴基创口上的碎石，沙烁混进巴基的血肉里，寒冷环境里伤口呈现的状态也非常糟糕，让他的动作艰难很多。罗杰斯先前观察过附近的状况，崖底是典型的低洼地带，不远处有结成冰面的水洼，冷空气会持续往这块区域汇集，这里不适合久待。

高处的陡坡以两人的状态根本上不去，巴基的情况很糟糕，他没法被移动。

罗杰斯呼吸间有白雾浮现，他找到背风方向，用后背挡住呼啸而过的冷风，将巴基挡在寒风波及不到的地方，冷静思考对策。

他们需要生火、需要一个过夜的地方，但这里没有枯树和山洞，只余满目的雪与石壁，悬崖出口的方向远到肉眼看不清尽头，罗杰斯不能让巴基独自待在这里……他快撑不住了。

“史蒂夫……”巴基也清楚这点，干裂的嘴唇微动，他拽住罗杰斯寻找出路的步伐：“别做无用功了。”

罗杰斯一动不动地背对着他：“别这么说，我能找到办法的，巴基。”

“我不行了。”巴基半搭着眼帘，去望逐渐被乌黑色彩占据的天空，预示着夜晚即将到来，而在如此糟糕的天气里，暴雨或者狂风都非常常见。

罗杰斯不顾他拒绝的意愿，执拗地在雪地中蹲下，费力将巴基背在身后，他起身的动作并不顺利，身体重心不由自主歪向一侧，让两人差点共同摔进齐膝高的雪中。

他强行稳住步伐，拖着伤腿往悬崖外挪去。

每一步迈出的步伐都不大，每一步都在踉跄着，悬崖出口的距离远到常人早就放弃，但美国队长从不放弃。

“我不能再走了，史蒂夫。”后颈处能感受到巴基渐弱的呼吸，没有常人的温度，微凉得似乎即将停止，罗杰斯疲惫之下强打起精神，巴基虚弱的声音传进他耳畔：“我虽然说过会一直陪着你……”随后变得比空中飘落的雪花还要轻，“但你……总要一个人往前的……”

狂风大雪里，罗杰斯停下了步伐。

铁锈味在口腔涌动，他用力咬住牙，顶着风势往崖口方向前行，右腿持续传来蔓延的剧痛，伤腿每往前一步都变得更加发软无力一些，让罗杰斯前行得异常艰难。巴基倚靠在他后肩，仿佛睡着了安静，冰冷的液体从他身上淌下，浸透罗杰斯后背的衣料，又很快被冻成薄冰。

罗杰斯呼吸间尽是风雪与血腥的味道。

他们身边没有任何可以用来固定伤腿的物件，罗杰斯可以强忍疼痛前行，但他的右腿远支撑不到他到达终点，他们最终一起摔进无尽的雪地里。

罗杰斯再次从中爬起，一如既往不被任何事物打败，不管倒地多少次，依旧锲而不舍重新站起。

雪中的巴基悄无声息。

他在雪地里狼狈地爬过去，紧抱住他的好友，好似抱住一块寒冰般，冻得罗杰斯颤抖不已。

罗杰斯曾看他摔落悬崖，也看他在自己面前变成灰烬，这是巴基第三次在他面前死去。

每一次都让美国队长痛不欲生。

－－直到时间、命运或者更玄妙的存在，给了他第二次机会。

等罗杰斯睁眼时，他又回到了列车上，寒风吹打在脸颊，巴基再度从他面前摔落。

希冀与绝望永远只有一线之隔。

这次罗杰斯决定率先抱紧巴基，来做缓冲的那个人，但他在这个过程里失去了意识，等他含着满口的血腥味醒来时，巴基维持着紧抱他的姿势，任由雪花在他发间和肩头积累，冰天雪地里，他如同冰雕一般毫无声息。

时间再度回调。

第三次，他做好了万全准备，两人滚落悬崖时状态比之前好的多，随后他们遭遇了九头蛇的扫荡部队。

第四次，巴基独自引走了九头蛇。

第五次，罗杰斯为他引走九头蛇。

第六次，他们避开了九头蛇，急行了许久，好运的找到一处村庄，后来这里被九头蛇纵火，全村上下无一生还。

第七次，罗杰斯和巴基在九头蛇逼近前带着村民逃离村子，再度遭遇了他们的围剿。

第八次，第九次，第十次……

求生的路线仿佛被恶魔诅咒，再完美的计划也会出现漏洞，再万全的决策都有意外和纰漏，死神的镰刀高悬在他们身后，美国队长绝不在命运的螺旋中退缩，他拼尽全力在这诡异的死局中寻找生路，寻找可以带巴基摆脱死亡和黑暗经历的路途。

罗杰斯无数次拽紧巴基的手臂，扯起他的衣领，让巴基停止为自己舍命的行为。

“你什么时候不跟着我跳下来，史蒂夫。”巴基坐在篝火旁取暖，冲罗杰斯笑道：“我就好好惜命，不这样为你卖命。”

巴基没有数十次重回时间线的记忆，现下两人身上没带大伤，处境也比之前好上不少，全是罗杰斯一次次用命试出来的行进路线，让他们的状态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好。

随着罗杰斯对原本走向的规避，他们的结局却不可抑制的越发糟糕，这世界像有修正性，它不允许事情的走向偏离中心，当罗杰斯大胆改变轨迹时，他们的结局一次比一次惨烈。

“我不想连累你，史蒂夫。”巴基说：“我们之中如果有人能活下来，我希望是你。”

罗杰斯暂时放弃思考世界线与宇宙这些深层次方面的考究，他决定优先做当下的事情，试试看能不能走出一条跳出循环的路来。

“如果是我掉下来，你会不扑过来吗？”罗杰斯将一根手指粗细的枯枝扔进篝火，枯柴在其中发出噼啪炸裂的声响，烧得更旺了一些。

火焰的暖光映在巴基眼底，他手里拿着更大些的木柴，将篝火内部微微架起，使它燃烧得更好。

“我也会。”他说：“但是我们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美国队长比其他人高贵？”罗杰斯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永远选择舍弃自己，去成就一个政治推在台面上“美国队长”的英雄身份。

“史蒂夫，这不一样，我是你的朋友，我肯定会握紧你的手。”巴基认真的反驳他，他左手臂上的伤口不知不觉中再度裂开，血色慢慢渗透绷带：“但你不该朝我扑来，你是我的领袖，你是美国队长。”

他说：“你还有事情没有做完，你怎么能先做我的朋友？”

但在这次轮回里，巴基依旧死去了，九头蛇为了让罗杰斯屈服于他们，在他面前虐杀了巴基。

罗杰斯的情绪即将到达一个顶点，但回转的时间线不会去考虑他是否濒临崩溃。

他又被迫回到了“开始”。

再度摔落悬崖，飘飞的雪花印在罗杰斯眼底，他突然回想起那些绝症晚期，被化疗和各种症状折磨的病人们。

病人被病痛和治疗折磨得痛不欲生，几欲立刻死去，但是他们的亲人在床头痛哭流涕，恳求他们不要放弃，不要放弃。

他们祈求他。

不管多么痛苦和艰难，请一定要活下来。

罗杰斯无端的想到自己。

如果巴基被九头蛇带走，他会有一段难以回首的痛苦经历，他将痛不欲生，有无数无辜的人死在他手中……但他们终会在未来相见。

他仍然活着。

【很抱歉不能陪你走下去了。】

可是他愿意吗？

如果有机会选择，他会愿意做一个冬日战士，痛苦的活着与史蒂夫·罗杰斯再度相遇吗？

还是作为一个英雄死在这冰天雪地里？

第二十七次的轮回，罗杰斯与巴基并肩而立。

人们冲身穿黑色制服的罗杰斯高呼九头蛇队长，他们再度站在一起，落入同样的境地，经历同样糟糕透顶的事情，只要谁想起半分记忆，就会被强按回设备中进行洗脑。

这次巴基醒得比罗杰斯快，但他面对的是九头蛇队长，罗杰斯的意志只能在脑海深处无力见证一切发生－－蛇队轻易发现端倪，步步将巴基逼入绝境，如同每一次为九头蛇杀人一般冷酷残忍的对待他。

罗杰斯在这期间眼睁睁看着“自己”杀死了一位军官怀孕的妻子，他取出妻子腹中已经成型胎儿，被九头蛇审讯的对象崩溃到疯狂，他不要命地撞击铁笼，嘶哑地大叫着：Cap。

在路中截下斯塔克夫妇后，霍华德在被他扭断脖子前，也在喊他Cap。

九头蛇队长的任务名单上有无数罗杰斯熟悉、或者熟悉罗杰斯的人，他们死前都在惊叫和恳求，他们认出了取他们性命的人。

罗杰斯听见了数不胜数声的Cap，直到巴基恢复记忆。

“史蒂夫！”

巴基在九头蛇队长面前声嘶力竭的喊他，他如个男孩般崩溃，罗杰斯不知所措，无可适从。他的朋友作为冬日战士清醒后也没有如此失态，巴基没在罗杰斯面前呈现如此狼狈的姿态－－他从来都救他于水火中，不管是在布鲁克林的大街小巷，还是枪林弹雨的战场上。

温热的血染上罗杰斯的指尖，蛇队半蹲在巴基面前，轻蔑又冷淡地将它擦在巴基领口。

泪珠仍旧带了滚烫的温度，滴落在罗杰斯手背。

“都是我的错。”巴基死前仍然这样说。

……

第二十八次时，他依旧奋不顾身，随着巴基掉落，罗杰斯决意不让所有糟糕的事情再度发生。

“巴基，如果接下来，我们会遭遇很糟的事情……”

罗杰斯将原世界的经历当做设想，简要对他的朋友叙述了一遍，他呼出一口雾气：“你会怎么做？”

巴基听得很认真，痞笑从他嘴角消散，他缓慢眨了眨眼睛：“任何路都走不通了吗？”

罗杰斯早已在近三十次尝试里用尽了办法，只得出了唯一的结论：“是的。”

“那就没什么好纠结的了，史蒂夫……回到一开始就好。”他又笑了起来，从腰间摸出唯一没有丢失的武器，是一把随身携带的手/枪。

巴基在漫天大雪里艰难的找出几颗子弹，任由其中数颗从指缝溜走，利落的将剩下的两颗安入弹夹。

罗杰斯看懂了他的意图。

“你向来很有主见的，史蒂夫。”巴基不知所云的嘟囔了一句，将手枪递给他，自然得像递去的是一份热饮而不是夺命的武器：“你先。”

见证死亡不是一件好事，他选择让罗杰斯先走。

“那不是假设，是吗？你以前每次撒谎就是这种语气。”巴基大笑着去拍罗杰斯的后背，但眼前的人早不是当初被他拍一下就踉跄着站不稳的瘦小子了，他伸手勾住罗杰斯的脖子，用拳头砸了砸他的胸膛：“该走的时候，一定要走。”

－－不要再跳下来了，史蒂夫。

病床上的人痛苦万分，他想痛快的选择死亡，结束这一切。

但每当有人推门而入，坐在病床边注视他时，他再度展现了笑颜，他告诉所有关系他的人们：我不会放弃的。

－－我想，我在未来再遇见你的时候，一定也是惊喜万分的，史蒂夫。

第二十九次轮回时，罗杰斯几乎对跃下列车有了惯性，他抑制住自己，在门口停住步伐，狂风吹得衣摆在空中剧烈的飘荡。

他失灵了许久的通讯器里响起钢铁侠的声音。

“Cap！”

罗杰斯泛冷的心因这声熟悉的呼唤回暖，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冷静下来。

“是我，托尼。”

之前提过未来可以被改变，修改时间很危险，但是改变一定会带来好的转机吗？

我们怎么判断当前世界的命运走向不是所有可选选项里最好的那一个？就像优胜劣汰，顽强的宇宙得以存活，脆弱的宇宙只能迎来毁灭？

而复联4里，超英的搏命换来的逆转是非常少见的几率，所以它的成功率才只有一千四百万分之一？

ps：这章更新是最近的最后一章，后续我会优先给大家写千粉福利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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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七七 二十八次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