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你该立刻离开这里，我和你没什么话好说了。”乔纳冷冷道：“是我错了，我早该阻止你们往来。”

卡尔僵立在原地，他被打得偏过了头，始终冷厉的蓝眸里涌现一丝迷惘，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视线越过乔纳森落在木屋前的玛莎身上，她弯下腰抱着裹了毛毯的克拉克，两人神情紧张，满是担忧地望着他们所在的方向。

卡尔下意识垂下眼帘躲避他们的目光，可敏锐的五感总是将周遭的一切信息飞速传递给他，不论是乔纳森剧烈起伏的胸膛，还是玛莎颤抖的双手。

这份愤怒和紧张，都是因他而起吗？

他如一台腐朽的机器般慢慢侧过头，僵着身体半蹲下地去捡不慎滚落在地的袖扣，钢蓝的宝石袖扣被树叶掩盖，发出隐约的亮光。

【超人，你必将付出代价。】

眼前恍惚浮现满是血迹的墙面，乔纳森和玛莎面目狰狞悬于高墙。

过去的自己独自立在墙前，长久凝视那句鲜红的诅咒，血色般浓艳的大红披风沉寂的裹在他双肩，无人敢靠近超人，落针可闻的压抑环境里，只有恐慌无声的弥漫。

卡尔猛地意识到，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能与养父母坦白的机会，这里绝不会是来自另一世界偷渡者的目的地。

“……克拉克太天真了，乔纳森。”卡尔费力搜寻能让平行世界的养父可以接受他想法的理由，他在自己的星球独／裁惯了，就算到达拥有复联的新世界，实际上也没人能在力量上彻底压制他，卡尔不习惯对他人解释。

“在你眼里，拥有善良和勇敢的品质只能用‘天真’来概括？”乔纳森原本打算结束这场爆发，他总不愿意在妻儿面前与任何人发生暴力冲突。

在卡尔·艾尔初次出现在农场并表明身份时，乔纳森坚信这名声称克拉克血亲的外星人手中沾染了不少人命，杀过人和杀过无数人的眼神是不同的，他对卡尔的疑虑与偏见由此而生：“杀人如麻的裁决者……又将人类看作什么？我们是猎物还是玩物？你又用什么来教导我的儿子？”

“用你烧穿人体的视线？用你力大无穷的力量？”

乔纳森质问他：“你能用呼吸冻死整片湖泊的生命，熟悉怎样夺走生命，你早就习惯了－－一个草菅人命的上位者，怎么有资格教导克拉克何为对错？！”

被他用言语攻讦的对象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袖扣从男人摇摇欲坠的指间掉落，再度滚落在满地的落叶里。

乔纳森愤怒之下的攻击没让卡尔俊朗的面容损伤分毫，但从他口中吐出的几句反问却像真正打了卡尔一拳似的，让他面色惨白。

早已看出卡尔过往经历的乔纳森原本不打算给他机会，这几年的相处是因为乔纳森考虑到他到底是不一样的－－卡尔·艾尔是克拉克的同胞、也许是克拉克唯一的血脉亲人；况且他拥有一双与克拉克如出一辙的双眼，乔纳森与他对视就像看到了长大后的克拉克·肯特……

心跳突然少了一拍，乔纳森猛地抬眼。

两人距离太近了，神色狼狈的卡尔·艾尔听出了养父的心慌意乱，他原本打算逃走，去韦恩庄园或者孤独堡垒－－不管是哪里，只要远离这片金色的回忆就好。

只需要几分钟，最多半个小时的时间，他就能忘记这个傍晚发生的事情，重新思考如何对抗法则的命运螺旋、如何摆脱体内的氪石碎片、如何在无数平行世界里找到唯一属于他的蝙蝠侠。

而不是在多年的等待中，做梦一样沉溺在平行世界养父母的相处下。

这当然不是一个美梦，克拉克·肯特的存在令卡尔清醒无比。

他原本在一片漆黑的世界里摸索，虽然看不见前路，但他可以用耳去听，用手一寸寸摸索，有时能捧住一朵生命茁壮的野花，有时却只能用血肉之躯接下刀枪剑戟。

哪怕是疼痛也能让他重新定位自我认知，哪怕改变说不上是好是坏。

但如今的卡尔找不到出路了，因为他放弃了倾听，不再用双手去仔细触碰，他用利器屠尽了黑暗中所有拦路的人，不管他们是敌是友。

而当武器也被他舍弃时，卡尔就一无所有了，他看不见、同样也听不到，脚下是否踩着来时的路、掌心里是明媚的光还是温热的血－－他再也不知道了。

凡人难以追赶超人的速度，但卡尔仍旧没能离开。

因为玛莎曾说，希望卡尔不会后悔他们将他从废墟中捡起，把他抚养长大。

因为露易丝曾说，在卡尔步入歧途时，有人永不放开他的手，而他不能错付他的期望。

也因为他的养父，在被反抗超人政权的乱民折磨致死前，曾对他统治了地球的儿子说：【卡尔，你是我和玛莎的儿子，永远可以来找我们寻求答案……哪怕只是一个乡下老头的见解。】

－－但是你必须率先踏出一步，不能将内心封存。

“发……生了什么……”

乔纳森的神色比卡尔更加糟糕，激烈的情绪令他的瞳孔颤抖不已，他在瞬息之间瞬间苍老了许多，一只手稳稳按在了卡尔左肩－－对于沉默寡言的父爱而言，他总是习惯以肢体动作表示亲昵。

卡尔没想过有这一天。

他早做好准备不在乔纳森和玛莎面前展露他真正的身份，卡尔也从没跟克拉克提过，他的亲生父母为他留下了一个氪星名字。

他不想让乔纳森和玛莎知道自己的孩子未来会成为“卡尔·艾尔”一般的存在，哪怕这是千万种选择里的其中一个。

他不敢告诉他们，卡尔·艾尔是克拉克·肯特。

“玛莎，你先带克拉克回房间。”乔纳森深呼吸一番，睁着通红的眼眶仔细描摹卡尔的脸庞，他尽力平复情绪了，但颤音总是在话语里时隐时现。

“发生什么了？”他低声说：“告诉我，你经历了什么，我的儿子。”

卡尔和另一世界的克拉克都没告知玛莎他的所作所为，那个世界的乔纳森早已故去，他们的养母只知晓卡尔·艾尔是另一个世界的克拉克。

她只隐约明白她的孩子遭遇了非常糟糕的经历，那些过去将他折磨成如今的模样。

两个超人都不想让玛莎承担这份沉重的罪业，他们只希望养母能永远幸福，欢愉的度过人生的每一天。

乔纳森点燃篝火，暖光映出他眼角的皱纹，揉开了男人的棱角，他将酒柜里度数最高的两瓶好酒翻出来，沉默地拧着开瓶器。

乔纳森心里太乱，令开酒的动作都笨拙起来。

卡尔看了片刻，伸手要来，食指与拇指微微动了动，便轻松扭下了铁盖。

养父放空目光注视他将金属材质的酒瓶盖捏成一团，就像揉紧一团废纸。

一时间没有人开口，跨越世界的父子平静的并排坐在一起，火光映在卡尔眼底，也让酒瓶的玻璃壁焕发出一面剔透的反色。

天黑透了，只悬了一轮弯月和零零散散的星光，夜间的冷风带来阵阵寒意，不远处的麦叶微微摇摆，田地里的虫鸣声忽长忽短，卡尔闭了闭眼睛，听见自己的心沉静地跳动。

“我杀了我的妻子、和……尚未出生的孩子。”

卡尔忍不住回忆起一幕幕刻骨铭心的画面，它们变得很远，隔着无数超人也无法穿透的透明屏障，卡尔看得不甚清晰，也听不清自己的哀嚎；它们又如此深刻，鲜明得仿若昨日才发生，比体内氪石与阳光的博弈还要令他发抖。

“我疯了，杀了许多人，有仇人也有朋友，更多陌生的、无辜的普通人。”

“只有他始终不愿意放弃我，站在我的对立面，直到有一天，他终于耗尽了自己能付出的所有。”

“你醒了吗？”乔纳森问。

“我醒不来了，我整日活在梦魇里，他的死令我清醒，他令我疼得不敢发疯……”卡尔喃喃道：“他用死亡将我对他施加的一切都还给我了。”

从夜幕至天明，卡尔将他的过往讲给乔纳森，他的养父一直在喝酒，像是陷入沙漠的旅人，迷失了目的地，失去了骆驼和所有行李，手里的酒就是他唯一的水囊。

他当然知道漫天黄沙里水源有多重要，但只有一口接一口，乔纳森才有继续听下去的勇气。

“你后悔吗？卡尔？”养父略带沙哑的声响比晚风还要轻：“后悔成为超人，后悔做拯救者吗？”

“否定前生的所有经历，否定正义与善，认为一切错误的根源源于自己的降生，又为什么没能在克拉克幼小时杀了他呢？”

卡尔没有回答，乔纳森也不需要他给出答复。

“你畏惧痛楚，恐惧早已习惯的一切，对有可能产生的相同未来惶恐不安，于是紧紧抓紧自己仅有的东西。”

“卡尔，你已经度过了不知多少年月，但不论你经历了怎样的人生，最终变为何等模样，你都是我们的孩子。”乔纳森动作和缓地拍打卡尔的后背，亲人间独有的安全感随着他的举动笼罩了超人，他下意识闭上了眼，好似回到幼时的深夜，玛莎耐心哄睡他的每个夜晚。

眼罩挡不住他的视线，耳塞无法阻拦人间的声响，于地球长大的氪星人被太阳赋予神力，这份足以动摇整个星球根基的力量也换不来一个男孩安稳的深眠。

“就算是农场的老头，也明白绝不能因尚未发生的事情而恐惧将来，你要拿出勇气来。”

“回想你当初的决心，想一想克拉克那天说的话，你有做好准备了吗？从你披上红披风走出人群，接纳这世界的好与坏……”

乔纳森与卡尔肩并肩靠在一起，篝火烧得旺盛，斜长的黑影悄无声息的印在地面，乔纳森侧头望去，才恍然卡尔已经比他高出了一个头。

他早不是个需要父母庇佑的孩童。

“你做错了事，不该在尚未承担责任前先考虑自我的感情，你该做的事是拼尽全力去弥补曾经的错误，去坦然地接受受害者对你的惩罚，去接受你该得的‘痛楚’，咬牙忍下它们。”

乔纳森揽住他的肩头，认真与那双蓝眸对视：“你要先赎罪，后才有解放。有些错误你能弥补，有些令你后悔莫及也依旧无法偿还。”

“这片玉米地曾被烈火付之一炬，有混小子偷我们田里的玉米，我喝止他后，他放火燎燃了我们一年的付出。”他叹息着：“那是玛莎嫁给我的第一年。”

“我曾因帮助他人险有牢狱之灾，被人生生打断了腿，是她在无数黑夜接些琐碎的裁缝活儿，将我照料回来……”

“我从不跟克拉克讲这些，我在这片土地都经历了什么，我的孩子要离开堪萨斯州，走向更远的地方，他必然会遭受与我一样，甚至是更加糟糕的事情。”

“而这些事只能去经历，我用语言永远教不会他如何抵抗命运，如何与比自己还要强大险恶的东西斗争，如何在被打倒在地后绝不认输。”

“如何不去仇恨、而是击倒仇恨，而不被它统治。”

“这过程会非常令人疲惫，不断的自我否定和重塑……”

“我和玛莎不是你的亲生父母，我们永远教导不了你如何正确使用自己的力量，正如你教会克拉克的那些；同样无法看到你眼中的世界，或是真正与你感同身受……我们只能拙劣地尽可能的给你爱，期望它能作为你源源不断的阳光，为你抵御外界的伤害。”

－－你会因‘爱’温暖又锋利而放弃它吗？

－－你会因黑夜占据了一天一半的时间而厌恶白天吗？

这世界确实不那么美好，但我有勇气爱它。

“卡尔，你依旧有勇气爱它吗？”

长久的沉默。

卡尔没来得及回复乔纳森，他骤然起身，脸上的神色变了，只定定注视远方的天空。

乔纳森知道卡尔有时会救一些被灾害困住的人，却也没见过他如此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由皱起眉来：“你看到什么了，卡尔？”

一直裹着毛毯躲在窗边偷看的克拉克也小心翼翼探出了半个脑袋。

“让克拉克带你们去孤独堡垒住一段时间，乔纳森。”克拉克瞧见卡尔往这边扫了一眼，他积威已久，吓得男孩下意识缩了缩脑袋。

“乔纳森！”

玛莎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克拉克懵懵懂懂地回头，迎面便被玛莎抱在了怀里。

玛莎手里抓着一台正在播报实讯的陈旧收音机，是乔纳森每日早餐时间必听的新闻报道。

卡尔教会了克拉克如何掌控力量，于是男孩平常会尽力克制这份难以掌握的神力，正如他没有选择去偷听乔纳森与卡尔的交谈。

收音机信号一直不太稳定，乔纳森总是会翻着报纸对它敲敲打打，并许诺迟早要去换一台崭新的。

此刻它正磕磕绊绊地发出电流声：「我们经过许多星球……找到了这里……」

「有一位我们的公民……隐藏在你们之间，假装成人类……你们有二十四小时的时间交出他……」

克拉克瞪大了眼，下意识去看卡尔。

他的老师、教导者，如父如兄般的存在卡尔·艾尔，眨眼间出现在了克拉克面前，迅速解开了另一只袖扣，将两只比夜空还要绚丽的蓝宝石放在男孩掌心。

「……卡尔·艾尔，这个星球的存亡就在你一念之间……」

「你不是……独自一人。」

「你不是独自一人。」

“他们是我们的亲人吗？卡尔？”克拉克攥紧掌心的袖扣，迫切地询问：“他认识你，他叫佐德……他还说、他还说我们不是独自一人……”

卡尔沉默地注视年幼的自己，无声的沉稳和温柔是从未在克拉克面前表露的神态，克拉克几乎溺在卡尔深海般令人沉迷的蓝眸里。

“他们是氪星人。”卡尔对克拉克说：“也是侵略者。”

“我们脚下踩着的土地不是氪星，也不会是佐德未来的新家园。”卡尔漠然抬眼，转瞬间的温和消失殆尽，他的手在胸前停顿了片刻，克拉克眨了眨眼睛的时间里，卡尔·艾尔撕开了身上的着装，如破茧成蝶，蝴蝶振翅的那一刻。

晨曦照耀在他侧颜，红披风被渡上一层金光。

“他该滚出地球。”

草稿时间设得有点问题，我直接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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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九十 滚出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