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十五分钟,赛拉·肯威就会到达兄弟会位于巴哈马群岛南端的据点。这里与世隔绝,很久之前就是刺客们最为安全的藏身处之一。赛拉的到来会给这片风景秀丽的土地创造许多惊吓,而她本人则会在这里收获一个惊喜:
17号实验体,戴斯蒙·迈尔斯没有被韦迪克控制。在车祸中,他被甩向废墟中的死角,随后很幸运地被路过的刺客捡走了。
据点深处,被山林掩印的地方,伫立着一座占地面积不小的老别墅。尽管每年都有人悉心维护,这栋房子还是无力抵抗长久以来的潮热气候,呈现出淡淡的灰白色,仿佛一个不再年轻的美少年披上一层修道士的长袍。在别墅一楼的一间气派的书房内,戴斯蒙坐在有着漂亮花纹的高背椅上,面色愠怒,眼底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他已从之前疯狂的状态中挣脱出来,经过几天的修养,逐渐像个健康正常的人类了。从身形上看,他不算强壮,但是富有力量感,微微驼背。他一直紧绷着身体,仿佛随时在蓄力,光是坐在那里,就能让人想象到他在屋檐上快速而安静地奔跑的模样。如果现代社会对“刺客”的形象有一个刻板印象的话,戴斯蒙·迈尔斯绝对能胜任。
戴斯蒙的对面是一位西装革履的老人,他坐在一辆造型奇特的轮椅上,面容和蔼。戴斯蒙盯着这人友善的笑容,却总觉得他在心里憋着什么坏水——他这几天看谁都觉得对方不怀好意。
“我是查尔斯·泽维尔,你可以叫我泽维尔教授。”教授的声音很温和,就是那种业内顶尖的心理医生营业时会用的声音,可以轻易使人降低警惕。不过,鉴于他本人的特殊能力,哪怕他当场学猴叫都能让人放松下来。戴斯蒙伸长腿,让椅子带着自己往后挪了挪。沉重的古董椅在刚打过蜡地板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阿基里斯说你可以进入别人的脑子。”
教授笑着点头:“你可以这么说,但是没有你的允许我绝不会擅自行动。”
“我怎么知道你没有擅自行动?”戴斯蒙很不给面子,“说不定你现在已经把我的脑子翻过一遍了。”
“事实上,对于这个问题,我也没法证明。毕竟你不能进入我的脑子。”教授眨眨眼睛,开了一个只有他自己觉得有趣的玩笑。“戴斯蒙,我希望你能信任我,我和阿基里斯是老朋友了。他帮了我很多忙,我也愿意帮他解决问题。”
“我不是‘问题’。”戴斯蒙突然变得异常暴躁,但很快他就压制了这种情绪。
教授控制着轮椅来到书桌前。这个房间呈半开放式,朝向一个漂亮的大花园。在这里办公随时可以享受自然(与蚊虫)的拥抱,很适合纾解压力。
“你当然不是问题,但你的确被问题困扰着。”
“你是说我精神分裂?”
教授注视着戴斯蒙:“就我所知,并不是这样。你似乎同时拥有着好几段记忆,而这让你的心灵不堪重负。”
“……所以你还是擅自读了我的脑子。”
“抱歉,这不是我能主观控制的。当一个明亮的灯泡放在你面前,即使闭上眼睛也能感受到亮光。”教授的平静的目光中带着关怀,“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戴斯蒙握紧扶手:“是出血效应。”
“那是什么?”
“我在那台该死的机器里待得太久了。那些——过去的人,像幽灵一样出现在我身边……我知道那是幻觉,但是有的时候……太真实了。”戴斯蒙陷入了某种焦躁的状态:“我分不出什么是假的,什么是真的。”
在这个脆弱的时刻,泽维尔教授很乐意打破戴斯蒙的心防,彻底解决他的精神问题。但他们的对话要暂时告一段落了。教授抬起头,笑眯眯地说道:“又有新客人了。”
话音刚落,两人的头顶的屋檐上传来瓦片坠落的声音。两个缠斗着的身影落下来,一路滚到花园里,在搏斗时精准破坏了几株稀有的热带植物。教授扬声喊道:“汉克,停下来。”
整个人变成蓝色的汉克·麦考伊站了起来,他的身躯还保留着野兽的形态。他跳到一边,沉默地注视着袭击者。随后,在倒塌的植物中,赛拉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泥,朝泽维尔教授点头:“谢谢你,老先生——现在的刺客已经开始走变异路线了吗?”
戴斯蒙从椅子上敏捷地跳起来,如临大敌地看着赛拉。教授则笑着摇头:“恐怕不是,小姐。我们是这里的客人,和你一样。”
赛拉看看在场的几人:“也不太一样。我猜你们是正大光明地走进来的,所以不会知道那边有一个超级难爬的悬崖。”
戴斯蒙打断了他们的寒暄:“你是谁?”
“我是赛拉。我来找阿基里斯。”赛拉把一张被压断的鸟巢蕨叶片提溜起来,再失望地看着它倒下去,“呃——这是他种的吗?应该没事吧?”
“请不用担心,它们的生命力很顽强。”教授刻意释放出舒缓的情绪,确保这几个年轻人不会打起来,“请坐吧,赛拉。你的同伴在岛的另一边碰见了阿基里斯,我想他们需要一点时间交流。你可以在这里等他。”
赛拉面上不显,非常自来熟地拉过一张椅子,然后坐在了离教授最远的角落。她对“变种人”和他们的事业有所耳闻——前几年他们在世界各地的活动高调得过分。如果条件允许,赛拉并不愿意和他们打交道,毕竟坐在轮椅上就能掌控整片区域的动向还是挺恐怖的。她暗自决定避免和他们产生冲突(刚才那次不算),笑容格外友善:“我还不知道你们的身份。”
现在的情形很诡异:一个陌生人从天而降,堂而皇之地坐在兄弟会的秘密基地里,还开始悠闲地聊天。戴斯蒙越想越不对劲,想出门去找几个刺客,但泽维尔挡住了他。
“我是查尔斯·泽维尔,那位是我的助理汉克·麦考伊。”汉克恢复了人类的样貌,和蓝色的野兽形态不同,这时的他其实是个挺斯文的男人。他朝赛拉点头,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掏出眼镜带上:“抱歉。你刚刚在楼顶上鬼鬼祟祟的。”
赛拉的语气十分坦荡:“毕竟我是偷跑进来的,怕被刺客抓到。”
泽维尔教授被逗乐了,他继续介绍道:“这位是戴斯蒙·迈尔斯,他也是位刺客——严格来说,你已经被抓到了。”
赛拉沉默两秒,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她猛地起身,搬着椅子火速坐到戴斯蒙旁边,热情地冲他伸出一只手:“迈尔斯先生!幸会!”
戴斯蒙犹豫了一会儿,在教授鼓励的目光中,试探性地把手递过去:“……你认识我?”
他的手被攥得生疼。赛拉低声说道:“我认识露西。”
戴斯蒙颤抖了一下,如遭电击。他想把手抽出来,但对方的力气出奇的大。他只能把头扭到一边,躲避赛拉的目光,额头上开始冒冷汗。他丢失了一部分之前的记忆,但一个阴阳怪气的英国男人——露西曾经的同伴——告诉了他一切。这也是他今天坐在泽维尔身边的原因:他似乎在无意识的状态下杀了一个人。而这个人是露西·斯提尔曼,不论她是否“叛变”,戴斯蒙都绝不可能去杀她。
……本该是这样。
一支苍老的手覆在戴斯蒙的膝盖上,传递过来一丝温暖。他听见一个温和的声音说道:“赛拉,请放手。戴斯蒙,不要去试图回忆你已经忘记的事。”
赛拉松开手,靠在椅子上,缓缓舒展身体:“他失忆了?泽维尔先生,你是来给他做心理治疗的?”
“这算不上什么心理治疗。”泽维尔帮戴斯蒙理顺呼吸,“我只是来查看一下他的情况——巧合的是,赛拉,我在你的身上也发现了相似的问题。我还以为你们是因此联系在一起的呢。”
赛拉笑得滴水不漏:“我可没有失忆。”
“是的,你的状态比戴斯蒙要好许多。但是在我看来,你的精神依然脆弱——即使恢复得很快。”
赛拉干脆像泽维尔一样把手放在戴斯蒙的后背上。两个人并排坐着,把戴斯蒙夹在中间,仿佛在给他纠正体态。“你是通过什么‘看’出来的?”
戴斯蒙没好气地插嘴:“他能看到人的脑子。”
“……你的眼睛是x光?”赛拉想象了一下身边的人长着透明头骨露出大脑的样子……其实还有点酷。
“是心灵感应!不是看到脑子!”汉克站了出来,忿忿不平地为教授说话。赛拉听到他的话,恍然大悟般点点头,立刻收回手,离泽维尔远了一点:“你看到了什么?”
教授看着赛拉往另一边靠,有些无奈:“请放心,我什么都没看到。”
赛拉微笑:“我不信。”
“我也不信!”戴斯蒙跳了出来,和赛拉站在同一战线,目光灼灼地盯着教授,“‘闭上眼睛也能看到’,你自己说的。”
汉克摇头:“你误解了教授的意思。有的时候他的感知并不是有意的。”
“我明白。所以你看到了什么?”赛拉好奇地问,“神经元?生物电?人类的意识是抽象的,你要怎么去感知它们?”
教授把手搭在膝盖上,耐心地回答:“我打过这个比方,就像灯泡。每个人的亮度和颜色都不一样。在我眼里,戴斯蒙就像是许多种颜色叠加在一起,因此他难以找到自我。而赛拉——”泽维尔停顿了一下,变得有些忧虑,又有点疑惑,“我看到在远方,有另一个与你相同的灯泡,但是十分微弱,近乎破碎。”
赛拉的表情突然一言难尽:“……他们没清理那台机器吗……”
“清理什么?”戴斯蒙不明所以。赛拉只能保持沉默,她总不能实话实说:我有一小块保留活性的脑组织还卡在animus机器的某个缝隙里,说不定还长大了点。不行,为了所有人的身心健康着想,赛拉故作深沉地微笑:“这不是你能知道的东西,迈尔斯先生。”
突然,书房被一群如临大敌的刺客围了起来。阿基里斯携带着怒火冲了进来,他看到赛拉惬意地坐在椅子上,不可置信地回头怒吼:“你甚至带来一个外人!你想害死我们吗!”
康纳拨开刺客,毫不示弱地迎上去:“在这之前,还是你害死我们的可能性比较大。”他指向泽维尔教授:“他又是谁?你可以带外人进来,我就不可以?”
阿基里斯涨红了脸,气得说不出话来。赛拉特意对泽维尔轻声解释:“请别介意,我猜他和任何长辈交流都有点障碍。”教授大度地抬起手表示理解。两个人其乐融融,和对面的火药味形成鲜明的对比,以至于旁观的戴斯蒙和汉斯都投来了诡异的眼神。
康纳把阿基里斯扔到一边,扭头对赛拉说道:“不是我们开的枪。”
赛拉立刻点头:“嗯,我相信你。”
“有刺客看见了那个开枪的人。”康纳看上去有些兴奋,“或许我们可以找到他。”
“……”赛拉感激地笑:“谢谢,康纳。”
“在这之前,”泽维尔突然开口(现场的气氛立刻不自觉地冷静下来),他冲赛拉眨眼,“赛拉,你不是要找阿基里斯吗?”
阿基里斯对着赛拉怒目而视。赛拉的心情挺不错,站起来朝阿基里斯行礼:“你好,先生。我的确想跟你聊聊,但不是现在。”她爽朗地拍拍戴斯蒙的肩膀,“迈尔斯先生竟然在这里,省了我不少事。”
“你休想带走他。”
“天呐,戴斯蒙又不是什么小猫小狗。他有自主行为能力,我要怎么带走他?”赛拉故作惊讶地捂住胸口,仿佛亲眼看到阿基里斯在绑架戴斯蒙。“我只是想来邀请他加入我。”
戴斯蒙挣脱赛拉,躲到泽维尔背后:“我干嘛要加入你?”
赛拉伸长脖子环顾四周,看见了不远处一个熟人:“瑞贝卡!”瑞贝卡有些尴尬地走了出来。赛拉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我希望由你来告诉戴斯蒙这个消息。”
瑞贝卡众目睽睽,如芒在背。她有些紧张地看着戴斯蒙,深吸一口气:“露西还活着。”
戴斯蒙瞪大眼睛,看向瑞贝卡。赛拉走上前,慢悠悠地把教授的轮椅推远了一点,好和戴斯蒙面对面:“她活着,但不代表你就解脱了,对不对?——我不想说太多,其实我有点累了。”
在这个开放的书房内,花园和室内仿佛组成了一个剧院,台上台下共同演着同一幕戏剧。赛拉站在舞台中央,宛如奥德修斯劝说阿开奥斯人的国王重新加入战争*:“你可以躲在这里做你的心理治疗,你也可以加入我,17号实验体。我知道你经历了什么。加入我,你将亲手杀死沃伦·韦迪克。”
*《伊利亚特》第二卷,阿尔戈斯人在特洛伊战败,准备回到祖国。奥德修斯被雅典娜命令劝阻他们,以免阿尔戈斯人“越过命运的安排回家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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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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